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扯得遠,雲卿隻一笑置之。說到底慕垂涼費盡心思的,隻為給自己找個三姨太,她可真有點兒不相信。日子還長著呢,誰算計誰誰贏了誰,可都還在後頭,走著瞧便是。

她們隻到蘇記門前晃了一圈兒,蘇二太太正笑著跟客人談買賣,談笑風生如舊,趙掌櫃撥著算盤珠子,依舊一臉嚴肅。這樣在門外看著,仿佛蘇記還是昨日的蘇記,蒹葭走了一路也還魂兒了,笑說:“費了那麽大周章,總算至少保全了一處。看著這兒啊,心裏就踏實,覺得怎麽走都不怕,都有退路。”

這時候,蘇二太太說笑之間恰好看到雲卿,雲卿遠遠跟她行了個禮,示意有事需告辭了,不料蘇二太太臉色微變,回頭簡單交待一番便匆匆走出來一把拉住了雲卿的手。

“看你在忙,原想說不打擾你了。”

蘇二太太走得急,喘了一會兒才匆匆說:“你跟我來。”

接著不由分說就拉雲卿走,並不是回蘇記,反倒是進了斜對麵的茶樓全馥芬。找了僻靜處隨便要了壺茶,環顧四下無人才壓低了聲音說:“你近日裏可見著蘇行畚了?”

“蘇行畚?”這名字簡直有些陌生了,雲卿和蒹葭相視一眼,搖搖頭說,“沒有啊,怎麽了?”

蘇二太太灌了一口茶,茶燙,她又喝得急,難免神色狼狽,卻忙著說:“我卻是……咳咳,我見著了!當初蘇行畚敗光了蘇家,家裏那幾位可真真兒是難容他,連太太也說不上話,三姨太又趁機反咬一口,讓老爺將蘇行畚從族譜中除名,然後立下遺囑待他百年之後家產一分為三,一份兒給我的小雀兒做嫁妝,另兩份兒自然是給三姨太的兒子。這事兒原本說妥也妥當,說不妥麽,那就是至始至終蘇行畚就沒露麵、就沒個音信兒、就不知情!前兩天回來了,一身狼狽,老爺畢竟心疼,給了一把閑錢讓人帶他先治病,三姨太可不願意了,要說也是,現在得蘇家哪有什麽閑錢,多花一個大子兒就是花了三姨太兒子那份兒,別說她不願意了!這一來蘇行畚才知道蘇家這些變故,到這裏卻有些不尋常了。”

“不尋常?”雲卿心裏隱隱有些擔心,“蘇行畚……他沒有再去找你們麻煩吧?”

“我們?嗬,誰不知道我蘇柳氏供著蘇家一大家子吃喝呢,蘇家人但凡想有口飯吃的,誰敢巴巴盼著我出事兒?”蘇二太太話一頓,又緊緊攥著雲卿手說,“可不曉得蘇行畚是經了什麽變故,聽說蘇家這些事,也不哭不鬧,隻央求蘇老爺容他進門拜祭亡母。那會兒子我在家呢,眼看著蘇行畚一言不發去祠堂三支清香那麽一插,穩穩當當磕了三個響頭,腦袋都磕破了,然後一臉平靜地大步離開了蘇家。人說不叫喚的狗最咬人,蘇行畚那樣子可真叫我擔心,隻盼著他別去找你們晦氣就好。”

雲卿也漸漸收了笑。蘇家這事兒她插手過多,蘇行畚原本就不大待見她,這會兒若要尋仇,少不了要衝著她來。若是從前她真不怕,可這會兒子住在破廟裏,真真兒是要防不勝防。

“多謝二太太提醒,”雲卿笑笑說,“我記下了,這就回去安排。二太太你也快回去吧,哪能讓客人久等。”

蘇二太太走了好一會兒後,雲卿還在蘇記喝著茶。這事兒沒個頭緒,有點不好琢磨,不過既然慕垂涼那裏已經在收網,她是絕不能能留什麽隱患了。正數著手頭需了結的事,卻覺一陣寒風吹過,抬頭便見有人進來,那麽巧,竟是蔣寬。

蔣寬果真瘦了,許是裹了毛皮大氅,看起來又華貴又單薄,像空****一個衣架子。蔣寬抱著個紅泥小爐子匆匆忙忙往前走,到了雲卿她們桌子跟前兒才看到她們,登時就愣了,那神色又抓心撓肺又牙癢癢,可真叫一個複雜難辨。

哎呦喂,雲卿一拍腦門兒,一心隻記得這是慕垂涼常來的地方,都忘了人蔣寬才是掛名的掌櫃。倆人化友為敵可有些日子了,他姐姐蔣婉又那麽鬧過一回,雲卿可沒指望人家笑臉相迎。

果然,蔣寬直接說:“喝完這壺就走吧。不收你們茶資。”

雲卿挑眉,笑著起身說:“可真要多謝蔣少爺了。好在茶資我們還是準備了的,呶,小二你點點。”

店小二忙說:“掌櫃的既免了二位的茶資,那二位客官還是——”

“收著吧,我不大方便欠你們家掌櫃的人情。”

蔣寬眯縫了眼,端詳她半晌,臉色微變,接著冷哼一聲單手抱著小爐子提起衣擺就走。

雲卿也帶著蒹葭欲離開,走到門口,卻看到地上兩片翠生生的柳葉子。臘月裏紮看見這樣鮮嫩的綠真是叫人滿心歡喜,蒹葭笑:“臘月春歸,真是好兆頭。想是咱們二爺該回來了。”

雲卿拿在手上端詳半晌,這兩片葉子尚翠,上頭沒有腳印兒沒有灰塵,難不成是剛剛落的?雲卿回頭一看,隻見樓梯處方才蔣寬站著的地方同樣躺著兩片這樣的葉子。這倒是不稀奇了,蔣家是什麽樣兒的人家,造個臘月綠柳的景致可一點兒都不難。

出了門,蒹葭不免又忿忿:“差點兒叫蔣家大小姐給誑了,蔣少爺這不好好的麽?找咱們興師問罪個什麽勁兒!”

雲卿歎氣說:“不大好呢!你也不是不知道,這些望族子弟,又是嫡子,雖說性情各異衣著各異,可有一處卻是一樣的,那就是受不了髒。可蔣寬呢,衣服上粘著那麽多樹葉子就匆匆回來了,想來是一路都心不在焉。”

兩人隨之去了商陸那裏,將蘇行畚的事細細與他說了。商陸也覺得不放心,當即差人通知紫蘇、芣苢等嵐園人要他們平日裏多加防備。又問雲卿:“破廟終歸是不安全,便是再加幾個人盯著我也不放心,不如先找個正正經經的落腳地兒,別隻顧著下套兒,反倒忘了身後的狼。”

雲卿歎氣說:“我這一路也都在想這個呢。我跟蘇行畚這梁子可結大了,他來尋事我一點兒都不意外,可又琢磨著,這破廟都住了這麽久了,難得裴家葉家和蔣家消氣兒了不來找麻煩了,我現在要走,萬一打草驚蛇,讓這幾家再把心思放到我身上可怎麽好?畢竟裴葉兩家的聯姻到現在都沒坐實呢!”

“那又怎的?”商陸陰沉著臉說,“難不成為了成全他們美事,甘願自己遭罪麽?”

雲卿忙說:“怎麽會。商陸哥哥莫擔心,一來麽不怕哥哥笑話,慕家那位爺是不會眼看著我出事的,二來我琢磨著我師傅快該回來了,那破廟再危險我也住不了幾天了。等我師傅一回來,我也不需顧忌什麽裴家什麽葉家了,現下這狀況可是小不忍則亂大謀呢!”

“大謀,大謀!二爺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的,叫你像尋常女兒家一樣賞花看鳥做繡活兒便好,小姐你明明知道,卻偏偏不聽話。現在手腕子也傷了,人又住破廟裏,還前怕狼後怕虎的,可真真是叫我沒法跟二爺交代!”

商陸連日以來查不到裴二爺消息,難免心焦氣躁了些,又擔心雲卿,不由脫口而出說出這些話。可話說完又覺不妥,看了雲卿半晌,歎出重重一聲:“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