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暗算(四)
離開長春園,按照腦子裏預先設想好的計劃,李鴻章開始考慮該如何去與俄國人攤牌了。在他的意識裏,普提雅廷應該是他第一個攤牌的好對象。在京城的穆拉維約夫、伊格納季耶夫和普提雅廷這俄國三巨頭裏,普提雅廷不僅與太後之間曾一度有著說不清楚的那種特殊關係,還與他私交甚好,自己能得到眼下的這個地位,一大半的功勞都要歸屬於普提雅廷對自己的提攜和賞識。
遺憾的是,普提雅廷已經去了德州,如今也隻能從穆拉維約夫和伊格納季耶夫之中選一了。穆拉維約夫顯然不能找,這個人平時看上去對自己還不錯,可那無非是自己一直在他的麵前夾著尾巴做人所致。再則,這個穆拉維約夫典型的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毫無任何的政治遠見,一旦真要是自己與他僵持起來了,這個混蛋可是啥都敢幹,惹不起。
思來想去,也就隻剩下要想方設法來會會伊格納季耶夫的這一條路了。
李鴻章一回到長辛店的車馬店,立即關上房門,提筆不假思索地刷刷寫了一封短信,派程學啟親自連夜送達城中的俄國公使館,麵交伊格納季耶夫公使先生。
“大帥,俄國人真的能來?我們要不要……”望著臉色由憂鬱已經變得有些輕快的李鴻章,唐定奎的心裏可不輕鬆。說實在的,他也盼著俄國人能夠按照他的大帥的意圖盡快地趕來,不過他更擔心,到時候來的可別不是大帥想見的伊格納季耶夫公使大人,而是一群的俄國兵。他不怕死,他害怕的是大帥會遭遇不測,像他的大帥這樣的人物,說不定幾百年才會誕生出來一個,太珍貴了。
“放心,公使先生會來的。”李鴻章擺擺手,止住了唐定奎下麵的話,心裏似乎很有底的樣子,“不過,事情重大,一切也不能都掉以輕心,凡事隻有從最壞處著眼去想,才會得到最佳的結局。”
說著,他去掉頭上的女人假發、釵環,重新換上商人的裝束,又繼續在上唇和下頜沾上了一副大胡須,看著唐定奎微微笑了笑,“你留在這裏等候公使先生,並把咱們暗哨都放出去。本帥這就去幾裏外咱們另外包下的那家小客棧,先去把與公使先生密談的地方安置好。如果……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發生,公使先生到了之後,你再引他們過去就是了。”
“大帥,可萬一……那……那我們……”
李鴻章明白唐定奎所說的“萬一”是什麽,他狠狠地攥了攥拳頭,“如果出現意外,告訴你的手下們,不管來的是誰,你們都給老子殺!殺得出來更好,殺不出來也要殺身成仁,決不能活著落進他們的手裏。”
“遵命,大帥!”李鴻章說的果斷,唐定奎回答的也是幹脆利落。
意外沒有發生,伊格納季耶夫僅僅帶著幾個貼身的隨員,就頂著漫天的繁星,趕著來見李鴻章。
伊格納季耶夫好像也聽話了吧?
“尊敬的公使先生閣下……鴻章隻因擅離職守,不能親自進城拜會。懇請公使先生屈尊大駕,來長辛店一唔,鴻章現有至關緊要之事相商。萬勿耽擱。”要說李鴻章的確本事非凡,短短幾十個字,就可以把伊格納季耶夫看得目瞪口呆。一個執掌大麵積黃河防線的指揮官,不經調遣就敢擅自跑回了京城,先不要說會給整個黃河防線帶來多麽大的危害,值此關鍵之際,就單單一個擅離職守的罪名,也夠槍斃他幾次了。
那麽,李鴻章為什麽還敢這麽幹?伊格納季耶夫馬上就感覺不對頭,這個李鴻章不會是有什麽依仗吧?果然,送信的程學啟在公使大人看完他的大帥之信,愣愣地好一會兒不說話的時候,又遞上了另外一張紙。
這張紙上的字更少,在一行“李副總統受忠義救國軍全體將士之托赴京情願”的字之後,落款的竟然是俄清聯軍西線統帥部的顧問尼采金中校。
尼采金中校可不是尋常之人,恰恰就是伊格納季耶夫最小的妹夫。“尼采金中校現在怎麽樣了?”看到妹夫的筆跡,伊格納季耶夫像是坐在了火盆上,騰地一下子就從椅子上蹦了起來。要知道,他的那個小妹妹可是他的心頭肉,隻是為了討得小妹妹的歡心,他才借用手中的權勢,把一個從來沒進過兵營的尼采金一年多的時間就給鼓搗成了中校。如果尼采金出現了差錯,那還了得。
程學啟那張很是有些凶惡的臉上,肌肉跳了跳,“顧問先生很好,李大帥對待他就像對待我們尊貴的太後一樣,照顧有加。”
顯然,伊格納季耶夫聽到這裏,即便還有再多的話也就沒有必要問下去了。
“公使先生,您和您的朋友們極大地刺傷了我們的心。”麵對伊格納季耶夫親熱的張開雙臂,試圖像以前那樣的來擁抱自己,李鴻章居然一側身讓開了,而且臉上毫無一點兒的暖意,直接開門見山。
“李將軍,您怕是誤會了吧,其實……”
“公使先生,您太不了解我們大清的人了。”李鴻章根本不管伊格納季耶夫的尷尬,顧自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沒有太後,就沒有忠義救國軍,沒有太後,更沒有我李鴻章。飲水思源,我們是知恩圖報的人,祖宗從來也都是這樣教誨我們的。”
“砰!”伊格納季耶夫狠狠地一拍桌子。在這個拖著大辮子的大清人麵前,他感到自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李將軍,你是大清國的軍人,你承擔的是大清國的義務。你拋棄了你的士兵們,拋棄了你應該掌握的防線。難道你就從來沒想過,你這樣的衝動會直接導致你們大清國的滅亡?”
“砰!”李鴻章也是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厲聲吼到,“我首先是忠義救國軍的將軍,是太後的將軍。沒有了太後,大清國又他娘的與我何幹?”
“你……”簡直是不可理喻了,伊格納季耶夫被氣得一時竟不知說什麽才好了。
“是我們的太後把您和您的朋友們請來的,是我們的太後給了您的沙皇大片富饒美麗的沃土,是我們的太後背負著那些無恥小人們的惡毒咒罵,支取朝廷的餉銀養活著您和您的那些朋友們,是我們的太後給了您……”李鴻章又是氣又是激動,話沒說完,就禁不住地連聲咳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憤怒地瞪著伊格納季耶夫,“公使先生,太後難道虧待了您們,我李鴻章難道也傷害過您和您的那些朋友們?沒有!是您們出爾反爾。為了大清國,嗬嗬,好一個大帽子啊,弈忻他們難道能治理好大清國?”
“李將軍,你太狂妄了!”伊格納季耶夫走近兩步,一指李鴻章的鼻子,冷笑一聲,“軍人幹政就是謀反,我現在就可以宣布逮捕你,把你交給你們的朝廷去法辦。”
“好啊,那您就逮捕我看看吧,”麵對伊格納季耶夫抖動的胖手指,李鴻章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正好,既然我們的太後沒了,我也是早就活得沒有滋味兒了,不妨咱們就拚上個你死我活!”
“你……你……”碰上一個死活不怕的主兒,伊格納季耶夫真是無奈了。
李鴻章可是還說完痛快呢。看著伊格納季耶夫依然還不把指著自己鼻子的手縮回去,他又是一聲冷笑,“不過,隻要我的西線軍隊見不到我活著的消息,隻怕他們馬上就會丟掉一切本該他們負責守衛的防線,要大打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