第二個,孔繡珠。

雲卿進了門,便見孔氏木呆呆坐著,好一會兒子方知有人進來,多少有些慌張,待定睛一看是她,便見兩行淚“刷”地流下來,孔氏撲倒在地抱著她的腿道:“嫂嫂,你可算是來了!你救我,求你救救我!”

雲卿不動聲色看著她。

孔繡珠長相極為秀美,骨子裏都透著弱柳扶風的嬌嬈,但那份氣質總歸是柔弱,並無一絲妖媚之氣,像是早春冰融的溪水裏冒出第一根青嫩的草芽,又像是盛夏熱氣蒸騰的湖水裏一朵半開的蓮花。

至少,往日裏是這樣認為的。

雲卿兀自不言,孔氏少不得更心急了,張皇抬頭哭道:“嫂嫂,你救救我,不是我做的,當真不是我做的!”

“自然不是你,”雲卿退了半步,抽開被孔氏抓在手心的裙角,轉身在房間最深處尋了椅子坐下,淡淡撥弄桌上一瓶箭荷,道,“眾目睽睽的,你哪有那個本事。你若真想知道不妨告訴你,是慕垂綺做的。”

“什、什麽?”孔氏驚得目瞪口呆。

“而且什麽小桌子題字、小蘋與柳兒打岔、垂絡傳紙、梨香撿拾,全部都是障眼法,好叫這事情看起來更複雜,又更像是你做的罷了,實則直至梨香撿起紙條,上麵寫的都是玉染,到最後慕大姑娘奪紙欲看時方才換成梨香交到凇二爺手上。”

“為、為什麽……”孔氏呆愣了一會兒,忽跪爬過來哭道,“嫂嫂你既什麽都知道,我們這就出去找老太太和二太太說清楚,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梨香做的,是——”

孔氏忽愣住了。

雲卿看她大抵也明白了,便點點頭道:“想明白了?縱你知道是慕垂綺做的,現在出去告訴眾人,也不會有人相信。她本是宮妃,回家不過探母小住,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沒人相信她會特地演戲陷害你,縱你有理,也說不通的。”

孔氏揚起臉,眼睛裏滿是不可思議,雲卿由著她滿目驚愕地看,半晌方聽她喃喃:“嫂嫂,不是小主,是、是……”

“看來是真想明白了,”雲卿歎道,“想明白就好,沒錯,是我。是我的主意,我的法子,慕垂綺不過是被我威逼利誘不得不為之,柳兒與小蘋自是一無所知,垂絡與梨香皆被蒙在鼓裏,連涼大爺與蒹葭都不知情,都是我一人做的。”

“可、可是……”

“可是為什麽呢?”雲卿從瓶中取出一支箭荷,用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把玩,甚至懶得看一眼跪在她腳邊的孔氏,隻是淡淡道,“孔繡珠,我今日這般報複你,你敢說你不知是為何?我的妹妹芣苢,當真如我親生的妹妹一般,她怎麽死的,你心下不明白?”

孔繡珠倒抽一口涼氣,突然伸手緊緊捂住嘴巴。

“還裝不知道呢,那我講給你聽啊。”

“物華孔家本是商賈之家,就財富與名望來說,原難與四族比肩。但是一次偶然的機會,孔家在生意上突然可以小小的掣肘慕家,那本是很小一件事,慕家若置之不理,也不過就是損失幾萬兩銀子,銀號慕家,原不差這麽一點子銀錢,想來不甚在乎。可是孔家找人私下說和,說希望可以結親,從此慕孔和氣生財,互利互惠。慕家一想,孔家雖不及四族,但畢竟生意鋪的極大,興許將來有朝一日當真用得上,再者,孔家急巴巴地要把女兒送過來,慕家怎麽著都沒有任何損失,便就答應了,孔家的小姐這才得以做了慕家的二奶奶。”

“當初嫁女如送女,就像屈服於敵國的強盛而不得不和親送出公主一樣,孔家小姐一邊認為甚是屈辱,終日鬱鬱,一邊又不得不做小伏低,以保全自己在慕家的地位,更保全孔家與慕家的一點可憐的關係,以求日漸衰敗的孔家能勉強維持下去。可是孔家小姐過得不安寧,她太害怕了,一個能輕易將自己打包送人的娘家,已經沒有什麽好指望的了,而今隻求上天保佑,自己能在慕家長長久久地有立足之地。可是她命當真不大好,婆婆不疼,夫君不愛,膝下又始終隻有一女。婆婆盼著她二房能與長房爭,可是長房涼大爺三房媳婦,個個母家都比孔家厲害,她哪裏敢在她們麵前造次。眼看長房新婦得寵,若生個一男半女,二房恐再無任何機會,她隻覺心下惶恐,不多久,就想了個主意。”

“要說麽,這主意還是十分精明的,若非機遇巧合小主回來省親,若非小主身子不佳沾染上丁點兒藥物就十分敏感,若非裴家有意要慕家內訌所以查出了此事,這秘密原是不該有人能發現的。孔家小姐,興許還有她婆婆二太太洪氏,生怕大房得子把持掌家大權,便就著人在她身上下藥。怎麽下呢?大房新婦雲氏手腕有疾,常請大夫來瞧,下藥在飲食與物件兒的話太容易被發現了。所以隻能慢慢來,慢慢來,千萬不能心急。要近雲氏而不被發現,最方便就是利用兩個孩子,可巧兩個孩子房裏有一個孔氏舊時的丫鬟叫小蘋,小蘋很忠心,人也太憨直,孔家小姐幾乎沒怎麽哄騙小蘋便就上鉤了,畢竟對她來說,屋子裏多幾籃子鮮花乃是好事,兩個孩子能以孝心討雲氏喜歡,她這做下人的也開心。你看,善良的人就是這麽容易被利用,事情這麽順利,孔家小姐很高興,覺得若做成了此事,不論自己的婆婆還是夫君,恐怕都要感謝自己了,大好將來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可是孔家小姐不曉得,她教了小蘋、小蘋教了兩個孩子,兩個孩子卻又教給了雲氏房中一個丫鬟。兩個孩子手上沾染的香粉致使返鄉探母的宮妃動了胎氣,她當真是嚇得六神無主,生怕旁人順藤摸瓜查到她這裏來,所以縱病著,也要急巴巴湊過去親眼看一看、親耳聽一聽。再接著,此事竟鬧大了,孔家小姐沒有辦法,幹脆示意自家丫鬟,把眾人注意力都轉到一個孩子身上。那孩子原就糊裏糊塗的,又素不得大房涼大爺喜愛,若沒人幫他出頭辯解幾乎就是要做替死鬼了。可是孔家小姐運氣不好,真的很不好,那個丫鬟竟出麵幫孩子頂罪,可丫鬟畢竟年幼單純,想起連日以來竟是她親手拾掇花瓣導致自家主子不能生育,悲憤愧疚之下觸柱而亡。嘖,丫鬟以死認了罪,此事便就算完了,孔家小姐又高興了,果然連老天都在幫她。至於死去的那個丫鬟,又算什麽呢?”

雲卿說著,手指一瓣一瓣剝開箭荷,又一瓣一瓣扔到地上,扔一片,孔氏便輕輕戰栗一下,直到雲卿剝得隻剩箭荷中間嫩黃的花蕊。孔氏一副惶恐神色,豆大的汗珠滴滴滾落,臉色愈加蒼白,抖抖索索辯道:“嫂、嫂嫂……你莫要開、開這等玩笑,莫要冤枉了——”

“我開玩笑?”雲卿眼中乍然爆發刀鋒般的戾氣,身子一傾單手緊緊捏住孔氏下巴,冷冷道,“孔繡珠,我往日裏待你好你就以為我好欺負了是吧?你倒是說說,我哪一句是在跟你開玩笑?!你如今可是要我把昭和、小蘋、梨香、二太太全部請過來當著眾人麵與你對質?人皆說不叫的狗最咬人,我原先還不知道你是這德性,現如今你害死了我的芣苢,你以為我會放過你?昭和年幼,他的花瓣不全部是他親手所摘,還有一部分來自小蘋,小蘋的花瓣倒是她親手摘的,但其中她以為的那部分香粉,實則是你與梨香給的。梨香還欠慕垂綺一條命呢,你倒是看她會不會幫你頂罪!孔繡珠,論心思,你玩兒不過我,論家世,我嵐園要想跟你區區一個孔家作對你倒是試試看會怎麽樣,論靠山,凇二爺對你見死不救,可若是涼大爺知道是你害的我不能給他生孩子,你倒是猜一猜他會怎麽對你孔繡珠,怎麽對你孔家!我這裏死了一個人,我自己不能生了,而你現在還敢說是開玩笑?!你倒是笑一個試試,看我會不會碾平孔家、再把你的腦袋給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