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了方家勁,開出了竹聯幫每月上繳130萬“管理費”的條件,和方家勁達成了協議。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吩咐弟兄們在不露痕跡的情況下,將四海幫的地盤從條子(警察)手裏接管過來。這一招叫瞞天過海,是他的黑道老師——陳惠文教的。
陳啟禮一夜之間將四海幫徹底擊垮之後,在黑道上聲名大振,許多新血的加入使竹聯幫勢力大增,控製著台北市中心地區大片黃金地段。這一年,他才20歲,已經是一名聲名赫赫、名符其實的黑道老大了。
新老四海幫一聯手,對竹聯幫是個很大的威脅,所以陳啟禮不得不慎重考慮。他找到了何忠,提出要一批武器。何忠當即打電話聯係,幾天後,一批泛著藍光的槍支擺在了陳啟禮的麵前。
“陳仁事件”使台灣黑道和政界卷起一陣不小的風浪。蔣介石知道此事後大發雷霆,當場下令清剿竹聯幫,對與竹聯幫有關係的官員嚴懲不貸。
數年後,每當陳啟禮酒醉時談起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會忍不住淚濕衣襟,唏噓不已,他右大腿有一個地方的皮膚,就是被看守隊員們“好玩”剝掉的。
四海幫仿佛真的已全部解散,那些大哥級的人紛紛改行做正當生意,有的去了美國。當局對那些申請去美國的人,無論有什麽劣跡,一律批準,手續非常簡單。
趁著這個機會,竹聯幫一些骨幹和元老也紛紛離開台灣,到美國發展,如“青蛇”鄧國灃,“黃鳥”陳誌一(陳啟禮一行人到美國刺殺江南時,得到了陳誌一的大力幫助,陳誌一到美國發展後,成為竹聯幫美國分部的老大)。
陳啟禮的父親也為了他辦了去美國的手續,聯係了美國舊金山的亞路意學校,想要他去學經濟管理,這個時候的他雖說在學校裏還是學習尖子,卻已是赫赫有名的黑道大哥。在淡江文理學院,一半以上的男同學都拜入了他的門下,就連他的科任老師,見了他也必恭必敬地叫一聲大哥,有時他根本不上課,身心全放在了所謂的黑道事業上。
可憐陳父的一番苦心化成東流之水,並不能使陳啟禮回到“正道”,他依然我行我素,精心策劃著的複仇大計。他令屬下弟子大肆散布傳言,說四海幫並沒有散去,隻是沒有公開活動。他找到那個被“黃毛”林天黃打死的記者的家屬,要對方利用關係繼續向政界施加壓力。他知道,隻要這件事一天不平息,四海幫就會因有所忌憚而不敢公開露麵活動,更不敢和別的幫派發生衝突。當然,他也清楚四海幫的實力,現在有許多屬於四海幫的地盤空了出來,這些表麵上無主的地盤但卻有一個人替四海幫守著,那個人就是台北市警察局長方家勁。懾於白道的威勢,所以那些早就蠢蠢欲動的幫會沒有哪一個敢輕舉妄動。
竹聯幫也不敢動。
陳啟禮早想好了趁別的幫會不敢涉足的情況下將那些地盤占據的辦法。
其實那是一個最古老最普通卻又最實際的辦法,任何人都可以想得到,但卻不一定能夠做得到。
他陳啟禮能夠做得到。
他找到了方家勁,開出了竹聯幫每月上繳130萬“管理費”的條件,和方家勁達成了協議。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吩咐弟兄們在不露痕跡的情況下,將四海幫的地盤從條子(警察)手裏接管過來。這一招叫瞞天過海,是他的黑道老師——陳惠文教的。
陳惠文在二十年代起就在上海灘混,後來加入青紅幫,拜在杜月笙的門下,他可沒有蔡金塗那樣深得杜月笙的器重,充其量隻是一個小角色,後來隨蔡金塗等人到了台灣,發展青幫勢力,因蔡金塗不願管幫內事務,所以青幫老大的位子就讓他坐了。好歹也算是一個黑道元老,其公開身份是台北市理發公會會長、紅樓劇場經理。陳啟禮早在考入淡紅文理學院時就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陳惠文,陳惠文雖說在黑道上並不是一個很起眼的角色,卻認識不少下三流的白道人物,深諳做人的大道理,在他的把持下,台灣青幫緩慢慢安穩地發展,在黑道上始終占據著一席之地,與人無爭。
他早在上海灘混時,就沾上了這煙癮,幾十年來都沒戒掉。如今的毒品早已成了白色粉末狀的海洛因,不再是過去黑褐色的原製煙膏,原製煙土也變成了稀有物品,但陳惠文認為吸海洛因的勁太大,沒有吸煙膏悠床自在。每當道上的朋友去金三角進貨(進行毒品交易)時,他便托人家給帶一些煙膏回來。於是陳惠文得了一個“煙膏文”的外號。
雖然方家勁手下的人很配合,可當陳啟禮派手下的弟子將地盤接手過來時,還是不可避免地和四海幫的人發生了小規模的械鬥。
事情並不像陳啟禮想象的那麽簡單,雖然他做了不少準備工作,也考慮到了許多將要發生的問題,可問題一旦發生了,卻也令他措手不及。
首先便是四海幫的抵抗和報複。雖然當局勒令四海幫解散,但四海幫在解散之餘,還保持著相當的實力,這一點遠在陳啟禮的估計之外。其次是械鬥發生後當局的反應,竹聯幫與四海幫的械鬥盡管是在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進行,可還是不可避免地有消息次日一早便見諸報端,當局惱羞成怒,令方家勁加強夜間巡邏,一有黑幫械鬥立即予以平息。再次是台北市各大幫會,原先各大幫會懾於當局的威勢,誰也不敢動,如今見竹聯幫動了,也紛紛搶灘,想舀得一杯殘羹,所以竹聯幫在對付四海幫的同時,還要對付其他的幫會。
陳啟禮這才感覺自己還是有些“幼齒”(幼稚),但是這時收手已不可能,唯一的就是實施一套最快最簡捷而又最有效的解決方法。
他馬上想到了一個人。
那就是有著通天教主之稱,外號“跛腳秉遑” 的鄭秉遑,鄭秉遑是台灣三教父之一,在道上人緣極為不錯,善於排解黑道仇怨。如果“跛腳秉遑”願意出麵的話,這事就有了七成的把握。“跛腳秉遑”是地道的台灣人,不像另兩位教父“城哥”和“蚊哥”,是從大陸隨軍過來的。七賢幫在台灣眾多黑幫中,算是一個資格較老的幫會,“跛腳秉遑”本人在黑道上的資格也很老,年輕時打打殺殺有一次不小心讓人砍斷了左腿筋脈,落下殘疾,走路時一瘸一拐,便被道上的人在他名字的前麵加上跛腳兩字,他並不介意。
黑道生涯漸漸磨去了鄭秉遑的戾氣,他變得乖巧和善起來,深得眾多黑道人物的信任,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排解黑道之間的仇怨,當雙方的仇怨一旦解開,便會對他感恩涕零,從而他的名氣也越來越大,終於成了三大教父之一。
幾天後,竹聯幫老大林國棟在陳啟禮等人的陪同下來到七賢幫的總堂口,開始了和四海 幫的“談判”。
為了能保住根基,四海幫做了很大的讓步,幫會活動也轉入了地下。他們對竹聯幫提出的唯一條件就是:不要趕盡殺絕。
但竹聯幫並沒有兌現自己的承諾,陳啟禮親自率領一幫子兄弟在一夜之間端了四海幫的老巢,逼得劉偉民和那些大哥級的人物連夜逃離台北。陳永和則回了台南老家。
陳啟禮一夜之間將四海幫徹底擊垮之後,在黑道上聲名大振,許多新血的加入使竹聯幫勢力大增,控製著台北市中心地區大片黃金地段。這一年,他才20歲,已經是一名聲名赫赫、名符其實的黑道老大了。
台北市的諸多幫會沒想到竹聯幫下手這麽快,當有所醒悟時事實已成定局,想趁亂搶一點地盤的計劃也落空,如果再想從竹聯幫手裏去搶奪一點地盤回來,無疑以卵擊石,搞不好反被竹聯幫吞並,倒不如就此罷休,死了那條心。
此後不久,陳啟禮在和平東路大富豪酒家宴請了大批並非黑白兩道的人,正是這些人,使陳啟禮的計劃得到完全的實施,他們都是記者。這就是為什麽竹聯幫一次次發生械鬥之後,而報紙上卻說台北治安良好的原因。
利用新聞媒體這一招也是他從陳惠文那裏學來的。而他日後的脫胎換骨,也是從做媒體開始的。這一點,台灣所有的黑道老大都始料不及。
陳啟禮自認為所做的一切足可瞞天過海,可黑幫械鬥的消息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在陽明山養病的蔣介石的耳中。青幫出身的蔣介石很清楚黑幫的勢力紛爭會給政治帶來什麽樣的危害,更清楚當黑幫勢力發展到一定的程度時,會有什麽樣的後果。(這顆中國數一數二的光頭所擔心的問題,果然在日後成為現實。在蔣氏父子統治期間,台灣黑幫隻跟政界有些牽連,並未完全涉足政界,而李登輝上台後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1964年2月,原中和幫幫主孫德培從獄中出來了,可今非往昔,雖然不少人仍尊他為老大,可他早已主灰意冷,不願再在道上混了,不久便去了法國,從此再無音訊。
1964年4月,陳永和回到了台北,消息迅速傳開去,陳啟禮聽到後並不感到意外,他對身邊的人說道:“其實他早該回來了。”
“他回來了,我們怎麽辦?”跟隨陳啟禮多年的“灰鴨”柳茂川問。
“還能怎麽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大寶又不是三頭六臂,誰怕他?”張安樂嗡聲嗡氣地說。
張安樂,外號“白狼”、“智多星”,具有碩士學位,並進過美國有名的斯坦福大學,是台灣黑道上屈指可數的幾個高學曆人才之一,他同陳啟禮一樣出自書香門第,父母是大學教師,自幼聰穎過人的他14歲就開始泡妞、打架,成為學校霸王,後加入南海路幫,16歲那年因在永和鎮砍傷一名便衣憲警入獄教化一年,出獄後聲名大振,升任護法。從台北市大附中考上淡江文理學院曆史係後,巧舌如簧,鐵拳如錘的他在淡大的名氣很快大了起來。淡大是個深受黑幫影響的學校,以前四海幫強盛時,幾乎每個學生都自稱是四海幫弟兄,後四海幫被竹聯幫擊垮後, 竹聯幫勢力在這裏得到很快的發展,但另外幾個幫會,如牛埔幫、芳明館、青龍幫和血狼幫,都在這裏招了不少弟子,由於張安樂的名氣太大,牛埔幫一名叫斧頭的人糾集一幫弟兄找他尋釁,被他一頓拳腳打散,從而和牛埔幫結下怨。陳啟禮知道這件事後,帶了一幫子竹聯兄弟找到牛埔幫老大——外號“牛財仔”的胡鐵牛,將張安樂與牛埔幫之間的恩怨化解,張安樂感於陳啟禮仗義,遂帶著一幫兄弟離開南海路幫,加入竹聯幫。成為陳啟禮手下的悍將。
楊劍平說道:“大寶回來了,我們有必要做一點防備,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兩年他在台南混得不錯,除了那幫原先跟他的外,又多了不少兄弟,四海幫在台南的勢力不小。”
陳啟禮看了眾人一眼,說道:“他會來找我的。”
但陳永和並沒有去找陳啟禮,回到台北後很快在台灣大學一帶立住了腳跟,重組四海幫。由於大寶的名氣很大,許多昔日散去的四海幫弟子重又歸入他的門下。雖然同是四海幫,卻已經有了新老之分,老四海幫在大哥蔡冠倫的領導下,在武昌街開辦了一家船務公司,經營“地下期貨”,不時和別的幫派發生小摩擦。
在台南這兩年,陳永和學會了許多,意識到幫會就像一個企業一樣,要生存,就必須穩定基礎,呈良性發展,首要關鍵就是不能和當局發生矛盾。他仿效美國黑手黨做法,發展事業以養幫派,開辦賭場、舞廳、餐廳,從而打下了牢固的經濟基礎。盡量不和別的幫派發生衝突,以保存實力。
就在陳永和大展手腳將新四海幫改變成一個具有現代化管理的幫派時,陳啟禮手下的竹聯兄弟還在靠收取保護費,幫人看場子過日子。
不僅僅是陳啟禮,台北市其他的幫派的老大也覺得陳永和的所做所為不可思議,開舞廳、餐廳,那是正經的人幹的事,既然是黑幫,就應該幹黑幫的事,打打殺殺,奪取地盤收保護費,經營賭場妓院什麽的,黑白不分向來是黑道上的大忌。但是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陳永和。
既然陳永和不圖“發展”,陳啟禮就沒有必要將這塊心病放在心上,就算要報複,依陳永和目前的實力,根本無法和竹聯幫相比。
在陳啟禮的建議下,竹聯幫老大林國棟同意楊劍平率領一批經過訓練的“竹聯遠征軍”,橫掃台島,所向披靡。
1965年,竹聯幫已成為台灣第一大黑幫。陳啟禮在幫中的聲望無人能比,林國棟有自知之明,主動提出退隱,將幫主之位讓給陳啟禮,但陳啟禮堅持不受,無奈何,隻得由另一位元老級的人物陳大偉暫管幫中事務。但實際上,竹聯幫內大小諸事全由陳啟禮說了算。同年,人稱“鬼見愁”的吳敦拜入竹聯幫,和“智多星”張安樂一起,成為陳啟禮的左膀右臂。
吳敦,外號“鬼見愁、“笑麵虎”,是刺殺著名作家江南的凶手之一,也是江南命案中名噪一時的風雲人物。吳敦其貌不揚,三角眼,他的下巴呈戽形往上翹,嘴裏嶽一顆門牙,講話口齒不清,是一個咋咋唬唬,胡打亂殺的角色,誰見了誰討厭。早先,吳敦投在陳惠文的青幫門下,教唆手下人員用劣質茶葉向商店強行推銷,公開勒索,後見結怨的人多了,便離開青幫,投入陳啟禮這棵大樹下。並且,他還是台灣電影界的名導演劉家昌的副手。
在陳惠文的介紹下,陳啟禮認識了已經從警界退休的警官何忠。何忠原是基隆市警察局副局長,由於正職不大管事,局裏的大小事務全由他進行處理,在頻繁的公務活動中,結識了不少黑白兩道的人物。像方家勁一樣,何忠也收受不少黑幫上貢的香火錢,老謀深算的他擔心有那麽一天事發,所以提前退休,回到台北經營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館,他的餐館就坐落在青幫的地盤上,懂得規矩的他當然要拜會一下山主。陳惠文也當然知道這位退休警官不可小覷,在何忠的一再要求下,陳惠文將陳啟禮介紹給他認識。
在陳惠文的一再灌輸下,陳啟禮也意識到做為一個黑社會組織,不能再向過去一樣行事,眼看著陳永和的四海幫辦企業、辦公司,並且插手演藝界,成立影業公司和文化傳播公司,大賺其財。他不禁眼紅不已,雖然竹聯幫也實施一套較為實際的人才培養和組織管理的方法, 也曾仿效四海幫開辦賭場和妓院,並派人強行控製一些娛樂場所,收取厘金,一時也進賬不 少,但比起四海幫來,如小巫見大巫。
1966年,竹聯幫元老周榕也組建飛龍影業公司,這是竹聯幫首次涉足演藝界。同年,“灰鴨”柳茂川服兵役期滿退伍後,靠著家中的萬貫家私,從幫中選出幾十名有潛力的弟兄,組成戰鬥堂,在新生北路的“中興婦孺教養院”中集訓。這批未來的殺手每日在教官的指導下 進行著美國特種兵式的訓練。而這些所謂的教官是陳啟禮高薪從當局的警察學校中聘請來的。
隨著何忠和陳啟禮的日益交往,這位見多識廣的退休警官建議陳啟禮用現代武器充實幫會。陳啟禮對何忠的建議未於采納,因為他知道台灣當局對槍支的控製是極嚴的,當年四海幫之所以解散,也是由“黃毛”林天黃槍擊命案而引起的,黑幫之間的打打殺殺,靠的都是冷兵器。但此後不久一次竹聯幫與老四海幫的衝突中,使他改變了主意。
那一次老四海幫與竹聯幫為了爭奪黃興路的一塊地盤大打出手,當竹聯幫仗著人多勢眾一舉擊敗老四海幫時,沒想到劉偉民帶著一幫新四海兄弟卷入這場械鬥,劉偉民手中拿著一把美式卡賓槍,對著人群一陣狂掃,當場打傷十幾名竹聯兄弟,有兩個因傷勢過重而死去,
新老四海幫一聯手,對竹聯幫是個很大的威脅,所以陳啟禮不得不慎重考慮。他找到了何忠,提出要一批武器。何忠當即打電話聯係,幾天後,一批泛著藍光的槍支擺在了陳啟禮的麵前。
1967年陳啟禮在“蚊哥”許海青的賭場裏認識了“賭博郎中”陳仁後,兩人情投意合,很快結成朋友。陳仁加入竹聯幫後,向陳啟禮提出了一個無本萬利的賺錢術,先以合夥開公司的名義尋求投資人,當資金到位時立即將資金抽空,然後宣布公司破產。這是一種手段高超的詐術。陳啟禮首先想到的就是方家勁,這麽多年來,方家勁不知收取了多少黑道弟兄們的血汗錢,詐一點應該沒關係,就算日後方家勁知道被騙,也拿他無可奈何。現在方家勁答應介紹別人投資,當那個人意識到被騙時,也隻能自認倒黴,誰也不敢把方局長怎麽樣。
同年12月12日,陳啟禮大婚,妻子陳怡帆,是一個出自中層階級家庭的小家碧玉。
婚後沒多久,陳啟禮便成功地詐取了兩個企業家約五百萬的投資資金。盡管公司“倒閉”, 陳啟禮還是給方家勁送去了三十萬的辛苦費,在方家勁的幫助下,又有幾位倒黴鬼相繼落入了他們的“陷阱”。
詐騙的成功使竹聯幫的經濟得到充實,每個幫中弟子每月可領到一筆不少生活補貼,儼然跟公司的上班人員一樣。
陳啟禮非常任信陳仁,將幫中的財政大權交給他管理。對於陳仁的為人,張安樂提醒他要注意,“賭博郎中”這個外號不是平白得來,況且張安樂手下的兄弟發現陳仁和台北市刑警大隊一個姓聶的刑警組長走得很近,而那個叫聶文龍的刑警組長曾在幾個月前因一樁涉及竹聯幫的賭債事件中仗著其職業的身份想擺平此事,陳啟禮根本不吃那一套,兩人當場就翻了臉 ,陳啟禮指著聶文龍的鼻子,輕蔑地說道:“你隻是一個小小的刑事組長,以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你幹你的警察,我當我的流氓,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硬要來淌這趟渾水,得稱一下自己有多少斤兩。”
聶文龍的見陳啟禮不給他麵子,當下沒有發作,隻說了一句:“你等著看吧。”便轉身離去。陳啟禮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但半個月後,他的黑道老師陳惠文卻因放高利貸被刑警大隊抓了去,被判管訓三年。
黑道上的人放高利貸完全是小兒科,陳啟禮也知道那個姓聶的跟他過不去。在周榕的勸說下,陳啟禮請方家勁出麵當中間人,和那個聶警官見了麵,並賠禮道歉。可是三個月後,楊劍平在當局每年一次的掃黑行動中被抓。以往每年一次的掃黑行動,大多抓幾個下三流的角色,讓媒體曝曝光,算是對上頭的交代,可這次竟然抓了竹聯幫的大哥。陳啟禮找到方家勁後,才知又是刑警大隊抓的人。
陳仁是怎麽認識那個聶文龍的,陳啟禮並不知道,但他奉行的一條做大哥的原則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所以他並沒有將張安樂的提醒放在心上。
陳仁似乎很賣力,每一筆帳目都交給陳啟禮審查。對此,陳啟禮怪張安樂多心了。
在黑道生涯中打滾這麽多年,陳啟禮走向了成熟。已是竹聯幫老大的他終於領悟陳惠文幾年來對他說的那麽多“廢話”:要想在黑道上紮穩腳跟,得心狠手辣,會打會殺外,更重要的是遠籌帷幄,以智取勝。在如今的現代社會中,動輒拳腳相向,血染衣裳,那隻是一個莽夫的所做所為,他對自己樹立起一個遠大的目標,要當第二個杜月笙。
為了竹聯幫的發展,他可謂殫精竭慮,費盡心機,常常徹夜不眠。在社交場合,他一改昔日凶相畢露的鋒芒,每每顯得謙虛有禮,因此,他結識了不少台北市中下級官員。
1968年夏天,新老四海幫合二為一,聯合三環、文山等幾個和派向竹聯幫“討債”了。 陳啟禮麵臨一場嚴峻的考驗。
竹聯幫雖然捷報頻傳,但“殺人一千,自損八百”,自身也陷入困境,再加上芳明館、牛埔幫等幾個大幫會在一旁虎視耽耽,所以陳啟禮考慮怎樣擺脫這樣的局麵。可惜他的黑道老師陳惠文還在管訓,否則倒可以替他出謀劃策。為了保存實力,陳啟禮不得不忍痛讓出地盤。竹聯幫獨霸江湖的局麵開始改變。
此一時彼一時,今日四海幫的實力已非同往日而語,除擁有相當雄厚的經濟基礎外,也一樣擁有現代化的武器。四海幫在人員方麵雖然沒有竹聯幫多,但他注重人員素質,正如陳永和對同道宣稱的:我們四海幫個個都是精英。
對於陳永和的話,陳啟禮不得不承認,四海幫從建幫伊始就注重人員素質,其骨幹都是大學生,吸收人員入幫時,訂有嚴格的考核製度,考核分初審、複審、決審,考核項目包括 體力、智能、反應、口才、儀表等。且幫內分工明確,分戰鬥組、社交組、經濟組、內務組 等。四海幫是台灣第一個極具現代化管理的幫會。
四海幫自1962年以後,經過那麽多年的修身養息,是該到了重振幫威的時候了。
竹聯幫在抵禦四海幫等幾個幫派攻擊時,同時著重於內部改革。因為竹聯幫大都是一些社會爛仔,所以搬用四海幫的那一套管理方法,是行不通的。所以要用另一套管理辦法,對此,陳啟禮套用了白道上那種階層管理模式,確定了每位堂口大哥在幫中的作用,堂口以下還有一批小頭目,像金字塔一樣,層層相連卻又互不幹涉,但必須服從總堂的統一指揮。這套方法雖然實用,卻也為後來竹聯幫四分五裂埋下了隱患。
當然,和白道的關係還得加強,每月定時將香火錢送到那些與竹聯幫確立了友好關係的政界“老大”們的手裏,免得出了事沒人罩。
頻繁的械鬥使幾個幫會消耗了大量的元氣,相互之間誰也沒有占到太多的便宜,彼此都不願意就這麽幹耗下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為了麵子,為了幫威,他們都不願屈服於對方,唯有繼續往下撐。
一場場械鬥使陳啟禮更深刻地認識到,在已成為現代工商社會的台灣,要想發展幫派勢力,必須完全走出以往黑道紛爭的路子。幫會和幫會之間就像西方國家的各個黨派一樣,不能以火拚的形式解決問題,而要走公平競爭的路子,這條路子能否行得通,要取決於幫派之間是否和平共處。
盡管他心裏沒有太大的把握,卻打定主意要試一試。他在主動讓出一大片地盤的同時,向昔時的冤家對頭伸出和解之手。
在陳啟禮的主持下,台北市幾十個有勢力的幫派老大在民生西路的大和圓酒家聚合。商討如何解決黑道恩怨、共同謀利、共同發展等諸多具有現代意識的實質性問題。
為以防消息外泄,酒樓打烊,不接外客,另外還有一批竹聯幫弟子扮成路人在街道上閑逛,不允許陌生人靠近酒樓。
當會議開到一半時,聞到消息的台北市刑警大隊大批人馬氣勢洶洶趕到,帶隊的是那個和陳啟禮結下梁子的聶文龍。現在的聶文龍,已是台北市刑警大隊副隊長。
怎麽辦?
會議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一雙雙狐疑,憤怒的目光盯著陳啟禮,因為這次集會是他首先倡議的。如果讓那些警察衝進來了,這不明擺著讓當局把黑道一網打盡嗎?
“抄家夥,大家衝出去!”有人提議。
“如果大家一窩蜂往外衝,肯定會跟他們發生衝突,就算大家手裏有家夥,也不一定打得過他們,萬一有哪位老大不小心掛(死)了,我怎麽向他手下的兄弟交代?”這時的陳啟禮,露出了驚人的膽識來,“你們先避一避,我去會他。”
這家酒樓的老板本就是竹聯幫的一個頭目,在陳啟禮的安排下,酒樓老板帶著那些黑幫老大上樓躲避。
陳啟禮打開店門,站在門口,笑著對帶著一幫警察衝上了台階的聶文龍道:“聶隊長,我剛剛買下這間酒樓,還在清理期間,準備做點正當生意,就算聶隊長要喝酒,也沒必要帶著家夥,還領著那麽多兄弟來,等明天開張時,我再請你來好好喝一杯,至於你手下的兄弟,人太多,我可照顧不周。”
“我聽到消息,說這裏有許多黑幫老大在聚會。”
陳啟禮暗暗一驚,幫會老大聚會的消息控製得很嚴,是怎麽傳出去的?莫非有眼線(警察的線民)混進來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座的全是黑幫老大,就算和白道有關係的話也是彼此利用,犯不著降低身份去幹那種為黑道所不容的行當,但消息確實傳出去了。
把消息告訴刑警大隊的那個人是誰?
“聶隊長,你不相信的話,可以進來搜!”陳啟禮說,“台北市的治安可不像你聶隊長想的那麽差,是不是你聽錯了?”
聶文龍哼了一聲,朝身後一招手:“給我搜。”
“慢!”陳啟禮不亢不卑,“這可是我私人的地方,聶隊長,台灣是講法製的,我可不希望有人在我的店裏亂來。”
“我這是執行公務,旱鴨子,別人怕你我可不怕。”聶文龍拿出搜查令,“對付像你這樣的人,我早有準備。”
陳啟禮將身子讓了一讓,說了一聲:“那就請吧。”
聶文龍帶著手下人一窩蜂衝進店裏,折騰一番之後一無所獲,出門時,聶文龍頭也不抬對陳啟禮說了一句:“打擾。”
看著警察走得一個不剩之後,陳啟禮籲了一口氣,就在他在門口擋住聶文龍那短短的時間內,幾十個幫會老大已從酒樓後側的陽台上,溜到了隔壁一家夜總會的娛樂城中。
這次黑幫老大的聚會雖然半途而廢,但卻彼此達成了某種共識,不再向過去那樣憑義氣用事,做些無利可圖的爭鬥,即使有了仇恨,也是請中間人,通過講道理的方式解決。一時之間,台北的社會治安大為好轉。
在此之後,陳啟禮經常以中間人的身份現出在黑道的紛爭上,隻要他出麵,黑道紛爭立刻停熄。這一點,他的唯一對手陳永和,是遠遠不及他的。
由於講義氣,講道理,熱衷於主持公道,陳啟禮在台北黑道聲名鵲起,地位日重,成了黑道上名副其實的第一人。
就在陳啟禮躊躇滿誌,欲宏圖大之際,他最親信的人,“賭博郎中”陳仁背叛了他。
曾是竹聯幫賬房先生的陳仁,攜了6000多萬幫會的公款逃到了台北市刑警大隊尋求庇護。陳仁為什麽叛幫,陳啟禮可以不去深究,至於那6000多萬,他也可以不要,但陳仁臨走 時拿的那一本帳簿,卻是他的命根所在,帳薄上不但清楚地寫了曆年來所上貢的香火錢的人名及數目,而且還有竹聯幫進行地下生意的明細帳。如果帳簿一曝光,無疑會給竹聯幫帶來致命的一擊,使他多年的辛苦付諸東流。他馬上交代幫內一等一的殺手張如虹,不擇一切手段和代價殺死陳仁,拿回帳簿。
但陳啟禮萬萬沒有想到,陳仁還算是一個夠義氣的人。陳仁來就是聶文龍的內表弟,當初陳啟禮和聶文龍結下梁子(恩怨))之後,聶文龍就要陳仁接近陳啟禮,進而打入竹聯幫。盡管陳仁掌握了大量竹聯幫從事地下生意的犯罪證據,卻沒有和其表姐夫很好地合作,隻透露過一次黑幫老大集會的消息。陳仁自知如果長時間在陳啟禮身邊幹下去,終有一天要露餡,何況“白狼”張安樂早已懷疑他了,於是他決定離開竹聯幫,這6000多萬隻是他在竹聯幫兩年多時間來所賺的錢的一小部份,至於那本帳簿,則是他的保命符,隻要隻不把帳簿交給警方,竹聯幫就沒事,就算陳啟禮要找他算帳的話,也會有所忌憚。等過了這段時間,請“蚊哥”出麵(陳仁在賭場裏混時,早就認識許海青),化解他和竹聯幫的恩怨,大不了將錢和帳簿還給陳啟禮,因為他認為陳啟禮是個“講道理”的人,但他失算了。
幾天後,自以為平安無事的陳仁在四海幫的地盤——西門町,被張如虹等幾名殺手襲擊。重傷之後的陳仁盡管奄奄一息,卻奇跡般地活了過來。你不仁,別怪我不義,於是陳仁將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向警方全盤吐出。
“陳仁事件”使台灣黑道和政界卷起一陣不小的風浪。蔣介石知道此事後大發雷霆,當場下令清剿竹聯幫,對與竹聯幫有關係的官員嚴懲不貸。
1970年9月,竹聯幫包括陳啟禮在內的不少骨幹落網。竹聯幫傾刻間四分五裂。而黑道幫會也是人人自危。
同年10月,陳啟禮被台北地方法院提起公訴,判刑三年。
聶文龍因辦案有功,提升一級,升台北市刑警大隊大隊長。幾個月後,卻因“受賄罪”被死刑,在獄中處決,但據辦理此案的官員透露,此前,聶文龍一向以清廉自居,並無多大數目的存款,不知為什麽銀行的帳戶上突然多出了6000多萬。
至於那個在醫院裏的陳仁,有一天被一個醫生“不小心”弄錯了藥,倒致突發性心肌梗塞而死。
凶手張如虹等幾個人,一直潛逃在外。後被基隆警方抓獲,在押回台北的途中發生了車禍,幾個人一同喪生。
方家勁被撤職卻並沒查辦,回到新竹在老家過起了隱居生活。
在當局清剿竹聯幫的行動中,“白狼”張安樂由於還是學校的學生,所以沒有被抓。
半年後,“白狼”張安樂在陽明山召開重組竹聯幫會議,這位淡江大學曆史係的高材生在淡大以63名太保和太妹組建新竹聯(被同道稱為淡竹),並迅速擴大勢力。他以清朝八旗製度為榜樣,定紅、白、黃、藍、黑、灰六種顏色為旗號,下用鳥、龍、獅、豹、熊、鳳為堂,每堂設堂主、護法。他自封總護法,仍尊陳啟禮為老大。這次會議作出了兩個決定:(一)廣設賭場,專門找“凱子”入局;(二)大量吸收新血,擴大基層組織,培養人才。
自陳啟禮入獄後,竹聯幫雖經當局清剿,但仍有些勢力,可惜的是每位堂口大哥隻管手下的兄弟, 彼此誰也不服誰。雖然“白狼”張安樂重組竹聯幫的行動極為有效,但成效不大。這個時候,竹聯幫元老周榕出麵持掌大局,接替了陳啟禮的老大之位。周榕和張安樂一向不和,因而竹聯幫雖有實力,卻形同一盤散沙,和四海幫一樣,也有了新舊之分。
四海幫和牛埔幫趁機進行合作,代替了竹聯幫在台灣黑道霸主的地位。
陳啟禮被送往專門管訓政治囚犯和甲級流氓的綠島(即火燒島)服刑,在這裏,他認識李敖和一些因“美麗島事件”被當局關押在這裏的文化名流。
李敖是當代中國著名的知識分子,他不僅揮筆痛罵國民黨及其“大有作為的政府”,還對那些一麵向國民黨當局獻媚,一麵又向台灣大眾邀寵的黨外文化人討教做人的“本領”,極盡挖苦,成為台灣當局和一些知識分子所忌恨的文化痞子,1968年被當局以煽動判亂罪送入綠島。
在綠島,種種酷刑令人毛骨悚然,國民黨當局對付關押在這裏的囚徒是毫不手軟的,像當年在大陸時的中美合作所一樣,可惜關在這裏的人不是共產黨員,當新進來的囚徒一走進行刑室,見到五花八門的刑具時,屎尿早就流出來了。這裏刑罰的殘酷早在台灣大眾之間廣為流傳,即使是黑道上殺人不眨眼的硬角色也聞之色變。在黑道上,若有一個人“敢以進綠島”來發誓的話,那麽他說的話是沒有人懷疑的。
盡管竹聯幫和陳啟禮的家裏人拿錢四處打點,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刑。初進監獄的當天,他就受到了“招待”,每個進入這個監獄之門的囚犯都要被打50鞭,叫做入門鞭。由於他家裏使了錢,所以打得不是很重,幾天後傷口就結疤了,和他一起進去的那個死囚犯,50鞭完後已是皮開肉綻,被拖出行刑室時已剩一口氣。後來陳啟禮才知道,原來這行刑下手時力道不同,別看每一鞭都在抽,內中的學問大得很,抽的弧度、力道以及接觸人體的部位都不盡相同,更何況行刑手所用的鞭子也不同,蛇皮的、牛皮的、帆布的、帶鋼絲的、夾刀片的、掛小鐵絲的,光鞭子就有十八種之多。
在這裏,沒人把囚犯當人看待,看守隊員可以任意拿人取樂,隨便叫兩個犯人,讓他學狗咬,咬得彼此體無完膚,然後用鹽水擦身,看著犯人慘嚎,看守隊員發出滿足的大笑。另外找幾個男女囚犯,要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搞群交,並且要弄出許多花樣來……逼囚犯吃自己的屎尿,把囚犯當沙包打……這樣的事情舉不勝舉(數年後,每當陳啟禮酒醉時談起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會忍不住淚濕衣襟,唏噓不已,他右大腿有一個地方的皮膚,就是被看守隊員們“好玩”剝掉的)。
白天,囚犯們在獄警和看守隊監視下幹著超體力的重活,晚上,回到監室還要提心吊膽害怕隨時被叫出去接受刑罰。
苦囚生涯更加磨練了陳啟禮的意誌,在這相對平靜的環境裏,他苦思自己,開始苦讀父親寄來的古文史書和當年陳惠文送給他的幾本書,使他懂得什麽是“上天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也真正認識到了杜月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如何運用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隻要一有空,他就和囚於鄰室的李敖及那些文化名流一起探討做人的大道理,議論時弊。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的熬過去。監獄真可謂是一所大學,在這裏麵,陳啟禮學到了在外麵學不到的知識,懂得如何更加充分地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去製服別人。監獄代替了淡江大學成了陳啟禮高分畢業的唯一所大學。在這裏,陳啟禮真正獲得了日後成為杜月笙第二的資格。直到1976年蔣介石辭世,台灣當局大赦,陳啟禮和李敖他們才離開綠島。
然而,他卻聲明不回竹聯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