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為了民族的利益(二)
又是一個炎陽灼烈,大地翻騰著熾人的熱浪的天氣,直到即將西沉墜入高高的黃土坡的另一麵,日頭依然卻也不肯有半點兒的鬆懈,竭力向它所麵對的世界,展示著自己的那無與倫比的巨大威力。
一直叫囂著一定要剿滅像把尖刀一般插在他心肝上的紅十九軍七十二師特務營殘部(隻能這麽說,趙喜來的特務營戰後僅存不足八十人,而且,無一完好),給無知的太平紅軍一個血的教訓的任武,艱苦鏖戰了接近大半天,卻不得不抱著也許是無限的遺恨逃離了翟家所。
現在,他所麵臨的已經不是簡單的失去了什麽各路屏障的問題,而是隨著太平店的餘彥祿殘部,被雄壯的太平紅軍鐵騎攆鴨子似的一路追到翟家所,來路都被封堵死了。不僅如此,五六千殘兵敗將向東北奔逃了小二十裏,寧肯丟掉一切負擔,妄圖翻山越嶺繞路也要竄回固原老巢的唯一一線擺脫困境的夢想,也叫邵家灣至八裏灣一線迎麵出現的天朝紅軍大批武裝給打得粉碎。
與天朝紅軍耍了不知多少次遊擊把戲的任武,終於領略到了紅軍的真正厲害。這次,與以往任何的時候都不一樣,前麵不僅有以逸待勞坐等堵截他們的人馬,背後,更是有無數漫山遍野的天朝紅軍咬住他們不放口,不會再給他們一絲一毫的機會。
密集的衛教軍殘餘被壓縮在了方圓僅僅不過數裏的窄小區域內,在這裏,任武終於見到了隻能說是暫時還活著的他的幾員大將。有由於行動的快,幾乎等於是有意向天朝紅軍拱手讓出了八裏灣,才得以唯獨沒有多少損失的孫玉寶。有見勢不妙,丟下本部人馬拔腿先溜之大吉,才僥幸逃到此地的殿後大將餘彥祿。當然,也有被阻擋在五裏店,又遭遇來自背後的天朝紅軍狠狠一刀,隻好甩頭巾、扔衣服,半**徒步混在亂兵中翻山滾溝才終於團圓在一起的馬德元。
龐大的戰場出現了一個暫時的平靜。
令人眩目的烈日,此時開始用金黃色的晚霞凝視著眼前這片土地,及上麵一切的生靈。
圍繞著一座土丘的任武等人,還算平坦的地勢上,是像一個個蠕動的蛆蟲粘連在一起的衛教軍那黑壓壓的一團人粥。
在他們的周圍,原本被晚霞映襯的更加金燦燦的黃土地,此時就像是由天空落下的皚皚白雪覆蓋著,形成了一個寬大的白色環帶,環帶之上,是繁星一般點綴著的血紅。
叱詫風雲了數個月,曾經在關中、陝北大地上縱橫馳騁,直至這裏都留下過一路數不清的血腥的任武,望著周圍這幾十個垂頭喪氣的大小統領們,放眼再看看那些被汗液、血漬和泥土滾裹的泥人似的灰頭土臉的回勇們,黃土高坡上的暴塵雖然像是重重的濃彩,塗抹的他幾乎看不清任何一個人的麵部表情,可透過那一雙雙充滿恐怖的眼睛,他還是看到了每一個人的內心。完了。
他很有些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看,並不遙遠的寧夏,那是新生的穆斯林王國的聖地,可如今對他來說,那仿佛就是一場夢。就像是流淌在不遠處的那條看似清澈的“小甘河”,當五六千嘴唇幹裂、嗓子冒煙、肺管幾乎幹燥的就要爆裂的回教軍如同發瘋似的撲向它的懷抱的時候,才突然發現,那是苦澀的,根本無法下咽,真好比是一個絕美透了頂的嬌媚娘子,看得,就是碰不得。再沒有什麽也許能比遇上這樣的事情更難受的了。
“弟兄們,看到了吧,他們這是為那些苦主複仇來了。這些漢人,都是嗜血的畜生,是貪得無厭的雜種,隻要有他們存在一天,就沒有我們回回的生存之路。”任武用有些微微抖動的手,一指遠處正為了最後的衝擊養精蓄銳的對手,舔了舔幹裂得在滲血的嘴唇,然後看著周圍這些儼然已經失去了平素光彩的大小統領們,“馬占鼇這個王八蛋,背棄了我們真主神聖的意誌,甘當漢人的走狗……咳……”
由於過於激動,任武一陣劇咳,劇咳又一下牽動了他破爛的嘴唇,禁不住地臉上也在抽搐,他趕緊用手捂了捂嘴,“唉……”一聲長歎之後,他竭力地挺了挺酸麻的腰背,活動活動兩條軟綿綿的腿,抬頭仰望著昏黃的天空,“隻有我們才是整個族群的希望。”
說到這裏,他揉了揉兩個眼角兒。不能就這麽完了,他實在是不甘心。略微停頓了一刻,任武輕輕拍了拍身邊兒的馬德元,又看了看孫玉寶、餘彥祿等人,“今天,我們是身處絕境了,難道就這樣認輸了嗎?不能啊,我們回回從來沒有屈膝的習慣。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我們要用每一個衛教軍回勇的鮮血,告訴我們的族人,我們的後代,我們才是真正的勇士。為了族人的利益,為了我們新生的穆斯林王國,我們隻要還有一口氣,就要和漢人們死戰到底!”
“大帥說的對,是回回的,就是他媽的死,也要站著去死!”馬德元一拍**著的胸膛,嘶啞著嗓子吼叫到,“回漢勢不兩立,從現在開始,誰他媽的隻要敢退後半步,不用漢人過來,老子就先砍了他的狗娘養的!”
“什麽都不說了,他們能掛著孝列陣,為了什麽大家都心裏明白,終究都是一死,想躲恐怕也躲不過去。”任武看了看絲毫沒有半點兒的興奮,依舊是默然無語的孫玉寶、餘彥祿等人,緩緩抽出腰下的佩刀,一隻手在上麵十分愛惜地輕輕擦拭,“老人講,置之於死地而後生!”
置之於死地而後生,當任武嘟囔著這番話的時候,那一個個腰係白布帶,眼睛血紅,與黃土高原渾然一色的土黃色的軍裝被汗堿凝漬的天朝紅軍將士們,又何嚐不是這樣想?
兩股水火勢不相容的力量,開始慢慢地接近,最後的戰鬥開始了,不管是哪一方,目的似乎都隻有一個,為了民族的利益。
雙手捧著大刀的馬德元走在了孫玉寶一軍的最前麵,盡管他的散兵遊勇已經集結不起來了,可為了他的大帥,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這樣。
孟文悅還是沒有戰馬,五十斤的大環刀一手倒提著,走在全團的最前麵。隨著他每向前走一步,腳下就是一股暴起的黃塵。在他的身邊,他的兄弟孟文容雙手緊握著一杆火紅的軍旗,軍旗銀色的槍頭早已被血漬塗滿,槍尖的下麵,是一縷雪白的飄帶。在他們的身後,是大片的同樣緊繃著雙唇、眼睛裏噴射著火焰的刀手。
一步、兩步……沒有任何呐喊,雙方在靠近,在力量和技藝的搏鬥之前,是意誌的較量。
不想離去的日頭,在山尖上掙紮著跳動了兩下,終於無奈地閉上了眼睛。是不忍,還是羞澀?
“為了天朝,前進!”就在距離對手不到十步的時候,孟文悅突然驚天動地的一聲大叫,五十斤的大環刀驟然一翻,腳下一個虎竄,大環刀帶著淒厲的呼嘯,直奔對麵半**的對手。
一直死盯著孟文悅的馬德元被這一聲大吼震得一哆嗦。他本來早有打算,盤算著隻要再靠近兩步,就先發製人,向倒提著大刀的孟文悅虛晃一刀,然後全力撲向他身邊的那個旗手。憑借自己的功底,他相信,隻要他一出手,那杆大旗就會頹然倒地。
可惜,就在他心裏麵默默地倒計時的時候,對手竟然先他一步動了手。行家一伸手,就隻有沒有,不用交手,單憑眼力,馬德元就知道了對手的刀該有多沉。麵對斜肩帶背劈來的大刀,他稍一側身,雙手托起自己那口足有二十斤沉重的劈風刀,不敢硬碰,而是斜著使勁兒向外就是一磕,“滾你娘的吧!”
馬德元堅持著自己的信念,就在與孟文悅兩刀想碰的一瞬間,他的眼睛餘光還是窺視著那個同樣已經衝上來了的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