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雲卿微微虛著眼睛問,“蔣寬麽?”

蔣婉當即不悅,哼笑道:“蔣家大少爺的名字,也是你這等人能直呼的麽?”

話說到這份兒上雲卿心裏也就明白了。隻怕蔣寬當初隻說要娶一位雲姑娘,又沒說清楚要娶哪一位雲姑娘,加上他先前又在蔣婉麵前極力誇讚她,所以蔣婉便誤會了。

雲卿卻更加疑問:“為了蔣寬逼我離開物華城麽,這又是——”

“為什麽”三字尚未問出口,雲卿瞧見蔣婉那金鐲子一晃,聽得一聲脆響,麵上便是一麻,片刻之後右邊臉上火燒火燎地疼起來。她本就腳步虛浮,蔣婉這一巴掌真是抽的她眼冒金星站立不穩,蒹葭驚叫一聲將她扶穩了小心靠在身後地藏菩薩金身上,勉強維持她屹立不倒。

“都說了蔣寬這名字你沒資格直呼!跟我蔣婉說話,你且收斂著些吧,不知分寸的東西!”蔣婉收了手,恢複姿態優雅之狀,看著雲卿嘴巴緊閉雙目怒睜模樣,冷笑說,“真是俊俏的一張臉,七夕鬥燈便見過,竟不記得有這樣出挑。但總歸有幾分才氣在,我們阿寬既然喜歡,收個窯姐兒也是收,收個丫鬟也是收,想收了你玩一玩自然也沒什麽。再後來,阿寬竟然開始想做茶了,聽說全是為了你,我便想著既然是個懂事的、有功的,將來勉強夠得上給我們阿寬做個通房丫頭。”

“通房丫頭?”雲卿心裏躥起小小的火焰。就說呢,蔣寬把事情鬧這麽大也不見蔣家人出手阻攔,原來是蔣家一早就定好了結局,根本不把她們放在眼裏呢。

蔣婉柔媚一笑,伸出雪白柔荑探向雲卿的臉,雲卿蹙眉厭惡地皺了下眉,並未躲開,卻見蔣婉用手背緩緩拂過她的臉說:“瞧你這模樣,做通房丫頭約莫也就夠了,我蔣家仁厚,許你沾我蔣家一門榮光。可我瞧著,你倒真是沒那個福分……”

蔣婉臉越靠越近,聲音卻越來越低沉,到最後氣若遊絲的溫熱吐息幾乎就在雲卿耳邊。察覺到蒹葭的緊張,雲卿掐了下蒹葭示意她莫要妄動——現下蒹葭,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她扶穩了,萬不可讓她在此時此刻倒下。

“聽不明白我在說什麽是麽?完全不明白對吧?”蔣婉的聲音拉扯成遊絲,在寒風呼嘯裏仿佛沉吟哭喊的女鬼,雲卿想到此處一個激靈,卻見蔣婉猛然色變,一把掐緊了雲卿的脖子逼雲卿與她目光對視,一字一頓說,“阿寬,他垮了……”

雲卿原本便頭重腳輕,這會兒更加被掐的頭昏腦脹,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而蔣婉那句……蔣寬垮了……又是什麽意思?

蔣婉的手一點一點收緊,雲卿呼吸不暢,血漲得臉都發麻,隻聽蔣婉在雲卿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嗜酒,嗜睡,精神恍惚,醉生夢死……你先前認得我們阿寬吧,多討人喜歡的一個孩子,現如今就是讓勞什子雲姑娘害到如此地步。你究竟對他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我不管,也懶得過問,但我要你從此離開物華,此生不得再出現在蔣家人麵前,否則,你看我蔣婉會不會放過你!”

蔣婉這裏怒火中燒正說著狠話,卻突覺手腕子一涼,隻見雲卿左手緊緊抓著蔣婉手腕,明明已經麵色漲紅至紫,卻反而目光露笑,看起來森然冷寂:“你瞧著,我像是會放過你麽……”

那目光本無他,隻是神色平靜,實在太過平靜了,而那笑又透著一絲詭異,蔣婉下意識一鬆手,蒹葭便眼明手快將雲卿攙扶到兩步之遙。雲卿單手撐著地藏菩薩的坐騎諦聽另一手捂著嘴重重咳嗽起來。她本就胸悶,此刻胸中更像是貫穿萬劍,每一寸都是入骨的生疼,而喉嚨處更如被烈火熏烤,火辣辣的,幹澀如撕裂的,讓雲卿半晌不敢開口說話。

“你說什麽?”蔣婉逼近了問,“你再說一遍?”

雲卿漫不經心用袖子擦過嘴角,臉上漾起一個柔和的笑,直直看著蔣婉說:“蔣大小姐是天之驕女,所以今兒會說這樣的話雲卿是絲毫不覺得驚訝。蔣大少爺垮了麽?若是垮了,我也很遺憾,若是沒垮,我也盼著他日後能好好的。可蔣大小姐你也真是的,竟然認為我雲卿是你說打就能打的,說掐就能掐的,說想趕出物華城,你就能趕出物華城的……你憑什麽這麽認為呢?”

門外人頭攢動,但因廟裏的火半天無人拾掇已經幾近熄滅,所以一個個難以分辨,晃眼看去烏壓壓一片好像亂竄的牛鬼丨蛇神。而蔣婉近在眼前,美若天仙,雲卿卻看也懶得多看了。

“你問……憑什麽?”蔣婉大聲笑起來,滿麵皆是嘲諷,“不然呢?就算你是嵐園小主人那又如何,我蔣家還放在眼裏了不成?區區一個裴二爺,置家族手足於不顧叛離裴家,這種背叛家族的小人,我蔣婉真真兒就瞧不上!”

蒹葭氣的發抖,指著蔣婉的臉說不成話:“你、你——”

“我是說裴二爺,又不是說你們小姐,你急什麽?”蔣婉一個挑眉,挑釁地看著蒹葭說,“難不成真如外界所說,你們小姐,真給你尋了一位人人皆知、卻見不得光的姑爺?正是那位——”

“蔣小姐!”蒹葭低吼著提醒。

雲卿伸手攔住蒹葭,淡然看向蔣婉:“說下去。”

蔣婉款款近前兩步,再度逼到了雲卿麵前,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一雙冷靜黑亮的水杏眼,彼此都看得到對方眼中自己的影子。

“說來也是,裴二爺那種背離宗族的小人看上的女人,我們蔣家還真是高攀不起,裴、雲、卿——”

“啪!”

饒是寒風呼嘯,也聽得到外頭偷看人驚呼之聲。雲卿靠在地藏菩薩的金身上,收了手,淡淡看了一眼打紅的手掌心說:“二爺於我,如師,如父,輪不到你蔣大小姐說三道四言辭汙蔑。”

末了,瞧著蔣婉神色又笑道:“你瞧著你蔣家挺厲害的麽?不妨實話告訴你,我姓裴也好,姓雲也好,都從沒把你們蔣家放在眼裏……物華蔣氏傳聞有貴胄之氣,今兒見著你蔣小姐,方知便是貴氣,也有虛實之分。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還想動手麽?窮寇莫追,窮寇莫追,你眼看我流落街頭所以來落井下石,便不怕狗急跳牆我跟你拚命麽?”

廟中火堆已近熄滅,即便站得這樣近也很難看清楚蔣婉的神色,她似乎是在細細審視,仿佛征戰沙場分析戰況的女將。

說起來,雲卿對於就蔣婉其實充滿了困惑。這物華城裏蔣家大小姐蔣婉的傳聞實在太多了,貌若天仙也好,貴氣逼人也好,囂張跋扈也好,言辭間大多是仍舊是讚歎的。但今兒雲卿麵前的蔣婉,實在是怎麽看都襯不上坊間傳言。

似乎覺得哪裏不對,但是不能再繞下去了,腿腳越發虛軟,力氣幾乎清晰可見地流失,如果再不把蔣婉逼走,她可真要當著此人的麵失態了。

“撇開所有多餘的身份,你蔣大小姐今兒不妨就試試看,看你再在我麵前囂張跋扈,我雲卿敢不敢跟你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怎麽著也不能真把蔣婉逼急了。見蔣婉像要大怒,雲卿便看著門外淡淡地說:“天寒地凍的,蔣小姐你不惜屈尊來跟我理論,雖是無禮了些,但勝在手足情深,現在從這裏走出去也頗能得幾分讚歎。但是再鬧下去麽……”

雲卿故意停頓許久,看著蔣婉神色幾度變幻,才緩緩道:“蔣小姐請。”

蔣婉麵色一暗,剜了雲卿一眼,卻沒再像先前那樣易怒,而是略帶幾分深意地笑:“既是在廟裏,你不如好好許願,盼著你這輩子都別落在我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