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莊嚴的宮牆被黑暗籠罩,唯有太和宮燈火通明。
已是太後的蕭令宜一身縞素跪坐在先帝靈前,“明宣侯到了嗎?”
太監恭敬答道,“回太後,還未曾。”
蕭令宜垂下眸。
先帝駕崩,太子年幼登基,這三天裏她已經把京中有實權的官員召見了個遍。
可惜無一人願與她合作。
隻因肅王手握兵權一直對皇位虎視眈眈,並聯絡朝臣反對她垂簾聽政。
她無奈之下隻能寄希望於京城之外。
那人戍守北境多年,戰功赫赫又手握兵權,當是最能製衡肅王的人了。
隻是當年造化弄人,兩人不歡而散,那人也遠走北境七年。
他會幫她嗎?
亦或是又一隻狼?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她唯一的機會,她必須要試上一試。
哪怕這個機會可能需要她做出犧牲……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被殿外嘈雜聲喚回神。
“王爺,太後娘娘已經歇息……”
隨後一道不悅的男聲便響起,“本王有要事相商,你一個閹人竟敢阻攔?”
下一秒,殿門打開,肅王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走進來。
為先帝守靈三天,她的身體已經疲憊到極致。
此刻雙膝麻木,渾身冰涼,竟連說話的力氣也快沒了。
可她還不能倒下。
蕭令宜深吸一口氣,“肅王有何要事?”
肅王視線放肆地落在蕭令宜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虛偽的笑容。
“皇嫂,陛下還小,您為了朝政日夜憂思,連鳳顏都憔悴了不少。”
“哦?是嗎?”
她必須要冷靜。
越是群狼環伺之時,越不能露出一絲軟弱和破綻,否則便會被抓住機會狠狠撕咬。
肅王走進一步,“臣弟近日聽了一樁趣事,說京城有位富戶英年早逝,留下偌大的家業給孤兒寡母,那寡母怕引來外人覬覦,竟改嫁富戶的堂弟,臣弟以為,她雖遭了些唾罵,但卻守住了家業,來日待她幼子成人繼承家產,豈不圓滿?皇嫂以為呢?”
蕭令宜廣袖下的手驀地交握,用力到胳膊輕顫。
她怎會聽不出肅王的言外之意?
竟是要她委身於他?
蕭令宜簡直想給這個無恥之人一個耳光,但她硬生生忍了下來。
現如今的她,沒有翻臉的資本。
為防肅王再說出什麽放肆之言,她沉聲道,“你們都退下。”
可她說完後,殿內的宮人竟無一人動身。
蕭令宜冷眼看去,“哀家的話不管用了嗎?”
他們紛紛對視,最後竟把視線落在了肅王身上。
僵持半晌,肅王哼笑一聲擺了擺手,神態間滿是得意,“下去吧。”
宮人們如蒙大赦般走了個幹幹淨淨。
蕭令宜內心一冷,如今,連皇宮內她都不能完全掌控了嗎?
她沉聲反問道,“肅王以為,誰才是那個需要提防的外人,她又真的能等到幼子成年的那天嗎?”
肅王假惺惺地歎息,“可憐那堂弟一顆真心為了兄嫂,竟還被誤解,真是令人惋惜。”
蕭令宜內心冷笑。
真心?這皇室之中,何曾有過真心?
不各懷鬼胎,謀算著要你的命便是好了。
“哀家累了,肅王先行退下吧。”
她已下了逐客令,卻沒想到肅王非但沒有離開,反而上前一步跪在了她身側。
那是一個令人不安的距離。
入宮多年,蕭令宜從未與先帝之外的男人離得那麽近。
“皇嫂當年便是京中子弟眼中的皎皎月光,或許當年除了皇兄,也另有人傾心呢。”
肅王得寸進尺,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不再掩飾自己野心勃勃的眼神。
“皇兄那身子骨,想必這麽多年也並未滿足過你,更何況他如此短命,你又還年輕貌美,何必為他守寡?”
“隻要你放棄垂簾聽政,封我為攝政王,來日他能給你的,我也都能給你。”
不怪他態度囂張。
在他眼裏,蕭令宜不過是個深宮婦人。
往日先帝在時,他給三分薄麵對她恭恭敬敬。
現如今那個短命的先帝一命嗚呼,留下一個五歲小兒和這爛攤子,她也不過是強撐體麵罷了。
肅王說的,蕭令宜一個字都不信。
隻不過是狼子野心,想起兵卻礙於師出無名,隻能拿她這個女人當擋箭牌。
可想而知,若她與肅王有牽扯,便會背上無盡罵名。
她可以舍棄一人榮辱,但恐怕待他事成那日,第一個便是殺了她和孩子以絕後患。
下一秒,清脆的聲音響起,肅王臉歪向一邊,帶著紅痕。
他似乎沒想到蕭令宜會動手,愣了兩秒。
反應過來便陰沉著臉推開蕭令宜,“你敢打我?”
蕭令宜站立不穩跌倒在靈樞前,但仍冷聲斥道,“哀家是太後!在先帝的靈前,你怎敢如此放肆!”
即便她強撐氣勢,終究還是有些擔憂。
肅王手握兵權,倘若惹急了他……
恰好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太監的聲音響起,“太後,明宣侯到了!”
蕭令宜不知為何突然鬆了口氣,“肅王,還不退下!”
肅王此刻注意力已然轉移,不欲與蕭令宜糾纏,順勢轉身離開。
出門時剛好撞上來人的視線,隻覺得一陣寒意撲麵而來,霎時間身體冰涼。
他緊皺眉頭回頭看去,卻隻看到一個身著盔甲高大冷硬的背影。
不容他多想,殿門緩緩關閉。
殿內,暌違多年的兩人四目相對。
就一眼。
時光靜止,歲月逆流。
簷下的雨滴飛回天上,矯健的馬兒步步倒退,碎裂的美玉再次無瑕。
蕭令宜恍惚看見了當年俏麗的少女,轉眼又在眼前男人瞳孔中見到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他也已不似當年那般鮮衣怒馬,一身未卸除的盔甲,眉眼冷漠,薄唇緊抿。
與他對視的瞬間渾身便被寒意籠罩,像是被北境的雪浸透了。
饒是蕭令宜早已做好了準備,卻也抑製不住眼眶一酸。
她匆忙低頭整理了下剛剛被弄亂的衣袖和發絲,不想在他麵前暴露一絲一毫的軟弱和無能。
隨後她輕聲道,“多年不見了。”
祁鶴安淡淡站著,目光深沉地盯著蕭令宜。
蕭令宜逼著自己不要回避,直視他的眼睛,“你應該知道哀家密召你回京是為了什麽。”
祁鶴安終於說了進來後的第一句話,“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幫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
蕭令宜垂眸,“哀家並無把握,不過是在請求你,當年你嫉惡如仇,如今難道願意看著江山落入狼子野心之人手中嗎?”
“當年?”
祁鶴安諷刺地笑了笑,“太後娘娘竟還記得當年?那您可曾記得,當年您說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