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慕家的條件?

雲卿隻是低頭做害羞狀。若麵前這人真的是慕垂涼的至親,她必定會麵紅耳赤羞得無言以對,可這個人不一樣,他此番並不是真的來看未來孫媳婦的。

“有什麽條件盡管提,我也想送阿涼一份大禮。”

雲卿心裏一個思量,由不得暗罵……真是隻老狐狸!

原本是慕垂涼甘願辛苦做事來換一場婚約,他不想欠老爺子,而老爺子就算點頭也算不上恩典。可是現如今老爺子反倒做足了姿態要送慕垂涼大禮、要修複所謂的祖孫情,要是雲卿莽撞應對,到頭來就算真如慕垂涼所願,算下來也是慕垂涼承了老爺子天大的一個人情。

她低頭不言,慕重山隻當她羞怯,目光如炬落在她臉上,卻繼續語無波瀾地說:“你是裴二爺的徒弟,嵐園的小主人,又是七夕鬥燈一鳴驚人的才女畫師,更屢次被府尹夫人和禦史夫人人前盛讚,現如今你姑姑的名字寫在了趙禦史家族譜上,你也算半個名門貴女。你這樣的身份,嫁來我慕家做妾,著實是委屈緊了,你不提條件卻又猶豫不定,就是因為這個嗎?”

雲卿略略安心,先前費盡心思抬高身價果然是有些成效的,至少現在似乎也當得起“配得上”這三個字。隻是雲卿連忙道:“不敢,隻是……”

慕老爺子淡然盯著她問:“隻是什麽?”

雲卿又是一番猶豫,最後勉強抬起頭看著慕老爺子羞怯地說:“隻是一來,終身大事需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雲卿自幼父母雙亡,全靠師傅撫養長大,這件事終須我師傅點頭才是,但我師傅現如今倒不在物華城呢!這二來麽,我姑姑尚未出閣,我怎可以不顧孝道將她撇下?所以縱是感念慕少爺一番心意,卻也萬萬不敢妄自點頭。絕非妄自尊大,還請慕爺見諒!”

慕老爺子聽她這麽繞彎彎不怒反笑,道:“你這丫頭果然心細,明明白白是拒絕了,還一句難聽的話都沒說。這一點倒是跟阿涼很像。”

雲卿曉得被老爺子看穿,也不辯解遮掩,畢竟這場博弈從來都隻是他們祖孫倆的,雲卿隻需跟對人即可,還輪不到她個外人來插手什麽。

雲卿原本是假意嬌羞,聊著聊著一度想起慕垂涼,倒真得有些羞怯難言了。麵對這樣隱藏鋒芒的精明老者,雲卿由不得要想,這麽多年,這麽多件事,這麽多次談話,慕垂涼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和怎樣的睿智一一應對下來的呢?

這麽些年,做一個四族之子,他累不累?

她這邊沉默發呆,那廂慕老爺子倒先行倦了,他看著雲卿點頭說:“你介意他有妻有妾,這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阿涼現下不在物華城,一切等他回來再做定奪吧!”

雲卿要的就是這句話,心下立刻就鬆了一口氣。趁著這當口她連忙向外看去,卻見那輛異常奢華的馬車早已離開,蘇行畚也不見了,獨留餘下人對蘇老爺口誅筆伐群起攻之。

一場戲獨獨沒看結尾自然叫人懊惱,慕老爺子看見她如此神色,頭一次露出類似慈愛長輩的和藹淺笑來說:“有些事小女娃家家的,還是不知道的好。”

雲卿讓這樣分外柔和的提點弄得心裏發毛,她自然沒能明白小女娃不知道什麽好,但看慕老爺子的神色又曉得不能追問,於是隻好作罷。

二人安靜喝茶。慕老爺子煮茶極為考究,認真細致,嚴肅若下棋。方才他言辭平淡仿佛對一切渾不在意,卻叫雲卿防備又緊張,現在他神情嚴肅一絲不苟,雲卿卻覺得他有那麽一絲和藹可親了。

雲卿安靜的時候亦極安靜,二人坐得久了便有了默契,老爺子什麽時候想要什麽她都能自然而然地提前幫他遞過去。老爺子先時不在意,最後發現了便是一愣,淡然打量她許久,接著分明是連煮茶都興致缺缺,並且不加掩飾地直接告辭先行離去了。

雲卿等所有的青衣雙髻小廝全部隨慕重山消失在門口,才長噓一口氣頹然癱坐在椅子上。

芣苢忙上前問:“小姐,這是怎麽了?”

雲卿方才看著隨意,心底那根線卻繃緊了,叫自己差點喘不過氣來。此刻驀然放鬆,隻覺筋骨酸軟,熱血回湧,冰涼的手腳突然酥軟酸麻起來。

四下無人,芣苢拉著雲卿冰涼的手嚇怕了說:“這是怎麽了小姐?方才明明還好好的呀……”

雲卿緩了緩,說:“跟這樣的人說話真累,一句一個坑,就等著我往下跳呢!”

芣苢茫然道:“有、有嗎?不是隻是在聊慕少爺嗎?”

雲卿讓她逗笑,點了她的腦門兒說:“你呀!”

慕老爺子其人,的確是比她最近見過的蔣寬裴子曜等人高了不知道多少個段數。如果慕老子是真的存了心要獨霸物華,那裴家和蔣家,至少現在看來還根本不是對手。

更別說慕老爺子這邊還站著一個慕垂涼了。

一場大雪將落未落,隔了幾天竟然放晴。十一月的天兒是透骨的寒涼,但也終究輪到了一日晴好。嵐園後院兒的金合歡樹下,雲湄支了繡花架子為禦史夫人做一副繡活兒,雲卿難得犯懶,便懶洋洋靠在雲湄邊兒上假寐。

長庚一去無回,雲卿再無從知曉慕垂涼的消息。他去了哪兒,做了什麽,那傷口究竟是好了沒,雲卿隻能偶爾偷偷想一下,不能叫人知道,也沒人可以訴說。別說蒹葭不理她,這樣子的她,連她自己都不屑直視,倒是這樣整日裏傻忙傻樂竟讓雲湄很放心,雲湄做著繡活兒笑話她:“這樣子多好,十五歲的小姑娘可不得是這樣子麽?”

芣苢立刻笑得詭秘,雲卿瞪她一眼,又跟雲湄撒嬌說:“我可不能是十五歲的樣子,隻因年歲小就平白被人小瞧了去,多冤屈。”

雲湄揉揉她頭頂心笑道:“也不能故作老氣呀,這樣子誰還敢娶你?”

芣苢憋笑到內傷,拚命捂住嘴以致漲紅了臉,結果讓自己搖搖晃晃差點兒撲倒在地。

雲卿再度嚴重警告地瞪她一眼,賴在雲湄膝頭蹭啊蹭地說:“沒人娶我就不嫁嘛,哪裏又有咱們嵐園好。”

芣苢“撲哧”一聲,雖然立刻捂住了嘴,卻憋的麵紅耳赤雙肩亂顫。

雲湄終於察覺有異,雲卿忙先一步道:“正好我有話跟姑姑說,芣苢你先下去,去……去看看蒹葭,對,看看蒹葭燒退了沒有。”

她在雲湄麵前哪能藏得住什麽,連一貫做的順溜的小伎倆都別扭生澀起來,隻好更加懊惱地坐在雲湄腳邊一心將臉埋在雲湄膝頭耍賴。雲湄笑:“沒人啦,還羞個什麽?”

雲卿臉一紅,慢吞吞抬起頭來訕笑著說:“哪有,哪有……”

雲湄見她如此心下便已確定,又十分好奇,便直接問道:“是哪家的公子?”

雲卿臉燒著,人卻慢慢安靜下來,她耷拉個頭,良久才偷瞄雲卿一眼小聲問:“他有妻有妾了……成、成麽?”

雲湄一頓,欲言又止。

雲湄的心思雲卿是明白的。大宅門裏的妻妾和嫡庶之分,隻怕沒人比雲湄感受更深了。雲卿的爺爺是個才華橫溢的多情浪子,一生娶過七房妻妾,那第七房原本是六房的通房丫頭,而六房呢則是從勾欄裏贖回去的,根本是連名分都沒有仗著幾分虛寵硬要賴在夏家的。如此一來,七房的地位更是低得讓人時常忽略她的存在,連她生的女兒也隻能做不入族譜的末等庶。

那便是雲湄。

雲湄看著雲卿,良久幽幽一歎:“咱們夏家若還在,你堂堂夏家嫡長女,又豈會……”

這話倒是意料之中,雲卿瞧著她的神色,試探著說:“若是我地位尊貴,旁人尊我為妻自是尋常,可也瞧不出那人是真心假意、是喜歡我這人還是貪慕我夏家地位財富了,姑姑說是麽?”

雲湄一愣,似想起什麽,驀然低下了頭。雲卿忙趁熱打鐵,捉了雲湄的手急匆匆說:“更別說現下這等光景,哪裏還能顧忌那麽多呢,但凡有人真心待我,為妻為妾我都認了——”

“卿兒!”雲湄抬高了聲音,隱隱似怒了,她疾聲道,“你是夏家嫡長女,不可以說這等不顧身份的話!”

“可是沒有夏家了!”雲卿不大不小地吼出聲,讓雲湄當場愣住,雲卿心說別吼過頭嚇著雲湄了,忙又一字一頓低聲緩慢重複道,“沒有夏家了,姑姑,早就沒有了。我自然曉得姑姑你的意思,咱們夏家的人不可以自己辱沒了身份,可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都可以做到蔣寬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