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什麽反攻大陸,反攻個鳥啊

孔昭慈,山東曲阜人,正宗的孔夫子第七十一代裔孫。

其實,遍看孔家的後裔們,在清代,能夠真正顯赫門庭的人那可真是寥寥無幾的。原因很簡單,為了統治住比本族人數不知多了多少的中華疆土,滿清政府必須要高舉孔夫子的大旗,舉是要舉的,但滿清政府不會完全聽這個泥像的聖言,他的後裔們一樣必須得剃發易服,不要說是孔夫子的後人了,假使孔夫子再世,這個辮子他也得照樣拖在身後。

孔夫子變了,他是滿清塑造的孔夫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從前那個孔夫子說的話,現在他還敢說嗎?一定不敢。他得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誰是“王”?自然是現在坐在龍*的這個了。為了避免前後矛盾,也許他還會唱民族和諧、民族一家的優美曲調。甚至當他看到了那篇李秀成的文章及《紅星報》社論的時候,一定會說那都是謬論,滿清是兄弟,自己人,既然是兄弟,誰當王還不是一樣。

這隻是猜測,不過,從滿清大封孔夫子,又如同優待自己八旗子弟那樣的優待其後人來看,很有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唉,漢人就是這點可憐啊!很會隨遇而安。所以,幾乎和滿八旗類似,孔家人自然守在老祖宗的牌位下,盡情享受一切,不思進取,自然,也就不會有幾個有出息的人了。

孔昭慈倒是個進士出身,外放廣東、福建一直做的都是個小小的知縣,當林萬青領導的大起義爆發的時候,他也沒有袖手旁觀,就如同被挖了祖墳一樣,親率鄉勇助戰。林萬青部遵照天朝統一安排退守發展閩西根據地,福建官員大肆宣揚其戰績,向朝廷邀功請賞,他自然也不落後。於是,得到了個台灣知府的缺位。

台灣窮,這個知府雖然不如內陸的好,令孔昭慈欣喜的卻是在天朝大軍橫卷閩粵各省的時候,他卻躲過了一場大劫難。

隨著戰局的發展,起初還沾沾自喜,或者還對他的大清朝抱有極其強大幻想的孔昭慈感到了危機。他發覺,盡管太平軍沒有大規模進攻台灣,也沒有像他的主子當初那樣實行海禁,可是,台灣這個孤懸在外的小島還是被完全隔絕孤立起來了。他們得不到任何來自內陸的接濟,大清管不上他們,內陸的民眾、甚至是洋商都不肯和他們發生任何貿易往來。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英國人和美國人上島了。為了這個,他著實興奮了一陣子。這不能說他是喜歡洋人,不要大清的氣節。其實,他就好比被困在荒山上,許久不見外人的孤苦者,偶然看到了活生生的同類(當然,這些同類長得和他盡管有區別),哪能不興奮呢?

更何況,他手裏還拿到了大清朝廷的聖旨。要說這份聖旨也是來的難得,居然是乘坐英國商船才送進來的。也許是朝中根本就沒有人願意來台灣吃這個苦,也許還是朝廷就想堅定他的忠心。這次太後是格外地開恩,一下就給了他三個頭銜,福建巡撫兼台灣知府、台灣兵備道。太後還特意高度評價了一年多來他在台灣的重大貢獻,希望他恪盡職守,為將來反攻大陸做出自己最大的貢獻。

孔昭慈高興了幾天。一是,孔家大戶掰著指頭數,能夠在大清朝任職最高的也就是當過兵部主事,後來在貴州按察使任上被太平軍斬首了的孔慶鍸了,沒想到,他算是為祖上爭得了一個大榮譽,福建巡撫,還是從一品的巡撫,盡管這個帽子顯然是個空頭的,畢竟以後的家譜上總要記下這閃亮的一筆。

其二呢,知道了朝廷允許英美駐使台灣,這就至少能夠解決一些他的眼前急。他本來擔心跟洋人走近了以後會遭到後人的唾罵,現在可好了,可以放開手去幹,隻要對大清反攻大陸有利就成。至於以後不管發生什麽喪權辱國的事情,隻要朝皇上、太後那裏一推了之,是皇上和太後叫我做的,和我有什麽關係。

他的確想了不少的高招,諸如購買洋槍洋炮,從英美商人手裏采購些急需的糧食以解燃眉之急,穩定住島內漸漸不安的局勢。可惜,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羅鍋子上山前(錢)緊,聖旨是來了,來了一張紙,換走的卻是台灣府庫裏難得的那點兒積蓄。沒錢,沒錢洋人那是什麽也不和你幹的。

不幹還好說,可惡的是英國人似乎走到哪裏都不願意跟鴉片失去親昵,隨著英國人的到來,鴉片迅速肆虐台灣。他管不了,也根本不敢去管。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真可謂是狼煙四起,一批批的山民開始作亂,尤其是他費勁周折,用聖人思想武裝起來的練勇也紛紛倒戈。他起初並不明白,可是當群起的暴民扯起抗英大旗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太平軍們從來就沒有打算安靜地叫他過上幾天好日子,島內早有他們陸續潛入的奸細,就是他們挑起了暴亂。

“驅逐英夷,拒絕鴉片,否則向官府開戰!”看上去條件還算蠻不錯的,至少還沒有直接喊著要消滅他。可是,這個條件又實在是太難做到了,英國人是誰?英國人厲害啊,他們不聽聖人的,隻認錢。

再看看外麵,孔昭慈就更沒有可硬氣的地方了。什麽澎湖列島、什麽金門,人家太平軍更本就沒打。可是到了今年,對岸隨便發來的幾發炮彈,就把金門島嚇了人走島空,誰見過打的那麽遠的炮?不跑才怪,沒有人願意和生存過意不去的。他明白了,太平軍是不想費大力氣,可還要拿下台灣。

連續一年了,他再沒有得到過來自他的那個大清朝的隻言片語。美國公使館的朋友告訴他,海上現在是天京政府紅海軍的天下,俄國人屢戰屢敗,早被封鎖了。來往的民用船隻誰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叫他暫時先忘了他的政府。

這個時候,他才又聯想起他知道的那些史實,當初大清平定了台灣以後,朝廷上下紛紛叫囂台灣“孤懸海外,無關緊要”,或是說“海外丸泥,不足為中國加廣;**紋身之番,不足與共守;日費天府金錢於無益,不若徙其人而空其地”,更有甚者,竟然拋出了不如“棄其地與紅毛”,“任夷人居之,而納款通貢,即為荷蘭有亦聽之”等等的奇談怪論。就是那個被捧上了天眼看著就下不來的康熙也曾以為“台灣屬海外地方,無甚關係”,“得之無所加,不得無所損”。

我呸!想到這裏,孔昭慈氣惱的偷偷朝著地上狠呸了一口。什麽大帝,什麽康熙大帝?當初假如不是鄭家據守著台灣,你能來收複?國之疆土一寸、一厘也是大。我看是有人把你後麵的那兩個字寫錯了,前麵那個丟了一點,後麵那個隻是一個味兒,該叫“康熙太低”才對,寫曆史的那些人不是聾子,就是瞎子。

什麽反攻大陸,反攻個鳥啊。一幫子沒有見過大世麵的雜碎,你們就沒有真正打算要過台灣,老子竟然是死催的,昏了頭了,來到這麽個鬼地方。

內憂外患,逼著他隻好另找出路。從這個時候開始,天京政府的宣傳他也開始看了,看了之後,他又不禁有些奇怪,這些宣傳資料怎麽這麽快就都流到了他的手邊?

他其實是很頑固的,不過,也許是他的血液裏多少還有點真正孔家遺傳的緣故,李秀成的那篇文章和《紅星報》的社論,確實叫他震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好像突然才想起來了,這話就是他的祖宗大人說的。當然,促使他能想起來這麽多的,還是天朝紅軍的那彪炳戰績。天朝紅軍殺清妖,斬洋人,橫掃一切,他手裏這點子東西算什麽,不夠一頓吃的。

走投無路的時候,孔昭慈才明白了當漢奸的可能後果。天啊,千萬別像曾國藩那幾個弟弟那樣,要是被鑄成鐵跪像安放在曲阜老家的祠堂門前,那可是丟了大人了!

於是,他通過正在撤離台灣的美國公使館留守人員,向福建天朝政府搖動起了橄欖枝。那天他特別心安理得,盡管他還不知道天朝政府會不會接受他這個遲來的歸順,不過,當時他聽到了那位美利堅官員讚賞他的話,“巡撫閣下很有政治眼光,您的那個大清政府不會存在太久了的。”嘿嘿,洋人都誇自己有見識了,孔昭慈能不滿意?

現在,他就擔心一個,擔心天朝政府是不是像說那樣,真的是“愛國、革命不分先後”,如果是他的大清朝,肯定不會那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