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老將,重走地下之路(5)
“香格昂納大酒店”的電梯下到一樓,門開了,郭政委和薑鳳旗一前一後跨出電梯。
坐在大廳貴賓臨時休息處沙發上的三名身穿青色中山裝的年輕人馬上站起來,笑容可掬地迎過來。為首的是閻家驥。
“二位老板,肯不肯賞臉去旁邊喝杯茶?”閻家驥笑容的背後,掩藏著狡詐,眼睛盯住他們二人,眼神飄忽不定。
郭政委一眼瞥見旁邊兩人走動時腰間有硬棒棒的東西撐著衣服,心裏明白來者不善,於是裝出笑臉:“萍水相逢,何必客氣!”
“不,這位小姐可是認識嘍!”閻家驥涎著臉糾纏。
閻家驥與另外二人形成包圍圈,把郭政委和薑鳳旗緊緊圍住。
“是嗎?”郭政委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轉身問薑鳳旗:“你們認識?”
“不認識,郭總。”薑鳳旗仿佛想起來了,“噢,前天碰上了,出於禮貌,閑聊了一會。”
“都聊了什麽?怎麽沒向我報告?”郭政委沒有停步,照直往大門外走。
“您不是忙嗎,我沒敢打擾您。”薑鳳旗順著郭政委的口風編下去。
“你們幾位是哪家公司?都經營什麽貨?”郭政委朝閻家驥三人看了一眼。
“郭總,他是台灣來的。”薑鳳旗故意壓低聲音,卻讓旁邊的閻家驥三人聽見。
“哦,台灣來的?很好嘛,我正好要去台灣走一趟。交個朋友嘛。”郭政委又朝他們三人投去鄙夷的目光,“碰上了嗎,也是緣分,恰好現在還有點時間,就陪幾位去喝杯咖啡,肯賞光?”
“行行行!叨擾了!”閻家驥做出一副點頭哈腰的模樣。
閻家驥的同夥把郭政委與薑鳳旗夾在中間,走進旋轉門的咖啡屋。在迎賓小姐的引導下,找到一處座位,五人按主賓次序坐定,薑鳳旗點了咖啡。
“小姐不是日本人嗎?”閻家驥劈頭一句。
“隻能說有一半日本血統。”郭政委幫薑鳳旗解釋。“怎麽,這與你們的生意有關係?”
“郭總,是這樣的,”薑鳳旗說,“這位閻先生好像在台灣軍界,專做軍火生意。”
“今天先不談生意。”閻家驥眼裏露出凶光。“敢問二位從哪裏來?代表哪家公司?”
“既然不談生意,我有必要回答你的問題嗎?再說了,我們從哪裏來,與你們何幹?即便你們是海關的,也要在我入關的時候盤問檢查,你們這樣做也太無禮了吧!”郭政委一臉正氣,語氣嚴正。
“不,郭老板,您誤會了。”閻家驥重又堆起笑。“我們從日本方麵沒有查到你們二位的入境手續,東南亞各國也沒有查到。難道二位是大陸內地來的?”
“笑話!”郭政委眼裏噴出凶光,“日本血統的人就一定要從日本本土來嗎?就一定每次都要從日本過來?豈有此理!”
“不不不,”閻家驥張口結舌。
“如果不是談生意,就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我很忙!”郭政委果斷地起身離座。“結賬!”
“是,小姐,買單!“薑鳳旗跟著站起來。
坐在旁邊的二位把手伸向腰間,閻家驥立即使眼色製止。“別別,郭老板,您誤會,全是誤會!您二位請坐,聽我慢慢解釋。”
“有話快說,有生意可談,說廢話,恕不奉陪!”郭政委說著,坐了下來。
“郭老板,恕我冒昧,”閻家驥提起咖啡壺往郭政委杯裏添咖啡。“不問清郭老板的身份、來路,我怎麽敢跟您做軍火生意呐,您說是不是?”
“此話還有些道理。但不知你是哪路神仙,敢如此跟我說話?”郭政委以守為攻,語氣傲慢。
“我已經告訴過您手下的這位小姐了,是台灣‘新西方公司’的業務員。現在可以請教郭老板是從哪裏來的了吧?”
“新加坡。”郭政委脫口而出。
“哦,新加坡。聽口音郭老板有京腔,不像是南洋人嘛。”閻家驥盯住郭政委。
“你讀過陸遊的詩嘛?鄉音難該呐!”郭政委不動聲色。
“那您真是從大陸過來的?”閻家驥顯然有了幾分興奮。
“這叫什麽話!南洋的華人不都是從大陸去的?你不是從大陸跑到台灣去的?華人的根都在大陸!”郭政委斬釘截鐵。
“是是是,郭老板說的是,華人的根都在大陸。”閻家驥自知不是對方的對手,但是,仍然厚著臉皮逼問:“那郭老板是怎麽去的新加坡,又怎麽開起了公司?請恕小弟好奇,因為實在有關我們公司的生意。”
“郭總,這位閻先生太不禮貌了,居然在您麵前咄咄逼人,不理他也罷。”薑鳳旗虎起臉。
“怎麽這樣說話呢?和氣生財。”郭政委朝薑鳳旗微笑,眼裏暗示某種信息。“既然你好奇,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就滿足你的好奇心吧。”
郭政委慢悠悠地呷口咖啡,把杯子放好。心裏想,如果再不講清楚,隻怕一直被他們糾纏,很難脫身。而且,眼前這幫台灣特工與無賴無異,沒啥城府,但是,他們為了邀功領賞,會不計後果死纏硬叮,甚至動武,會把事情鬧大,這幾個人的腰間明擺著帶著武器。一旦動起手來,對付他們不成問題,但是驚動了各個方麵,後麵的計劃就無法實施。於是,他決定把早已設計好的身份“公開”,先穩住他們:“想知道?”
“洗耳恭聽!”閻家驥有點得意。
“本人原來是黨國軍統的人。”郭政委輕描淡寫,像說一樁自己的舊鞋、破帽往事那樣。
“啊?您是軍統的?”閻家驥聽了很驚訝,似信非信,睜大了眼睛。旁邊二位也是懷疑的表情。
“你不信?沒關係,都過去了。”郭政委又是無所謂的樣子。
“不不,不是不信,是驚奇,嗯不,是崇敬!您講。”
“我原本在軍統天津站任少校諜報員兼譯電員。諜報員你懂不懂?”
“知道知道,是監聽**電台的。”
“不完全是。後來奉戴笠戴老板之命,打入汪偽政府特工部。汪偽政府知道不知道?”
閻家驥眨眨眼,不肯定地點點頭。
“就是汪精衛搞的南京漢奸政府,是日本人的傀儡。看樣子你是台灣軍界的人,對這段曆史怎麽能忘記呢!長話短說吧,到了特工總部,李士群、丁默邨立即將我官升一級,提拔為中校階級,派往南京任行動組副組長。我利用這個職務,又打入日本在南京的特高課,獲取了不少情報,直接報告了重慶。”
“如此說來,郭老板您是老前輩,是黨國的有功之臣嘛。”閻家驥恭維起來。
“功臣是談不上的,僅僅是執行戴老板的命令。後來,日本人偷襲美國珍珠港後,與美國開始交戰,我預感到日本人必將全麵失敗,汪偽政府必然垮台。如果我繼續留在汪偽的特工總部,抗戰結束後,國人會把我當漢奸鋤掉,如果馬上脫離李士群而返回重慶,李士群會派人追殺,戴老板不會保護我一個小小的諜報員的。我思來想去,利用上峰派我去南方執行任務的機會,逃到香港,然後轉戰東南亞,一直漂泊不定。最近,有位朋友介紹,新加坡的一位老板聘請我,幫他打理公司。聽明白了?”
“哎呀,老前輩真是人生坎坷。敢請教您的尊姓大名?”
“郭少槐。”
“哦,郭老前輩!不瞞您說,我們是特情室的,都是自己人。”
“不,你說錯了!”郭政委已經猜到他們不是葉翔之的人就是徐人雋的手下,但是立即糾正他,“我現在是生意人,混口飯吃而已,你們是軍人,動刀動槍的,不敢招惹。”
“郭老前輩客氣,我們最近奉上司命令,要多方采購軍火。您手下這位小姐說貴公司生意很大,不知能不能合作?”閻家驥的眼裏閃爍著狡黠。
“小老弟,不客氣地說,你們這樣做未免太張揚了吧?不怕招來香港警方緝捕?”郭政委呷了口咖啡,鄙夷地看了一眼三人。
“是啊,你們滿世界的拉生意,就差站到大街上喊了!”薑鳳旗責備似的瞪了三人。
“不是的,我們覺得你們二位眼生,才主動請教的。”閻家驥胡亂掩飾。
“開公司嘛,隻要有錢賺,什麽生意都可以做。可是,你們的軍火生意風險太大,而且僅憑你們幾個人,不是我小看你們,實在不敢恭維。如果三位缺錢花,多是拿不出的,說到底我也是個打工的,送上千兒八百的,拿去喝杯茶、買包煙,權當交個朋友。”郭政委朝薑鳳旗使個眼色。
薑鳳旗打開手袋,拿出幾張百元麵值的港幣。“郭總,隻有這點了。”
“哎呀,郭老前輩,折殺我們了!您把我們當作乞丐叫花子了!”
“不要嫌少,一點心意嘛!”郭政委笑笑。
“不不,郭老前輩,二位誤會了。”閻家驥連連作揖,“前麵小的言語唐突,多有冒犯,您是黨國功臣,軍統老前輩,請您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郭總,我看這位閻先生也是性情中人,做生意是很誠心的,況且他給我說,量很大,貨款都是現金結算,不賴賬的。您看,對公司有利的生意,何樂不為?”薑鳳旗似乎在提醒她的“郭老板”。
郭政委很猶豫、很為難的樣子,想了想,說:“我不是說了嘛,雖然軍火利潤很大,但是風險也很大。嗯,這樣吧,小老弟,我最近有幾筆大的單子在做,不日將去台灣走一趟,隨後可能還要去一趟日本、南韓,事情處理完了還要去一趟歐洲,實在抽不出時間奉陪三位。你們要的東西,具體細節你與我這位公關經理談,把需要的東西開張單子出來,數量、型號、規格、製造廠商、交貨時間、地點,還有這個你們能接受的價格,統統開出來,交給她,到時候我看看本公司能不能做,哪些能做,能做多少,利潤大不大,再請示公司老板拍板。”
薑鳳旗轉過臉去問閻家驥:“怎麽樣,閻先生?”
閻家驥聽了感覺在雲裏霧裏,可一時又找不出理由反駁,隻得順口說:“可以,按郭老前輩說的辦。”
“但是,小老弟,下次談的話,讓你們的上司出來談。不是我小看你,你不是做生意的,隻怕說了不算數,白白浪費時間。我們可是靠生意吃飯的!”郭政委投去威嚴的目光。
郭政委之所以說了這麽多,而且“承認”自己是國民黨軍統的特務“郭少槐”,目的之一是想利用“郭少槐”鎮住這幫無賴。他清楚地懂得,一旦“承認”自己曾是軍統的特務,台灣必然會追查。但是,隻要能夠順利進入台灣,把情報和辛月同誌安全送出台灣,他的任務就完成了。即使台灣真的追查他的“身份”,“郭少槐”對於台灣來說,沒有“不良記錄”,至多把他留下來,讓他“重操舊業”,他便能不費吹灰之力打入台灣情報係統高層。目的之二是想甩開閻家驥的糾纏,鬆懈對方的圍追,至少拖延時間;三是順手牽羊,多少摸一摸台灣采購軍火的底牌。他當然明白,要從眼前這幾名無賴嘴裏摸到台灣的底牌是根本不可能的,但多少可以從一個側麵了解一些動態,可以從他們的不經意間掌握一些情報。譬如,台灣要采購血漿,這充分表明蔣介石是下定決心在近期開戰了。因為一個最簡單最明白的事實,是血漿無法永久保存。而且,還可從其需求量分析出投入的總兵力,分析出蔣介石打算打多長時間。比如,台灣對外采購橡皮膠舟,這是小規模登陸用的工具,可以從其需求量判斷出登陸規模。再比如,可從其供貨時間分析出台灣發動戰爭以及各個階段的時間表,等等。正是鑒於這些,郭政委才決定讓薑鳳旗留下來與台灣特工兼無賴周旋。
從郭政委的答複來看,郭政委沒有承諾任何東西,進退自如,隨時隨地可以脫身。但是,他在心底裏不免湧起一股憂慮、痛楚與不安的情結:他擔心薑鳳旗會應付不了,會遭遇不測。他向秦梓人局長保證過,一定保證薑鳳旗同誌的安全。可是,一旦二人兵分兩路,他是無法保護的。但是,想從閻家驥這些人的嘴裏掏出情報的**,又使他舉棋不定,左右為難。郭政委權衡再三,決定請在香港情報站工作的杜明遠暗中保護;要求薑鳳旗減少外出活動,沒有特別急需的事,不得離開大酒店;與閻家驥的“談生意”限在酒店範圍,而且盡可能減少接觸的次數。與此同時,郭政委從中介公司聘請一位“陪聊”的女孩子,陪伴在薑風旗身邊。
這一切安排妥當,他飛離香港去新加坡辦理有關手續,然後堂而皇之地再回到香港。這時,宋之魁公司發往台灣的貨物已經裝船起運,去台灣基隆的船票也已買好,李秘書非要等他一起走。
這天,薑鳳旗把郭政委送到碼頭,親眼看著郭政委登上豪華客輪。郭政委上了船,回頭朝碼頭邊的薑鳳旗揮手致意。不期在人群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閻家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