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沉痛,在記憶中永存
秦梓人謝絕了鮑秉義的挽留,乘火車趕回情報局。
在火車上,除了聞聽火車有節奏的震動聲外,別無他事可做,這時,也隻有在這種情況下,他才安靜下來,過往的往事,不由自主地一一浮現在腦海。
他想起了長征路上與鮑秉義等同誌一起冒著槍林彈雨偵聽敵台的情景。那時,他們都還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有的還不到二十歲,背著電台、發電機,在泥濘的路上跋涉。大雪紛飛、寒風刺骨的一天,他們隨指揮部來到山衝,顧不得休息,立即找到一間四麵透風的茅草屋架好電台,在門外的枯樹上架好天線。鮑秉義把自己的鋪蓋卷放在地上當凳子,把秦梓人的鋪蓋卷放在彎曲的膝蓋上,再在上麵墊快小木板當桌子,鋪上毛邊紙,套上耳機工作起來。不一會兒,鮑秉義抄到一份電報,秦梓人馬上破譯,原來是圍追堵截的二十萬國民黨軍隊向指揮部合圍過來。鮑秉義自己繼續監聽和抄報,叫秦梓人立即把破譯的電文送往駐紮在村東頭廟裏的指揮部。秦梓人深一腳淺一腳“哢吱哢吱“踩著半凍不凍的土路往回趕的時候,敵機朝架有天線的枯樹和茅草房俯衝下來。“噠噠噠!”機槍子彈濺起帶著冰凍的泥快。秦梓人一個踉蹌,趴倒在地。他努力地爬起來,但隻覺得腳踝一陣麻木,不聽使喚。他這才意識到中彈了。“嘭!”一顆航彈在茅草屋頂落下,屋頂頃刻間茅草飛天。“不好!鮑台長危險!電台危險!”秦梓人掙紮著爬進茅草屋。“秉義同誌!小王!”搖發電機的小王已經倒在血泊之中,鮑秉義的整個兒身子壓在電台上,背上堆滿了泥土和茅草。還好,鮑秉義沒有受傷,電台也安然無恙。周恩來得知秦梓人腳踝中彈無法走路,馬上把自己的馬讓他騎,還幫著背電台。在大家的關心幫助下,秦梓人與指揮部一起到達陝北。
他想起了抗日戰爭年代在延安窯洞裏偵聽日軍和蔣軍電台的往事。一份份破譯的電文交到周恩來和毛澤東的手上時,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副主席喜逐顏開,讚不絕口。毛澤東的表揚依然在耳邊回響:“你們是紅軍、八路軍的千裏眼、順風耳啊!”“你們是能讀天書的神仙呐!”“你們為八路軍行軍打仗打燈籠的部隊,一個人抵得上一個師、一個方麵軍啊!”周恩來把鄧大姐她們做的紅燈籠作為禮物和獎品贈送給他和鮑秉義,毛澤東把楊成武繳獲日軍中將阿部規秀的呢子軍大衣交給鮑秉義和他的場景,等等等等,一一浮現在眼前。
他想起了與辛月一起戰鬥的日日夜夜,想起了他倆在延安的荒郊漫步、談理想、談工作、相互勉勵的情景。他想起了周恩來為他倆主持婚禮的熱烈場景;想起了還在密月期辛月與他匆匆離別、依依不舍的場景;想起了得不到辛月的一絲消息、曾經碾轉反側、焦慮不安、無法入眠的情景;想起了四處打聽尋找兒子下落無果而揪心痛悔的情景。
他想起了解放初期一次次組織清剿國民黨潛伏在大陸特務的行動;想起了抗美援朝、解放“一江三島”等沿海島嶼、“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八?二三炮擊”……一個個不眠之夜。
火車有節奏地震動著,風馳電掣。秦梓人安然地睡著了。
秦梓人回到局裏的第一件事,是召集局常委會,研究落實周恩來關於加強對蘇聯進行無線電空中技術偵察的工作,除了在四處六科的基礎上增加人手和設備外,決定在烏魯木齊或蘭州兩地選址確定後建立對蘇監聽站、測向站和情報研究所,從全局選調優秀的懂俄語的偵聽員、破譯員、研究員以及測向員等情報工作人員前往。他想到了還沒有相認的兒子尤勇,卻不了解尤勇懂不懂俄語,於是,拎起電話機給梁友打電話。可是,剛要講話,從香港返回的杜明遠在宗道文的陪同下,兩人各捧一個小小的骨灰盒和放大的辛月與郭政委的遺像,沉痛地走了進來。
秦梓人一見微笑著的辛月的遺像,手裏的電話機“嘭”的一聲滑落到桌上,情不自禁地站立起來,雙手顫抖著去接。他把遺像捧在手裏,反複端詳,良久,突然冒出一句:“辛月同誌,你到家啦!”立即潸然淚下。
“秦局長,您要節哀啊!”宗道文心情無比悲痛。
“老郭,你也回家啦!”秦梓人伸手撫摸照片上的郭政委,嗓音嘶啞,淚流滿麵。
宗道文將秦梓人扶到椅子上,說:“秦局長,辛月同誌和郭政委為了偵獲‘國光計劃’英勇犧牲了,是我們無形戰線的又一名無名英雄!還有三處的高塬同誌,默默無聞為黨工作,倒在了工作台上。我建議將三人的事跡整理上報,追認烈士,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教育和激勵全體情報員,完成他們未竟的事業,把我局的工作推向前進。”
秦梓人默默地點了點頭,想了想,說:“這件事必須辦好,就交給政治部了。”
“秦局長,這是在香港工作的杜明遠同誌。他在香港工作期間,特別是在這次安全保護‘國光計劃’情報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又護送辛月同誌和郭政委的骨灰回來,我們決定他不再去香港工作,留在局裏了,您看合適不合適?”
“噢,杜明遠同誌,怠慢你了!薑鳳旗同誌向我匯報了你的一些情況,你為偵獲‘國光計劃’立了一大功。你先留韓紹基的偵情處。嗯,”秦梓人站了起來,他已經從悲痛中解脫,想了想,說:“我局決定要加強對蘇偵察隊伍,去邊疆開辟和建立工作站,如果你同意,這樣吧,就由你出任第四工作隊的隊長,隻是那裏的條件很艱苦,尤其是初創階段,要有獻身精神的。”
“沒問題,秦局長,隻怕是我的工作能力不夠。”杜明遠回答說。
“能力不是天生的,邊幹邊積累吧。再給你配個得力的政治委員,行不行?”秦梓人的神情很嚴肅。
“行,一切服從組織的安排!”杜明遠沒有猶豫。
“不過,秦局長,他與薑鳳旗同誌還沒結婚哪。”宗道文提醒秦梓人。
“噢,這個情況我不了解。是啊,不能不考慮!不能讓你們過牛郎織女的生活,不能硬生生拆散你們,要重新考慮!”秦梓人仿佛自言自語,仿佛想起了自己與辛月的過去。
“不,秦局長,不用為我們考慮,一切以工作為重!”杜明遠解釋說。
“小杜同誌,你這樣想我很替你高興。我們再研究一下,如果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還隻能派你去。”秦梓人很歉疚的樣子。
“秦局長,不用猶豫了,我相信薑鳳旗同誌也會讚成的。”杜明遠態度很堅決。
“好吧,你先回去休息幾天,跟薑鳳旗好好聊聊。你們也真是患難夫妻啊。對不住你們了!”
秦梓人送走宗道文和杜明遠,馬上給梁友打電話,叫梁友把尤勇帶來見他。
正當秦梓人站在辛月遺像前默默悼念的時候,梁友和尤勇到了。“報告!”
“進來。”秦梓人緩緩轉過身,懷著複雜的心情對尤勇說:“這就是你的母親,她從台灣回來了。”
“什麽?母親?怎麽在您這兒?”尤勇如五雷轟頂,驚呆了,不敢相信聽到的話。
“尤勇,秦局長就是你的生身父親啊!”梁友輕輕地推了尤勇一把。
“什麽?秦——,您是父親?”尤勇更傻了,無法接受。
“是的,小勇,辛月就是你的母親,我是你的父親!孩子,我們對不起你啊!”秦梓人的聲音顫抖,眼裏又噙著淚水。
尤勇仍然目瞪口呆。
“尤勇,你母親不是叫辛月嗎,她一直潛伏在台灣,一個多禮拜前,為了到手的情報在香港犧牲了!”梁友說。
“媽!”尤勇像獅吼一樣大喊一聲奔過去,跪在辛月遺像前,泣不成聲。
梁友把尤勇扶了起來。
“孩子,你要堅強!要學習你母親的榜樣,當好革命事業的接班人!”秦梓人雙手撐著桌子,忍住了悲痛。
“爸,是我錯了!請您和母親原諒我吧!”尤勇撲向秦梓人。
秦梓人張開雙臂,抱住尤勇,拍拍他的後背:“孩子,改了就好!堅強起來吧,我相信你!”
過了幾天,在三處的大禮堂布置成追悼大會會場。會場舞台正中央擺放著辛月、郭政委、高塬的大幅黑白遺像。遺像下方,擺放著大家從山上采摘的鮮花編織的花圈和花籃。舞台兩側牆上掛著三人的生平簡曆和主要事跡。
會場的橫幅上寫著:“沉痛悼念為我黨我軍情報事業獻身的革命烈士”,舞台兩邊懸掛著聞見風擬寫的長幅挽聯:
“無形戰線無私奉獻的無名英雄忠魂永存人間
有情世界有義捐軀的有血兒女丹心普照寰宇”。
會場牆壁上張貼著標語、口號:“繼承革命先烈遺誌,做黨和國家情報事業的優秀接班人!”“誓為黨中央中央軍委及時提供準確可靠的情報!”“提高警惕嚴密監控一切敵人!”“檫亮眼睛粉碎敵人的陰謀!”“高舉燈籠為前線將士照亮征程!”
在悼念會場大門口,豎立著一塊大板報,上麵是聞見風撰寫的挽辭,用毛筆正楷謄寫:
“《我是一盞燈》
——獻給在無形戰線無私奉獻的無名英雄們!
我是一盞燈,
一盞永不熄滅的燈。
用理想凝聚,
是信念鑄成,
伴你躍馬馳騁,
助你奮鬥終生!
戰友啊,
無論前麵多麽黑暗迷茫,
險象環生,
為了和平,
消滅戰爭,
照亮你戰鬥的征程。
朋友啊,
盡管道路坎坷曲折,
艱難困頓,
為了未來,
鏟除貧困,
照亮你人生的旅程。
哪怕碎骨粉身,
獻上我的忠誠,
沒有怨恨!
雖然燈光微弱,
力量微薄,
這是我的責任!”
因為在戰備期間,根據秦梓人的意見,不集中舉行悼念活動,由各單位輪流組織人員到會場憑吊。
憑吊活動結束後,秦梓人帶著尤勇在他辦公室的後山山頂上挖了個坑,把辛月同誌的骨灰盒埋在那裏,沒有立碑,隻在坑的旁邊移栽了一顆鬆樹。臨了,秦梓人對尤勇說:“小勇,如果哪一天我的路走完了,你就把我埋在你母親的旁邊,讓我從此永遠陪伴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