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浮生夢》主創團隊就飛往了祈東, 沒人知道儲欽白為什麽低氣壓了一路。也算不上低氣壓,還是那張臉,但你就是能感覺到他心情應該不怎麽樣。連導演楊誌誠都不找他東拉西扯了, 上了飛機還特地跟人調了座位。

一邊吐槽:“也不知道誰招惹的他?跟他坐一起折壽。”

團隊裏的人小聲嘀咕:“因為周總吧?昨晚看他們在外邊待那麽半天。”

楊誌誠表示不信。

“周聲那種人, 你看他像是個能和人吵起來的?還不如說他儲欽白欺負人,反倒更可信兩分。”

旁邊的人點點頭, 表示讚同,“好像也是。”

隻有助理陳燈燈,非常確定以及肯定,就是因為周先生。

跟了自家老板一年多了, 她真正見儲欽白生氣的次數,還沒有周先生醒來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加起來的次數多。

而且她隱約覺得, 這次有些不太一樣。

說生氣其實都不太像。

她也不知道怎麽形容。

“哥, 喝口水唄。”飛機上陳燈燈小心遞過去一瓶子。

儲欽白摘下眼罩,並沒有睡著的痕跡,轉頭看了一眼自己助理。

問她:“還有多久到?”

陳燈燈看了一眼小窗外麵,“快了吧, 飛機在下降了。”

儲欽白接過水,沉默了兩秒鍾卻沒有擰開, 反而看著陳燈燈像是想到什麽, 突然道:“說說你對周聲的印象,從你認識他開始說。”

“啊?”陳燈燈傻眼。

暗自腹誹, 雖然知道你是因為周先生, 但一路了,問的這都啥啊?

陳燈燈雖然心裏吐槽。

麵上卻規規矩矩道:“我見到的周先生一看就是知書達理的人啊, 連每次對著我都很有禮貌的。”陳燈燈不管不顧一通誇, “溫柔、有能力, 做事靠譜,重點是長得很好看哇!”

陳燈燈最後還不忘花癡一下。

說完發現儲哥完全無動於衷。

她一下子搞不清楚自家老板為什麽問這個話了。

難道是被周先生氣著了,想聽聽他的壞話?

陳燈燈扭捏兩秒,緩緩道:“我說的也隻是我自己的想法,畢竟我認識周先生的時間很短嘛。範姐他們不是說,周先生以前不怎麽樣嘛,飆車,恃強淩弱到處欺負人,找範姐要錢獅子大開口,不務正業遊手好閑……之類的?”

陳燈燈說著自己都覺得不相信。

她想周先生怎麽可能做這些事嘛。

也不知道是誰造的謠?太不負責任了!

她都說了這麽多了。

儲哥還是不說話。

作為一個兢兢業業的小助理。

看著自家老板側向窗外顯得堅毅分明的下頜角,高挺的鼻梁。

她安慰:“儲哥,周先生雖然長得好,但你絕對不差的。”

儲欽白皺眉回頭,明顯沒在意她說了什麽。

隻是道:“沒你事了。”

這是什麽用過就丟的無情資本家。

陳燈燈隻好默默縮了回去。

同時心想,周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這是值得深沉思考的問題嗎?

為什麽自己老板看起來如此沉默?

而周聲這邊說有早會是事實。

得知翻譯先生直到離開,都不曾去找自己,弗蘭茲的秘書小姐表達了自己的遺憾。

並且對新找來的翻譯表現得興趣缺缺。

弗蘭茲一行人在甫城一共待了一周時間。

期間從合作細則,工廠考察,分成比例各個方麵,一個環節一個環節地討論敲定。

周聲態度看似綿軟,實則寸步不讓。

最終這家公司以當初和盛宇差不多的條款與周聲達成合作。

弗蘭茲到後麵對周聲已經徹底改觀。

離開前最後一天上午。

雙方從周氏在甫城最大的工廠門口出來,弗蘭茲用了英文和周聲說:“周先生,你讓我想到了我的曾祖父。”

“曾祖父?”周聲訝然失笑,問:“為什麽?”

弗蘭茲指著遠處的一片工業園區,然後說:“他年輕的時候到過中國,那時候他形容這裏,說這片國土煙熏火燎,但這裏的人卻都有一副鋼鐵一樣的脊梁。我剛見你的時候覺得你很弱,現在我不這樣想了,你很優秀。”

周聲點點頭:“我確實不夠強大,但我想,你曾祖父的話並沒有說錯。”

弗蘭茲:“我有預感,周,你將成為我們在中國區最棒的合作人。”

“必然不讓弗蘭茲先生失望。”

周聲伸手和他交握,結束了這場合作交流。

這家英國的名叫CYN的機械工廠,提供的自動化重型設備機械為此次周聲到達甫城的計劃,開啟了一個與眾不同且飛速發展的時期。

短短一個多月之內,他的活動版塊從一開始的甫城,逐漸朝整個華南地區拓寬。

而且和弗蘭茲他們的合作不止於此,周聲在談條件的時候,要求派遣兩名他們自己的技術人才前往英國,進行為期一年的技術交流學習。

他在甫城如此大的動靜。

聽說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

首先就是周氏內部。

從一開始不被看好,到每一步成果傳回都在總公司引起軒然大波。

周鬆砸爛了辦公室的幾盆盆栽。

對著自己的人冷笑:“他周聲到底算老幾?!因為一個儲欽白和儲旭明搭上的關係,現在出了點成績全公司都得捧著他是吧?”

站在辦公桌前的人臉色也不好看,說:“當初甫城的項目一旦是我們拿到手,現在他也風光不到哪裏去。”

他們一開始就是周鬆的人。

現在周聲一步步走得越來越高調,等到他回嵐城的那天,哪還有他們這些人的容身之地。

聽見這話,周鬆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他想到當時他媽和女朋友去讓周聲簽項目轉讓書,最後被人狼狽地趕了出來。

“我爸呢?”周鬆黑臉問。

麵前的人遲疑:“不清楚,但早上有人聽說,老周總有意讓周聲回來參加這次的新原商務交流會。”

周鬆倏然回頭,冷眼:“你確定?”

“應該不假。”

周鬆用牙磕著拳頭,轉了兩圈。

然後說:“這樣,你讓人去打聽清楚,周聲到底會不會回來。如果他要回來,我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一定不能讓他去成功,聽到沒有?!”

對麵的人頓了下,說:“其實去了也沒什麽吧,一個商務會而已。”

“我在乎的是這個會嗎?”周鬆大發雷霆,“我在乎的是老頭子的態度!這種公開場合以前哪次不是帶著我,現在是什麽意思,他一個在甫城的人千方百計要把人叫回來,我這個在眼前的兒子他看不見?這樣下去,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公司交到他手裏了!”

對麵的人不敢再反駁,應了兩聲後就退下去了。

周聲確實接到了周啟淙的電話。

周啟淙開門見山,說:“你這周六抽兩天回來一趟。”

“爸,什麽事?”周聲也不是刻意拒絕,隻是說:“這邊現在很多事都等著處理,沒什麽特別緊要的事我就暫時不回去了。”

周啟淙大概是在泡茶,能聽見倒水的聲音。

然後周啟淙說:“確實不算什麽大事,但你也不能一直埋頭在甫城那種地方。你爸我早年就是幹實業的,比你知道人脈經驗交流的重要性,你要想走得更長遠,以後這種場合避不開。”

周聲知道這是實話。

但周啟淙這麽心平氣和跟他談論這個,還是比較意外的。

尤其是周啟淙緊接著又問他:“甫城濕冷,你身體沒事吧?”

“嗯,沒什麽大事,您放心。”

“那就好。”周啟淙說:“該回來還是得回來,尤其是你這結婚了還常年分隔兩地,也不利於關係穩定。”

這時候,還在想婚姻牢不牢固的問題。

周聲聲音沒什麽起伏道:“沒事,他拍戲呢,也在外地。”

周啟淙沉默了一陣。

語氣裏不知道是不是周聲的錯覺,還帶著點小心翼翼。

問道:“你以前不管什麽想法,對他的事情關注度倒是高,你們現在這樣,確定沒出什麽問題吧?”

周聲坐在桌子後麵。

停筆往後靠了靠,捏了捏眉心,然後說:“爸,你這個問題本來就是個悖論,我們什麽時候沒有問題過?下次別這麽問了,沒意義。”

周啟淙突然歎氣。

說:“算了,以你現在的能力,我也不擔心。”

周聲跟著沉默。

他覺得自己如今頂著這個兒子的身份,卻也不算一個合格的兒子。

周氏的確如他一開始看好的那樣,有足夠深厚牢固的根基和框架,一旦找對了方法,注入血肉,成長豐盈起來速度是非常驚人的。

他從不試圖去扮演以前的周聲。

是他不想,也沒那個精力。

他想得很簡單,一旦被懷疑,他隻要不承認就行。

畢竟還有個失憶的前提在那兒。

在這件事情上的敷衍。

讓他有時候也會生出那麽一點愧疚。

周啟淙不管對周聲怎麽樣,至少他關鍵時候的念頭裏還是為了這個兒子鋪路的,但現在,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兒子。

周聲卻沒辦法賠給他。

*

嵐城的氣候比甫城好得多。

天氣逐漸轉熱之後,白日溫度可達三十度往上。

儲旭明的司機大清早在家門口接上他,開口說:“儲總,老爺子吩咐了,今天回老宅吃飯。”

“知道了。”儲旭明上了車,問:“欽白人呢?”

司機笑著擼了一把自己的寸頭,開口道:“您也清楚,三少的行蹤我們上哪兒知道,粉絲高價都拿不到的消息,他經紀公司一向捂得嚴。他既然說了今天會去,肯定就會去的。”

“算了。”儲旭明說:“開車吧。”

車子開出去不到十分鍾。

儲旭明還是不放心,自己給儲欽白打了個電話。

關機。

“說不定在忙。”

司機在後視鏡裏看見儲旭明眉頭緊鎖,接著道:“之前不是拍戲嗎?聽說這個導演的假很難請,他這次回嵐城雖說是聖凱公司裏的事情,但肯定不能放你這個大哥的鴿子。”

“他放我鴿子還少啊?”

儲旭明吐槽。

因為司機是家裏老司機了,儲家的事情也知道不少。

儲旭明對著他沒什麽好隱瞞的,堂堂盛宇大總裁,交握這雙手說:“老爺子肯定是聽說他回嵐城了,所以才說回老宅吃飯。他這麽說了,我能不轉告你們三少,可他那脾氣,回不回去都是一場仗,到頭來兩頭不討好的人反正都是我。”

司機笑笑。

他也不往敏感話題上扯。

隻說:“儲總向來是愛護這個弟弟的,我現在還記得他兩三歲時候的樣子,模樣和他媽媽像了個十成十,那時候跟在你後麵……”

說到這裏司機也就不說了。

儲旭明仰躺在座椅裏。

微微出神。

大概是被司機的話帶出了小時候儲欽白的模樣。

再想到現在,複又笑了起來,最後嘀咕:“也不知道誰治得了他。”

“三少不是結婚了。”司機說。

儲旭明:“你在老爺子麵前可千萬別提這事兒,周聲如今在甫城動靜不小,成績那麽漂亮我都不敢在老爺子麵前提他一句。你三少這婚啊,是結他神經上了,一提準爆雷。”

“知道。”司機說:“我肯定不提。”

兩個小時後,嵐城的浮羅灣。

這是一場大型且私密的商業性質的交流會。

來的都不是些什麽普通人。

儲欽白一身西裝準時出現,像是剛從會議桌下來。

儲旭明鬆了口氣。

“還以為你不來了。”

儲欽白不耐煩鬆了鬆領口,輕皺眉:“陸銘廢話太多。你這兒什麽時候開始?”

儲旭明拿著一杯香檳,遞給他說:“估計還有一會兒,你這次特地為了公司回來,聖凱內部出問題了?”

儲欽白喝了一口,“管理層出了點問題,不算大事。”

儲旭明搖頭:“我之前就跟你說過,陸銘那個人當朋友沒問題,但你們的經營理念未必合適。陸家對每一個兒子可都是有年底指標的,這幾年他靠著你這個活招牌在陸家也算是獨一份了。你光獨立工作室有什麽用,不早點分割清楚,你們將來搞不好連朋友都沒得做。”

儲欽白將杯子放回小圓桌。

淡淡:“確實在考慮了。”

“真的?”儲旭明驚訝:“你不是不管這些事?”

儲欽白:“工作室現在人員太滿,範璿提了不止一回了。半年前就有計劃,具體怎麽實施還要再看看。”

“做哪個方向?”儲旭明問。

儲欽白掃了一圈內廳的人,隨口:“影視投資。”

“不簽新人了?”儲旭明說:“我看陸銘挖了不少人,聖凱現在的發展越來越年輕化,賺的都是快錢。我還以為你要帶走一批人和他打擂台呢。”

儲欽白收回視線,看了儲旭明一眼。

然後說:“我和陸銘隻是理念不合,不會成為對家關係。”

儲旭明摸摸下巴,然後說:“我這不是指望你和他鬥個你死我活,從此看清娛樂界的複雜,回頭來幫我嘛。”

這話的玩笑成分頗多。

畢竟儲欽白的真實能力他比誰都清楚,完全用不著他操心。

不然他也不能一直唆使他回盛宇。

這種地方沒有人會上來要簽名或者合照,除了應付一些敬酒的,兩人連地方都沒挪過。

幾分鍾後,門口又有一批人進門。

看見跟在周啟淙身後一步遠的人。

儲旭明都震驚,“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問完了看向神色平靜的儲欽白,懷疑說:“你答應來這裏,不會是知道周聲要來吧?我說呢,一個陸銘能把你怎麽著,你答應我答應得這麽痛快。”

儲欽白看著門口,沒承認卻也沒否認。

他的確比周聲先回嵐城,答應儲旭明在前,但最後來這裏,的確是臨時赴約。

時隔好一段時間。

任何情緒都應該淡了,但真看見人,發現好像也不是那麽回事。

周聲變化不大。

現在多數場合,他好似都正裝居多。

任何時候氣質和情緒都很收斂,好似那天晚上說“你別離我那麽近了。儲欽白”的那個人隻是錯覺。

門口處不少認識周啟淙的人都上前打招呼。

聽到周聲的名字,大多投以好奇的目光。

誰都知道周氏在短短時間內,從一個看似難以挽回的頹勢,突然之間在不少麵臨同樣困境的企業當中脫穎而出。

而做出這一切的,據說就是周啟淙的大兒子。

如今眾人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紛紛歎道:“年少有為,年少有為啊。”

“老周你好福氣。”

“周聲是吧?以後有機會多交流,順便帶帶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讓他跟你學習學習。”

周啟淙臉上的笑就沒落下來過。

更沒想到儲旭明會主動上來打招呼。

“周總。”儲旭明主動伸手。

周啟淙知道盛宇在當中可是起了關鍵作用的。

連忙伸手握上去,“儲總,幸會幸會。”

這時候晚了儲旭明一步前來的。

周啟淙連人都沒看清,先聽見一句淡淡的,“爸。”

老周總年俞五十,第一次覺得自己心髒可能出了點問題。

猶豫著看過去。

再看一眼。

回頭對著身後同樣沉默的周聲。

“你不是說他拍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