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不類同於東湖那種別墅區,是現代化中式庭院,車子進了大門,開了好一會兒才停在一扇雕漆的雙開紅色大木門前。

因為提前打了招呼,三四個人早早等在外麵。

最前邊的就是一個披著錦緞披肩,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她盤發一絲不苟,戴珍珠玉耳環,氣質相當優雅。

鳳彩椒,儲欽白的外祖母。

作為書香門第秦家的當家主母,中年喪夫,老年喪女,命運卻沒有將她擊垮。唯一的外孫儲欽白十歲後幾乎是她一手帶大,感情非同一般。

此刻見著人下車。

迎上來,仰頭看了看他的臉就說:“瘦了。”

儲欽白單手環住老人的肩,然後笑著說:“每回見著我都說瘦了,我要是真瘦了,張嫂早就告狀告你這兒來了吧。”

“你還說呢。拍戲去那深山老林裏一待就是幾個月,她就是想告狀也得見得著你人。”老太太拍他胳膊,接著問:“不是說過兩天來嗎?怎麽臨時過來也不早點說。”

“意外。”儲欽白回答。

老太太原本注意力都在儲欽白身上。

說了幾句話之後,才注意到慢了一步從車門另一邊下來的人。

老太太沒戴眼鏡,天色又黑,遲疑:“這是?”

周聲轉過車頭。

跟著儲欽白稱呼:“外婆。”

老太太一時間沒說話。

她後邊也都是幾個常年跟著她的秦家過去的老人,聽見這稱呼大概知道了是誰,現場氣氛就有些凝滯。

老太太心裏也已經有數了。

她從來沒見過周聲,儲欽白沒帶來過是其一,更多的也是因為她根本不想見。

女兒嫁給儲建雄後早早過世,這是她心裏一輩子都過不去的疙瘩。儲欽白父子反目成仇,這麽多年過去了,還為了和儲家的事結了這麽個婚。

老太太嘴上不說,心裏是極其生氣的。

氣儲建雄,更是氣儲欽白自己。

氣他繼承了他爸的狠絕和母親的執著,拿著自己的婚姻不當回事。

但她帶在身邊的孩子,最是了解,哪裏舍得一直生他氣。阻止不了,幹脆就不見,不見就當沒有這回事。

老太太的表情一下子就淡了不少。

大抵是門第在那裏,做不出把人攔在外麵的事。

就扶著家裏李嫂的胳膊,轉身:“既然來了,進來吧。”

周聲落在後麵。

儲欽白等他走上前了,看著前邊老人的背影才開口說了一句:“她並非針對你。”

也沒再解釋其他的。

周聲搖搖頭。

表示並沒有放在心上。

兩人一前一後跨進西苑大門。

剛剛在門外看不清楚,這會兒見著兩人站在一起,原本隻是來問他們晚上想吃什麽的李嫂,不免怔了怔。

心說老太太擔心多餘了。

兩人單這樣看起來倒很是相配。

李嫂從老太太還是姑娘時就跟在她身邊,有時候說話也不那麽顧忌,這會兒對著儲欽白也是在對著周聲說:“你們難得來,周聲又是第一次,今晚就陪老太太好好吃頓飯。別看她年輕時就是個厲害性子,其實最心軟。”

說著又看向儲欽白:“尤其是欽白你,結婚的人了還這麽不靠譜,老太太心裏不舒服也早該帶人來見見才是。”

儲欽白被教訓。

說:“現在不是見到了。”

李嫂嗔他,“這麽沒規矩的話,讓老太太聽見又得說你。”

這下輪到周聲尷尬。

他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麽,可經這樣一說,弄得他好像是特地上門見長輩。

他稍稍偏向儲欽白,“沒帶禮物。”

儲欽白瞥了他一眼,“用不著,誰深更半夜拜訪人。”

周聲時常對他表示無話可說。

心想這人確實不知道規矩兩個字怎麽寫。

周家自己就是書香門第,所以周聲對秦家擺滿了古董字畫的陳設並不感覺意外。他唯一覺得意外的,大概是這樣的外祖家,也能養出儲欽白這等反骨之人。

這就讓他對沒接觸過的儲家人多了分好奇。

李嫂她們都忙著去準備吃的去了。

大廳裏儲欽白閑坐。

老太太端上瓜果之後,看著坐在一旁顯得很安靜的周聲,頓了頓,直接把盤子放到了他麵前。

周聲有點意外,連忙伸手幫忙接,淺笑:“謝謝外婆。”

老太太一愣,起身攏了攏披肩,“多吃點,這石榴是早上剛買的。”

周聲自然不會拂了老人的好意。

拿過一個大紅石榴剝開。

出於禮貌,剛剝出裏麵紅彤彤的果肉,周聲遞往旁邊,“吃嗎?”

儲欽白在石榴和他臉上看了看,“不吃。”

周聲哦了聲,收回手。

站在旁邊的老太太看見這一幕,麵色不知怎的緩了下來。

然後對著儲欽白說:“你光看著幹什麽?又不是木頭,幫忙剝一下。”

儲欽白對著老太太顯然不比對著其他人。

伸手要來拿,周聲轉身躲開。

儲欽白:“……做什麽?”

周聲低頭一顆一顆把果肉剝出來,放進茶幾上的盤子裏,慢慢道:“我自己來。”

儲欽白看著他的側臉,不知怎麽想起那天早上他數著吃藥的模樣。

開口:“你是對顆粒狀的東西有什麽癖好嗎?”

周聲不明所以看過去。

儲欽白:“當我沒說。”

莫名其妙,周聲心想。

畢竟不是正經晚餐時間,晚飯上了桌,大家也就簡單吃了一下就放下筷子。

晚飯後老太太習慣寫寫字,要不就畫一會兒畫。

小偏廳裏就擺著案台和宣紙。

周聲很久沒碰,不自覺就靠過去了。

老太太察覺到他的到來,也沒說什麽,周聲就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

等到一副牡丹圖結束,周聲才說:“外婆這畫敷色層層渲染,筆觸細膩,細節處更是明徹入微,將工筆的運用到了極致了。”

老太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才說:“畢竟畫了幾十年了,你這話可不像是個門外漢,學過?”

“稱不上。”周聲笑笑:“會一點而已。”

老太太當即讓開位置,來了興致,重新鋪上一層宣紙道:“你試試。”

周聲倒也不推諉。

他久不作畫,倒也不見生疏。

周聲勾勒的是一副山水圖。

從最初簡單的山石輪廓,到一點點清晰明了。

周聲有些進狀態,所以沒見著老太太頻頻看向他的目光,更沒發現小偏廳裏不止李嫂他們進來湊熱鬧,儲欽白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靠在了窗框上。

直到落下最後一筆。

在左下角落款,一個繁體聲字。

老太太看著畫喃喃:“這將工筆運用到極致不難,難的卻是這以少勝多的含蓄意境。落筆準確,意到筆到,你這可不止是會一點而已。”

算起來,周聲的畫齡確實不低。

但他也從不覺得自己算什麽天賦流,不過是幼時母親非逼著學。

反倒是後來沒人逼著的那幾年。

他偶爾閑暇,反倒覺得得心應手更甚從前。

老太太當即把掛畫拿起來,第一次露出明朗的笑意,看向周聲:“這畫我倒是很喜歡,肯割愛嗎?”

“這話重了。”周聲有些受寵若驚,“您喜歡那是再好不過了。”

旁邊李嫂他們也不懂。

但誰都知道鳳彩椒一副畫如今也是千金難求。

她說好的,必然是很好。

李嫂小心翼翼把畫接過來,問老太太:“掛起來?”

老太太看了看周圍,“那就掛在正廳。”

能掛在秦家宅子正廳的畫,無一不是大家名作。

周聲並非沒有眼光,頓時覺得不妥,開口阻攔,“外婆,這不太合適吧。”

“這有什麽不合適的。”鳳彩椒的目光在周聲臉上轉了轉,意味深長道:“看畫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心有溝壑,你這份胸襟,如今少見。”

周聲第一次被人說得臉色不自在。

不小心轉頭對上靠著窗戶的儲欽白的眼睛。

儲欽白見他看過來,就直起身,插著兜緩緩走過來。

他同樣偏頭看了看畫,直接對李嫂說:“掛起來吧,小心點。”

李嫂誒了聲,拿著畫指揮著人出去了。

周聲讓開一點問儲欽白:“你要畫嗎?”

鳳彩椒當即道:“別問他,別說國畫,小學生畫得都比他好。平常寧願去幹那些什麽搏擊啊,潛水的,都不能老老實實坐在案桌前半個小時。”

周聲有些好笑。

儲欽白保持這那副樣子,還道:“那是,誰能有您這麽有文化。”

“沒一句正形!”鳳彩椒笑罵。

簡單打趣後,老太太又轉頭對著周聲說:“對了,雖然我年紀大了但也不能白拿你東西,你看看這屋子裏有什麽喜歡的,送你了。”

這小偏廳周圍都是窗格,上麵隨便一個物件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

周聲當然不可能真拿。

不過他倒是看中了牆壁格子頂上的一件東西。

儲欽白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開口:“眼光倒是不錯,那是五彩瓷,明代的。”

周聲搖搖頭:“不是。”

儲欽白:“你覺得是假貨?”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周聲收回目光,“我的意思是我不拿,隻是想問問有沒有什麽購置渠道,我拿來送禮的。”

儲欽白皺眉:“你知道古董是什麽意思嗎?”

周聲瞪他。

“我看起來腦子不好嗎?”

儲欽白點點頭:“確實,你比那瓶子看起來更像個古董。打車都嫌貴的人,出手就是明代陶瓷,我倒是很好奇誰值得你這麽大手筆。”

周聲不和他一般見識。

隨手收拾著案台上的東西。

還算實誠,“你認識。”

“我認識?”

周聲:“盛宇總裁,你哥,儲旭明。”

儲欽白隻要一想,就知道其中的原因。

他決定收回當初跟範璿說的,周家人眼神都不好這話。

看著正專注洗筆的人,儲欽白:“他從不接受賄賂。”

“儲先生。”周聲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這個世界上有個詞語叫做見麵禮。投其所好確實是博得好感的加分項,但是能合作一定是因為合適,不是因為送禮,請不要用賄賂這種肮髒交易的詞語。”

儲欽白看了他兩秒。

輕嗤:“毛病還不少,說你賄賂就肮髒了?”

周聲繞過案桌,將筆掛好,滿意地點點頭:“也是,不比儲先生混跡娛樂圈多年見多識廣。”

儲欽白雙手撐上桌子,彎腰拉近距離。

“你現在就喜歡拐著彎罵我是吧?”

“說你見識多。”周聲抬眸,輕淺責怪,“你這人怎麽如此的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