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聲在儲欽白這裏一共待了三天時間。

期間大約是礙於儲欽白身份, 除了正事少有人會上門打擾。這也讓周聲避免了許多不必要的與人接觸的可能,熱症減退,情況好轉。

到了第三天大清早, 終於傳來了水位下降的好消息。

臨順縣的遠方天際也出現了一絲微弱光亮。

道路將在晚上六點恢複暢通。

周聲告訴許朝他們, 可以準備回程了。

“連夜走?”儲欽白倒水時聽見了他的電話。

周聲坐在房間的小沙發上,麵前攤開了一摞材料,邊翻找邊回答:“第二天早上九點有個會, 不趕回去來不及。”

他起床就開始找昨晚用過的資料。

還沒洗漱, 形象略顯隨意。

直到找到自己要的東西。

他掛下電話, 抬頭看向儲欽白, “對了,你哥昨天給我發信息了。”

早上給自己衝一杯速溶咖啡醒神的某人, 頭也沒回, “他給你發消息,你跟我說幹什麽。”

周聲:“那是因為他以為我們在吵架,讓我不要跟你一般見識。”

儲欽白回身,臉上一派平靜,點點頭:“是,這不得多虧你創造的驚喜, 讓他認為你到甫城是生氣後對我不辭而別。”

周聲曲起食指抵了抵眉骨位置, 難得沒說話。

同時心想,自己那天晚上就不該多嘴說他一句脖子白。

這人實在是太記仇。

陳燈燈拿著手機敲門進來時。

見著周聲放在腳邊的簡易黑包,要說的話頓住了, 先問:“周先生,你們要走了啊?”

“對。”周聲收筆衝它笑笑, “這兩天多謝你的關照。”

陳燈燈擺手:“我真沒做什麽的。”

靠在窗邊長桌上的儲欽白長腿交疊, 喝了口手裏冒熱氣的咖啡, 嫌棄般皺眉,又喝了一口,才問陳燈燈:“有事?”

陳燈燈這才走過去,驚訝:“儲哥你又沒睡好啊?”

“說正事。”儲欽白道。

陳燈燈遞上手機,“你看看這個。”

儲欽白掃了一眼屏幕,皺眉,“詐捐?”

“是,最開始被爆的就是楊暉,原本的兩百萬,明細拉出來後被人錘了,實際金額不足八十萬。波及的人還不少。咱們自己團隊裏負責監測輿論的人發現,有小規模的黑子開始帶你節奏了,範姐說,八成是想靠你轉移公眾視線。”

周聲坐在旁邊聽了個大概。

腦子裏浮現一個詞語,禍水東引。

他不太清楚娛樂圈裏的人,所以問了一句:“這個楊暉是哪位?”

“儲哥死對頭!”

陳燈燈一聽是周聲問話,巴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說給他聽。

“他跟儲哥鬥了十多年了,差不多同時入行,但這麽多年他就是咱們上學時俗稱的那個永遠排在第二名的人。當然了,儲哥是第一。”陳燈燈說著還不忘吹捧自己老板,說話時卻滿眼寫著興奮,抖落道:“兩家的粉絲從出道以來的所有作品、演技,得過的獎項,包括家世背景通通撕了個遍。是那種打死不同台,見麵三分恨的死敵關係。”

周聲原本在想詐捐的事,愣是讓這姑娘一通話說得愣住了。

“這麽嚴重?”他配合她問。

陳燈燈狠狠點了兩下頭。

周聲看一眼她身後,失笑提醒:“可你儲哥好像不是這樣想的。”

陳燈燈轉頭看過去,就差捂自己嘴了。

她想自己也是瘋了,聽見周先生問,就把她沒做助理之前吃的那些八卦全給說出來了。

在她看來。

周先生也不是外人,更不是會把這種事情到處說的人。

儲哥的事說給他聽,很正常嘛。

就是要得罪自己老板了。

對上儲欽白無甚表情的臉,陳燈燈雙手合十,告饒:“我錯了,老大,老板,哥。”

儲欽白把杯子隨手放到旁邊。

“膽子越來越大。”這話聽著也不像是指責,結果下一秒他就說:“作為助理,你該收起腦子裏那些無用的東西,少看營銷號編故事。”

陳燈燈抬手在嘴縫上拉了一下,示意自己會閉嘴的。

周聲這時候問:“真對頭?”

“假對頭。”儲欽白淡淡看他一眼,“見過兩次,不熟。”

周聲這下才覺得對了。

這人確實不像是會花十多年時間和人較真的個性。

真看不慣,肯定當麵直接就來了。

周聲說:“不熟好。”

“什麽?”

周聲看著他:“我說,跟這種人不熟最好。不管什麽原因,能在發生洪災的時候以詐捐的手段博取聲譽的,都不是什麽值得相交之人。”

當年戰事吃緊,同樣出過不止一起詐捐事件。

那時不比現在,少了一個人的捐款還有無數後繼力量。

那個時候詐捐,克扣的是前方的米和過冬的棉衣。

所以指望周聲對這樣的人有好感。

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述出對某種人的行為的不滿情緒,讓儲欽白多看了他兩眼。

然後儲欽白把手機還給陳燈燈。

說:“去聯係範璿,處理一下。做到公開透明,如果查出來確實是有人刻意引導,讓她不必手下留情了。”

陳燈燈懵了:“不留情是指?”

這種事情的處理辦法,無非發個澄清聲明,要不買一批水軍黑回去。

都是娛樂圈慣常套路了。

儲欽白看一眼陳燈燈,“你原話告訴她就行。”

“好的!”

陳燈燈略顯亢奮。

她剛做儲欽白助理那會兒得到很多人的羨慕,可她自己卻覺得苦不堪言。

亂七八糟的新聞看多了,天生怵儲影帝。

是後來熟了一些才知道,對比她以前見過的,那種因為一丁點小事動不動就不拿助理當人的藝人,儲哥算是很好的老板了。

他生活上需要助理的地方不多。

早年接廣告代言多,也是因為那時候他跟範姐兩個人剛剛起步,如今自己做老板和投資,除了進組消息,在外界看來基本等同於神隱。

早年間那麽多負麵新聞也沒見他在意過。

更別說處理楊暉買黑子這種小事。

他之所以會管,陳燈燈莫名覺得和周先生剛剛的態度有關。

而且儲哥和楊暉不和也不算假話。

隻是那個當第一的,往往根本就不會注意誰是第二名而已。

但是現在不同了。

自家老板要下場,她作為助理第一個舉雙手讚同啊!

想看戲。

根本不知道小助理想法的周聲,也不知道很多事。

比如任祈軒為什麽找上自己。

離開之前的下午五點,臨行前。

白天的光亮褪去,好轉的天氣不忘在天邊留下一絲霞光。

淡淡的,也足夠照亮門前這方空地。

原本住在這裏的那三十多個人已經陸陸續續被接走離開,劇組也在整理東西,明天將繼續去往山區,馬不停蹄開始進行拍攝。

周聲站在門口旁邊的石階上。

身邊都是忙進忙出的工作人員。

拒絕了許朝遞過來的外套,穿著他來時那件襯衫。

許朝皺眉說:“小朱哥來時開的車停得比較遠,估計還有一會兒。聲哥你剛退燒好了一些,要不去裏麵等吧。”

剛好旁邊有人抬著錄影設備經過,踉蹌了一下,周聲伸手幫忙扶住。

“沒事吧?”周聲問。

對方連忙點頭:“沒事沒事,周總這外邊風大,聽小朝的進去等吧。”

周聲忍不住笑,“看來我病倒在你們劇組的事還真是傳了個遍,一個大男人,這點風我還是受得住的。”

邊上的工作人員跟著笑。

“要不是儲哥的房車沒在,不然讓他找人開那輛車送你們。比自己開車回去舒服。這裏到甫城怎麽說也得開三個小時了。”

周聲:“不勞煩你們儲哥了,外景工作的你們更辛苦。”

任祈軒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

他說:“周總,我能搭你們便車去甫城嗎?晚上我得趕去機場。”

周聲見是他,微表示意外。

然後點點頭:“當然。”

近距離看就會發現任祈軒的麵色在當下並不算好,但也不損那張臉的好看程度。

一個漂亮的男人,即將成為熒幕裏的範仲青。

周聲的感覺有些複雜。

他也沒想任祈軒連夜去機場有什麽問題,覺得也許隻是這邊沒他戲份了。

結果任祈軒突然道歉,說:“周總,聽說你一進組就病了,我們也一直沒來得及說上話。如果之前因為我和儲哥的新聞對你造成困擾,我跟你道歉。”

他話一出,周圍的人基本都看過來。

周聲不明所以。

實話道:“任先生,那是你們的私事,用不著和我說,更不用對著我解釋。”

任祈軒自嘲一笑,像是釋然又像是不解。

“那周總為什麽會屬意換掉我?”

看著任祈軒的眼睛,周聲當下恍然明白。

搭便車去甫城機場並非是他沒車,突然為之前和儲欽白的緋聞道歉也不見得真心實意。

他以為自己為了儲欽白換掉了他。

想從他這裏得到回答。

但對於任祈軒被換角一事,周聲確實從頭到尾都不曾聽聞。

開口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被換,超出自己專業上的事情,我不會輕易去說什麽。其次我並沒有換角這樣的權利,或許你該問問在這事上能做主的人。”

任祈軒的臉色淡了不少,似乎維持不住和平的假象。

直接戳破一般道:“可是有人聽見你和導演說過我不合適,轉頭我就收到換角通知。”

周聲想起之前和楊誌誠在走廊說過的那話。

但也不覺得自己的影響力有那麽大。

他問任祈軒:“你既然篤定了是我做的,又刻意來找我,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個怎樣的答案?沒錯,就是我做的?這樣你能開心?”

任祈軒深吸一口氣。

他看著眼前的周聲。

這個人的眼神太平靜了,平靜到他都覺得自己的行為很荒謬。

為了一個小角色在這裏不依不饒。

但越是這樣,他越覺得不甘心。

“周總,我真的可以為之前的新聞道歉,我知道劇組裏都在說你和儲哥關係不同。但因為這樣的私人原因失去角色,我認為不僅僅是在質疑我的專業能力,更是對我人格的一種侮辱。”

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

重了的話,注定是不能往回收的。

任祈軒也沒想收。

俗話說得好,沒有不想紅的演員,隻有想紅卻不肯努力的明星。

他選秀出道,前公司的合同壓榨得很厲害。

舞台這條路眼看就要走到盡頭,他早早抓住時機進軍影視。

運氣不錯,

第一部 戲就出了成績。

然後一部接著一部,這兩年幾乎是無縫進組。

這個行業裏,儲欽白這個名字就像是神壇上讓人仰望的星星,天賦和實力都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高度,誰不想去夠一夠。采訪裏他說自己就是因為儲欽白進圈的,他是他的偶像,指路燈。

這話假嗎?不假。

第一次因為資本原因,他有機會被塞進了儲欽白的組。

可那個電影的導演是個色胚,他知道儲欽白幫自己就是一揮手的問題,他並不可恥地為這樣一個人心動。

也是機緣巧合,當時有狗仔偷拍,上了新聞。

有一就有二。

讓聖凱老板陸銘注意到自己,順利簽約新公司。

代言合作,包括這個新電影角色,都是他努力創造的機會。

在這個圈子裏,隻有努力的人,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直到周聲出現。

他不相信他的出現是偶然。

下著大雨來這麽個小地方,惹得劇組裏流言不斷,卻連麵都不肯露。

最後因為幫了導演,讓全組上下感恩戴德。

因為他的存在,這兩天劇組裏等著看他笑話的人不少。他對儲欽白的感情並不單純,所以也覺得不那麽所謂,可事實上,他比自己以為的要在意太多。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輕而易舉地奪走了他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

接到通知的時候他就懵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幹什麽,他就是覺得必須見見。

借口搭車,對方同意得很輕易淡然。

好像什麽也沒做過。

這讓他直接失去了人前的該有的謙卑和低姿態,甚至帶上了一點嘲諷,開口說:“周總這般不知人間疾苦的人,我也不能指望你懂我們普通人的不易。但公報私仇,是不是也有點不太體麵?”

這是在外麵,周圍人不少。

任祈軒如此失態,顯然被換角一事觸到了神經。

對於這樣無端的指控,周聲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出多餘的情緒變化。

但旁邊的許朝顯然忍不了。

他站到周聲前邊,一臉凶相,“你誰啊?有膽子把剛剛的話再給我說一遍?”

“許朝。”周聲拉住人。

把人拽到自己旁邊,才看著任祈軒說:“我這個人向來公私分明。你覺得我侮辱了你的人格,我同樣不喜歡被人扣帽子。”

周聲說話的同時,邊上有人狂按手機跟人八卦。

“記得任祈軒嗎?”

“新流量那個。”

“他好像被換角了!現在還為了儲影帝跟人剛了起來!”

對麵回:“這人不是出了名的性格好?粉絲誇他紳士懂禮都要誇到天上去了,他還能跟人打起來?”

“都是包裝人設而已啦。”

“在組裏確實挺會討人歡心的,可這不是遇上硬茬了嗎。”

對麵:“說半天,到底是誰啊?”

“你不認識,圈外的。”

“身份好像是總裁還是總經理。”

“長得不錯,氣質巨好,和任祈軒站在一起我都覺得他在無理取鬧!”

對麵:“……然後呢?”

八卦的工作人員淡定抬頭。

過了兩秒。

“沒了。”

“什麽沒了?”

“儲欽白來了。”

對麵:“………………快給我現場播報!”

儲欽白不知道什麽出來的,站在那兒,神情冷漠。

“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角色另外選人,由創作團隊共同討論後提出,我和導演一致通過決定的。”

所有人回頭朝他看過去。

儲欽白抬腳走出來。

大概是劇組整裝待發,他腳踩外出短靴,高大的身形氣勢銳利。

任祈軒先是震驚,然後才紅著眼睛小聲說了一句:“為什麽?”

儲欽白皺眉:“作為一個演員,拿自己的專業咄咄逼人就是你的不專業。其次,角色不適合你,沒有為什麽。最後作為投資人,別人沒權利,但我有權利換掉你,還想繼續聽嗎?”

現場這麽多人。

任祈軒原本選在這個時間,就是想讓人看清周聲是個什麽樣的人。

但現在儲欽白的話,像是一巴掌生生打在他臉上。

那是從未有過的難堪。

讓他的臉瞬間就由白轉紅,再到麻木。

這時候朱勤的車從馬路繞到這邊的空地上。

他看站了不少人,也不管現場是啥氣氛。

打開車窗探出腦袋喊:“朝兒,走了!”

許朝麵向周聲:“聲哥。”

周聲不再管這事。

畢竟確實和自己關係不大。

他看了看垂眼的任祈軒,對著突然出現的儲欽白說:“自己處理,我走了。”

這時候旁邊八卦的工作人員的手機上,接著彈出消息。

“繼續啊,怎麽樣了?”

然後從手機這邊發出去一個不足五秒的短視頻。

傍晚的普通的酒店門口,雜亂的器材設備任意擺放。

儲欽白上前從旁邊的人的臂彎裏取下黑色外套。

抬手披上麵前的人的肩膀。

再替他扯了扯,對視間,動作微停。

聲音在日暮黃昏裏波瀾不驚。

隨意又好似真心。

“周總,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