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顧同臨在鎮江大牢被關押至今已整二十天了
許乃釗對這個桑妤是又喜歡又些惱。喜歡的是這個巧妙的爆發戶,沒有一點兒土財主的樣子,出手闊綽。而且還是那種很會來事的闊綽。你看,幾乎每次她來,除去給自己的禮物,總還都會帶來一堆的勞軍品,引的營中將士無不讚頌。惱的呢?是那個安琪爾商行明擺著三番五次接濟城裏的叛匪,又抓不到實際的把柄。可是細想想,商人嗎,總有他們惟利是圖的一麵。
桑妤坐下以後,好一會兒才把目光由門口轉向許乃釗,眼裏流露著一絲哀傷,“大人,今天又攻城了?”
“是啊,”許乃釗長歎了口氣,“這些叛逆,實在是......”他搖搖頭,不想再說下去。
“唉!傷了那麽多的兵勇,”桑妤也是簇著一對兒細眉,輕歎了一聲,“這仗也不知道還要打多久。”
“仁慈的主啊,拯救一下這些可憐的生靈吧!阿門!”羅孝全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咕噥著。
許乃釗好笑地瞟了眼這位神父大人,又看看桑妤,“夫人,你們商行的貨船來往不是很順暢嗎,好象一直沒什麽麻煩啊?”
“看大人說的,沒麻煩就不能來看看您和弟兄們啊?”桑妤柔媚地一笑,“人家可是就為來感謝大人的啊。”
許乃釗也嗬嗬地捋著胡須笑了,“你們隻要別再給本官添什麽亂就好了。”
桑妤一撇嘴兒,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大人是不是還在說我們商行賣過軍火?我可是真的沒賣過,不信大人可以問主教。我隻是賣過糧食,那沒辦法啊,城裏有饑民,總不能看著他們餓死。再說,人都餓死了,大人們打下一個空城也沒什麽用啊?”
羅孝全連連點頭,“密斯桑是個優秀的教民,她經商賺的錢很多都用於教會,幫助窮困的人。這也是上帝的意思。我向巡撫先生保證,密斯桑是絕對不會染指什麽軍用品的。她是個愛好和平、善良的教民。”
“算了,既然人家巡撫大人嫌咱們麻煩,咱們還是快點兒走的好。”桑妤站起來,挽起羅孝全的一隻胳膊,哼了一聲。
“哦,說生氣就生氣啊?”許乃釗奇怪地瞅瞅這倆人,趕緊站起身,伸開雙手,“本官不是說笑而已嗎。不能走,吃過午飯再走。”
羅孝全看看許乃釗,嗬嗬笑了笑,“巡撫先生,女士們是輕易惹不得的。”
“惹不起,是惹不起哦。”許乃釗也嘿嘿地笑著,“夫人,給本官個麵子,您要是這麽一走,那別人還不私下罵本官無禮啊。”
“誰走?人家才不走呢。”桑妤咯咯地笑了,“人家這次來,還有事想和大人商量呢。”
“看看,本官就說嘛,夫人一來準有事情。”許乃釗笑著請兩個人坐下,“夫人說,有什麽事情?”
桑妤重新坐好,想了一想,“金領事來了一艘新輪船,我打算買下來。用這種船跑生意比現在快啊。恩...”她笑著看著許乃釗,“大家都說,新船首次出航一定要隆重,這樣才能保平安。眼下戰事緊張,我也不想搞那麽大的牌麵,隻是想...想請大人到時候出下場麵。不知道......”
“就這個事情啊,好說。”許乃釗爽快地一揮手,“夫人財力大了,對一方也是個好事。放心,本官到時候一定去。”
“大人就是能體恤百姓的疾苦。”桑妤雙手握在胸前,極其真誠地說著,“小女子將來積攢下錢,一定要在寶山開了電廠,聽主教講,那個叫什麽電燈的東西可好玩呢。到時候第一個給大人裝上,省得晚上大人看書的時候費眼了。”
“好,好,好!”許乃釗一下被桑妤的話打動了,這個女子還真不是個尋常的人啊。會辦事,還會說話。唉,看來有錢人家就是舒服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顧同臨在鎮江大牢被關押至今已整二十天了,盡管並未受到什麽刑罰,可從未吃過這種苦頭的他也早已是麵目憔悴。
他是安徽人,家裏幾代人從事鹽業貿易,積攢頗豐。到他這輩,原本是想脫離鹽業,讀書入仕。可惜父親早喪,剛剛中了舉人的他,作為長子隻好接手家裏的生意。不過,漸漸,他看出了鹽運已經開始走向沒落。於是,他在鎮江購置了大量的土地作為根本,同時,又在尋找一條更好的生意經。就在他聯絡上海的洋行,打算購些機器,進入紡織、印染業的時候,鎮江被太平軍占了。
對於太平軍,從心底講,他並不讚同,熟讀三綱五常的他,認為芸芸眾生皆該恪守自己的本分。然而,太平軍進城後封妓院、殺惡霸的行為,又使他對這些敢犯上作亂的人,有了一些好感。尤其是他對鎮江、揚州充斥大街小巷的各色紅樓,早就深惡痛絕,在他看來,那就是敗壞人倫的罪魁。
當那天太平軍來征用糧餉的時候,他本是打算拿出幾萬兩銀子的,曆來兵禍總是商人大戶的災難,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既然在太平軍攻城前不走,也就做好了這個思想準備,花點錢買平安,比四處漂泊更好。不過,來人一張口就要讓自己必須出二十萬兩,拿不出就抄他的家。他火了,活到五十來歲了,什麽都怕,可他就是不怕來硬的。於是,就有了今天。他也後悔,後悔當時沒及時阻止家丁與太平軍發生糾纏,所幸未出人命。即使如此,他也是忐忑不安了,眼見一個個以往熟識的財主們和自己一樣被抓進來,恐怕這回是凶多吉少。
一大早,從牢裏獄卒們的紛紛議論中,顧同臨聽到了那個把自己關押進來的黃子隆被處斬的消息。他感到奇怪。借著獄卒送來早飯的工夫,他看著這個平時還算和氣的老獄卒,詢問著。
老獄卒斜眼兒看看他,“你有功了,咱辛辛苦苦服侍你們這麽些天,人家一個一個地交上贖銀都出去了。就你能啊,白吃我們的牢飯不說,居然還阻止家人拿出銀子。唉,要那麽錢有什麽用,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見顧同臨又別過頭去,一副倔耿耿的樣兒,老獄卒嘿嘿地笑了,“吃吧,看你的造化了,這可能是咱送你的最後一頓飯了。”
顧同臨拿起那黑的說不上是什麽的餅子,又隨手丟下,“最後一頓就叫我吃這個?”
“喲,這還挑呢?”老獄卒嘖嘖地搖著頭,“咱天軍兄弟們要去和清妖拚殺,有時候還未必能吃上這種飽飯呢。”
望著離去的老獄卒,顧同臨的心緒又亂了。他沒心思吃飯,斜倒在稻草鋪上,閉著眼開始胡思亂想。
忽然他聽到門上鎖鏈響動。唉,終於熬到頭了,這一瞬間,顧同臨倒有些坦然了。他沒有循聲去看,而是坐了起來,伸手拿起硬邦邦的餅子,使勁兒咬了一口,又端起破瓷碗,借著溫水將嘴裏的東西吞下肚裏。
“嗬嗬,不要再吃了吧。”顧同臨聽到蹲在自己身邊的人在說。他哼了一聲,看也不看來人,“難道連最後一餐飯也舍不得叫老夫吃?”
“三娘你看,真還有人喜歡吃這裏的東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