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滄海桑田 058、聯袂

次日一大早,寶倉氏領著宗鹽、少務,又率領了五十位族中“青壯”,戰戰兢兢地走下高坡,來到了河泛邊的工地上。少務掃了一眼這些“青壯”勞力,還真夠可以的,幾乎全是老弱病殘,有人扛著工具走路還得互相摻扶著。

看來他們就是衝那每人十兩黃金的懸賞來的,雖然心中畏懼,但也做好了冒險的準備,哪怕自己跟著族長去送死了,也能給家人留下一筆重金。宗鹽瞟著少務偷著樂,顯然是在笑他發窘。少務則示意她不必多說,帶這些人來本就是做個樣子。

遠眺河泛之地,成片的湖澤一望無際,其中點綴著大大小小露出水麵的島嶼濕地。這麽看好像水並不深,但這就是河泛之地北部的特點,這一帶是黃土地質、溝壑縱橫,就算離得不遠的島嶼之間,水下也可能非常深,適合妖物潛伏。

山坡下有一條新開挖的長渠,就是寶倉部負責施工的大河新河道,其中有數裏長的一段已被衝毀,到處是淤泥和積水。很顯然寶倉部就是想在這個地方掘通河泛,引洪水沿長渠泄入下遊,結果遭到了妖物的襲擊。

一看這個架式,宗鹽便轉身對寶倉氏道:“你帶來的這些‘青壯’族人,就不用下去了,別一陣風吹來便散了架,都往回走,到高處找個地方好好站著,工具都拿手裏。”然後又對少務道,“巴君也和他們待在一起吧,站遠點安全,一會兒打起來別捎著你。”

少務卻抽出一把通體雪白的寶劍道:“我也非易與之輩,和你一起去,就算幫不了大忙,給姑娘掠陣總是行的!”

這把寶劍就是去年所得的劍齒獸長牙所打造,由宗鹽以大法力祭煉而成,少務也曾幫著打下手,如今還配上了很漂亮的皮鞘。平日少務就將它懸在腰間,而宗鹽的腰間也佩著同樣的一把劍呢。

宗鹽倒也沒阻止,點頭道:“那巴君就一起吧,有危險及時閃,我會護著你的。”

少務原先的計劃,是讓民夫再度掘開連通河泛的水口,宗鹽潛伏在一旁關注遠方水中的動靜,若有水妖來犯,則及時阻止並最好將之擒獲。可是一看這裏的地形,再看看寶倉部來的那些“青壯”,這個主意還是算了吧。

宗鹽已取出了長戟,她身形魁梧、動作矯健,步履卻很輕盈,踏過溝渠中的淤泥和積水,竟然沒有留下足跡,也沒有沾上泥土。她來到那被衝毀的水口處,揮起長戟奮力一斬。一道數丈寬的豁口便被劈了出來,混濁的積水迅速湧入了長渠。

長渠被衝毀的這一段有多處淤塞,宗鹽又橫著揮了一記,一道巨大的虛刃光影飛出,又在長渠的底部切出了一條深溝。然後她就背手持戟站在堤岸上望著水流滾滾,而少務就按劍與她並肩而立。

過了半天,湧入長渠的水越來越多、不斷向下遊流去。遠處高坡上寶倉氏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以前可不是這樣啊,一打開水口就會出事,今日卻風平浪靜,不是顯得他昨日在撒謊嗎?

宗鹽和少務卻很有耐心,站在那裏收攝神氣,看上去就像兩個普通人。寶倉部已經一個多月沒動工了,那想搞破壞的水妖也不可能天天就守在這裏,估計離得比較遠,但隨著積水不斷被引走,對方肯定是能察覺到的。

這一等就是兩個多時辰,日頭已經過了中午,遠方高坡上的寶倉部眾“青壯”都已經站累了,紛紛坐下來休息,隻有寶倉氏還站在那裏焦急不安地等待著。他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失望還是擔憂,難道真的希望有妖物來搗亂嗎?可是妖物如果不來,總歸是將來的隱患。

宗鹽突然以神念對少務道:“注意,有東西從水裏過來了!”水渾濁,也看不清水中的東西,她是以神識發現的。話音未落,就見半裏外的水麵上突然露出了一個圓形的東西。少務也感應清楚了,皺眉道:“像是一隻大鱉!”

來者確實是一頭修成氣候的大鱉,其原身還沒有完全露出水麵,僅僅冒出來的背甲就有一丈方圓,看上去就像一口倒扣的大鍋,呈青黑的顏色。少務又朗聲喊道:“是哪位道友至此?此前數番起風浪衝毀河道之事,是否與你有關?”

宗鹽:“你和它廢什麽話?它若過來搗亂,直接動手便是!”

少務小聲解釋道:“先問清楚怎麽回事啊,誰知它與那作亂者是不是同一水族妖類?”

那大鱉卻沒有回答,隻見它迅速地遊近,水中傳來一聲沉悶的牛吼聲,一道渾濁的浪牆升起、越湧越高,撲向剛剛被劈開的水口。見此場麵,便已經不用再問了。

宗鹽並沒有理會那浪牆將水口重新衝毀,隻是奮力斬出早已蓄勢待發的一戟。她手中的神器長戟可是下界真仙庚辰特意留給伯禹的,有類似於斬空刃的神通妙用,仿佛能劈開空間、無堅不摧。

那大鱉完全失算了,它本以為對方就算有高手在,肯定也會竭力先阻擋大浪衝擊。而它盡全力施展神通卷起的浪牆,看似聲勢不大,蘊含的威力卻驚人,絕對是難以招架的。不料今日卻碰上了這樣一位愣頭青,根本就不理會它的突襲,直接一戟便斬過來了。

宗鹽當然不必理會,反正那巨浪也不是打向她和少務的,水口衝毀了還可以再挖開,而此刻長渠中也沒人,她無須顧忌什麽。隻要拿下了這作亂的妖孽,接下來什麽事都好辦,這妖物一來便這樣動手,是不是腦筋有問題啊?

宗鹽這一戟斬出,反倒成了猝不及防的偷襲。

那大鱉也知道厲害,突然間就沉了下去,無數泥水激射、迎向了這一斬,又瞬間被切開。感應其動靜應該是斬中了,那大鱉吃了不小的虧,從水底深處傳來一聲痛楚的悶哼,接著又化為憤怒的牛吼聲。

少務吃了一驚啊,他可很清楚宗鹽這一斬之威,就連一座山都能被劈成兩半,這一路上很多妖邪凶物都是這麽死的,但那大鱉卻好像並沒有受太重的傷,因為它立刻就發起了反擊。看不見大鱉身在何處,隻見水麵上湧起巨大的漩渦,不斷有泥水凝成各種形狀飛射而來。

對方的神通法力甚為強悍,這泥水的威力強勁很難招架,假如被其打在身上,少務自忖都可能被其洞穿而過。少務發現自己幫不了大忙,連那大鱉的位置都鎖定不了,隻能揮出雪亮的劍光為自己和宗鹽護身,而宗鹽則揮戟隔空相鬥。

少務越鬥越是心驚,因為他發現宗鹽一時間竟奈何不得那頭大鱉,不禁暗暗後悔沒有叫更多的幫手來了。假如善吒在這裏,應能夠鎖定深水中大鱉的位置;敖廣入水相鬥,應能將其拿下。

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過去了,這一片的水體幾乎化成了粘稠的沼澤,岸邊的很多淤泥都被卷入水中攪勻,遠處還有兩處露出水麵的島嶼也被打塌消失。那大鱉的神通法力並不弱於宗鹽,而且它藏在深水中施法占了很大便宜,進攻方便又利於防守。

宗鹽也有自己的優勢,就是她手中的神器長戟實在太厲害了,壓製得那大鱉不敢露頭,隻在深水中施展手段與之相持。而且剛開始的第一記偷襲,那大鱉就受了傷。

又是一柱香的功夫過去了,水邊泥浪翻滾、鬥法愈加激烈,遠方的寶倉氏連同那五十名族人已經連滾帶爬退到了更高的地方,躲在了山石和樹木後麵遠遠地觀望。宗鹽殺得興起,已經大踏步邁入了渾水泥沼之上,她要盡可能地靠近那大鱉相鬥,才更能發揮神戟的威力。

渾濁的泥漿恰恰是那大鱉最好的防禦手段,神戟沒一記斬出,雖能將其切開,但水麵隨即又彌合於無形。每一斬都要耗費同樣的力氣,仿佛不斷在做無用之功。

少務見宗鹽獨自衝到前麵去了,自己的劍光無法再為她護身,而宗鹽好像也不指望他,隻得在後麵喊道:“姑娘小心,若無萬全把握,切莫與之糾纏,可暫退回來再做計較。”

宗鹽則喊道:“你護好自己就行,今天我要殺個痛快!”

少務也想提劍衝過去,卻發現自己根本接近不了戰場,以他的五境修為若施展禦形神通倒也可以腳踏水麵而行,卻很難在此刻的水麵上站穩。兩位高手相鬥、法力激**,他也隻能立足戰場的邊緣護住自身。

少務最擔心的就是宗鹽中計,被那大鱉引入河泛深處。假如潛入水中鬥法,宗鹽肯定是會吃虧的,更何況戰場中的水體已經快化為爛泥澤,所以宗鹽隻能站在水麵上與深水中的大鱉隔空對招,這樣也很容易中對方的暗算,向河泛中走得越遠便越危險。

而且宗鹽還不會飛,若不慎被卷入水中則結果難測,也很難安然地脫身返回岸上。宗鹽已有七境修為,照說也可以禦神器飛天,但她手中的長戟偏偏並非飛天神器。庚辰當然用不著這長戟另有飛天妙用,因為人家本來就會騰雲駕霧,可是宗鹽不行啊。

宗鹽隻是有窮部一個分支部族的首領,平日敲的是那樣一口破鍾,她上哪兒弄神器去?除非突破八境修為,才能自如飛天而行。少務跟宗鹽在一起這麽久了,當然也弄了一件飛天神器送給宗鹽。宗鹽起初還不要呢,說是巴君想賄賂她、還問少務是否對她不懷好意?

少務隻得說這飛天神器是暫借給她的,為了萬一遇事時方便,什麽時候不想用了再還他便是,宗鹽這才收下。可是以宗鹽的修為,隻能以禦器之法操控一件法器,此刻用的是神戟,所以鬥法時依然不便禦神器飛天。

少務忍不住又高喝道:“宗鹽,你不要被對方引入河泛深處!……若遇危險,就收起神戟,禦器飛上高空。”他這番提醒未免有些多餘,難道宗鹽自己還不知道該怎麽辦嗎?

少務這邊為宗鹽擔心,那水中的大鱉也有點挺不住了。在深水中操控越來越粘稠而沉重的泥水頗耗神氣法力,而且它此前已經受了傷,更兼宗鹽的攻擊是越來越猛,仿佛絲毫不覺得累,那神戟發出的破空之刃一道緊接著一道。

大鱉已然怯戰,它打算逃了,隻要逃到河泛深處,宗鹽便很難再奈何得了它。隻見宗鹽的立足之處水麵突然隆起,就像憑空出現了一座山包,然後這座渾濁的泥水之山陡然爆開,無數飛流濺射。這是大鱉拚了命發出的最強一擊,也是欺負宗鹽腳踏水麵的位置不利。

宗鹽縱身躍向空中,避開了大鱉攻擊,已收起神戟祭出了一支銀梭狀的法寶,化為一道光芒將周身包裹。這就是少務“借”給她的飛天神器,她已察覺到那大鱉發出這一擊後,便在水中向著河泛深處疾遁而去,這妖孽要逃!

可是大鱉並沒有逃走,接下來的突發狀況也讓宗鹽大吃一驚。潛在深水中剛剛全速欲脫離戰場的大鱉,又突然被一股力量拋出了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