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開往儲家老宅的車時, 周聲表現得很平靜。
他能接受一段婚姻裏除了兩本結婚證,還包括雙方的家庭、生活,彼此躲不掉的牽扯和各種瑣碎這個事實。
哪怕他們情況特殊, 結婚卻是板上釘了釘。
而且他現在和盛宇的合作越來越緊密,就算沒和儲欽白結婚, 他也避不開和儲家的人打交道。
上次去西苑見儲欽白外婆已是失禮。
這次中途見著商場時,周聲及時叫停。
“你要做什麽?”儲欽白皺眉。
周聲一邊打開車門,一邊說:“買點禮物。”說著又回頭問他:“你家裏具體還有幾口人?買什麽東西合適?”
儲欽白看了他兩秒, 直接說:“不用浪費這個錢了。”
“嗯?”周聲下車了,單手撐著車門朝裏探頭,麵露不解。
他逆著大商場門前的光影。
額發因為傾斜落到眉尾,眼珠專注漆黑。
五分鍾後。
周聲看著走在自己旁邊的人, 開口道:“我都跟你說了直接告訴我, 我進來買就行了,你一定要跟著來做什麽?”
儲欽白睨了他一眼,“我讓你不買, 你聽了嗎?”
周聲剛好走到一家禮品店門前。
拿起門口的其中一個展示盒看了看。
然後說:“那我還不想去,也沒見你放我回去。”
儲欽白拿走他手裏的盒子, 扔回去:“太貴了。”接著剛剛的話又道:“你要真讓人打死在路上,還不是得麻煩我這個法律意義上的丈夫去給你收屍?橫豎麻煩的都是我, 我為什麽不選個讓自己輕鬆的?”
周聲又把盒子拿起來。
看了看標價:188。
周聲:“……”
他都顧不上他嘴裏那些損話。
確定:“貴?”
“貴啊。當初打車都嫌貴,周總果然是發達了。”儲欽白瞟了一眼標簽,漫不經心:“188的蜂蜜,你就是喂給路邊的流浪動物它你還能衝你搖兩下尾巴。你送他, 他除了罵你厚顏無恥你得不到任何東西。”
“厚顏無恥?”
“你跟我結婚, 在他眼裏就是厚顏無恥。”
儲欽白的語氣像是在說今天的會不會下雨。
說完這句, 又隨意道:“當然, 他罵我隻會比這更難聽。比如什麽白眼狼、不務正業、忘恩負義,禽獸不如。”
周聲徹底沉默下來。
他轉身看向儲欽白。
這是商場二樓,人並不算多。
禮品店旁邊是一家玩具店。
門口的搖搖車上坐著兩個三四歲的小孩兒,他們手裏還拿著吹泡泡的小東西,正一邊打鬧著一邊咯咯笑。
周聲看了幾秒,走過去。
很快又回來。
然後往儲欽白手裏塞了個東西。
儲欽白低頭:“什麽?”
“玩具。”
是個巴掌大的手搖小鼓。
儲欽白硬是看著這個小玩意愣了好半晌,看向周聲。
“我是問你給我這個東西做什麽?”
周聲:“哄哄你?儲哥剛剛看起來心情超差的。”
這語氣很像陳燈燈。
儲欽白無語一般搖了搖手裏的小鼓。
皺眉說:“周聲你……覺得我今年幾歲?”
周聲轉身繼續往前走,一邊說:“心情好不好又不管你幾歲。現在這種工藝品看起來質量都一般,我小時候有個跟這個差不多的小鼓,我爸自己做的,我一直帶著身邊十幾年。不管是難的時候還是撐不下去的時候,隻要看到這個心情就好了。”
儲欽白勾著下麵的紅繩圈。
走在周聲身側半步之遙。
想象他拿著小鼓搖搖晃晃的樣子。
隨意一般問:“看起來小時候周啟淙對你還不錯?”
“也許吧。”周聲模棱兩可道。
儲欽白父子關係僵化,周聲也有耳聞。
但他不是隨意探聽別人隱私的人。
他以為儲欽白表現得再雲淡風輕,必然也會對這種父子關係表示遺憾。
直到儲欽白突然說:“可惜。”
“可惜什麽?”周聲問。
儲欽白看著手裏的小東西:“可惜這世上不是每一個為人父的男人,都能稱之為人。”
他說著突然將小鼓順著周聲的後脖頸插了進去。
周聲一驚,回頭:“你幹什麽?”
“我用不著這種小東西拿來安慰。”儲欽白阻止了他反手去拿的手,突然彎腰,靠近周聲的耳朵說:“我巴不得他早點去死。”
周聲瞳孔微微放大。
兩人隔得太近了。
周聲側頭的時候,耳朵甚至輕輕擦過了他的側臉。
但周聲並沒有因為這短暫的皮膚接觸失神,他在近距離的儲欽白眼裏,看見了短暫的風卷殘雲一般的狠辣和認真。
短暫的讓人覺得那是錯覺。
因為儲欽白很快又起身。
恢複了他慣常的懶洋洋的大明星樣子,他的食指輕輕掃過周聲的額前的頭發,勾著嘴角說:“你驚訝的表情也挺難得的,周總。跟我一起回去挨罵,這叫什麽,這叫夫妻一體,有難同當。”
周聲恢複正常,拍開他的手。
看他:“你是妻?”
儲欽白挑眉,“你覺得可能嗎?”
這時候周聲電話響了。
一看來電名字,周啟淙。
周聲點了接聽:“確定是他嗎?對,我報的警,我剛下飛機那會兒就有車試圖追尾,後來在場館門口遇襲……我沒什麽事,後媽她要鬧就讓她自己鬧好了。爸,這事兒交給警察就不歸我管,至於怎麽判定,傷害未遂應該也不會很重,你讓他進去吃點教訓也沒什麽壞處……”
隔著手機都能聽見一個女人歇斯底裏的哭叫聲。
周聲捏了捏眉心,“沒什麽事我掛了爸。”
“等等。”周啟淙叫住他,遲疑:“周聲,我知道這次是你弟弟做得不對,他沒分寸,也讓他那個媽給慣壞了。但咱們畢竟是一家人,他也嚇到了,說隻是給錢找了人去找你,沒想到他們會傷人,我已經狠狠打了他一頓,你……”
這時候周聲的手機被儲欽白抽走。
“爸。”儲欽白又喊了一聲。
周啟淙一下子像被哽住了一般:“……欽白啊?你們現在在一起?”
儲欽白直奔主題。
“麻煩你告訴警方。”
“不原諒,不和解,該怎麽判怎麽判。”
儲欽白說:“都是您兒子,周聲現在也是周氏總經理,在集團擔任重要職務。何況周聲不止是您兒子和周氏總經理這兩個身份,他還是我儲欽白的合法伴侶,就算周聲願意大事化小,這事兒我也不會同意的。因為爭權奪利就故意傷人,傷的還是自己親哥,你們如果想包庇,那我就直接啟動我的法務團隊了。”
周啟淙一聽就嚇到了。
連忙說:“欽白不至於啊,我和周鬆他媽媽也不是這個意思。”
儲欽白的法務在業內可是出了名了的。
侵權的、造謠的、包括他早年跟人動手的那些官司,從無敗績。
用來對付周鬆,屬實是小題大做了。
而且這個原本以為和自己大兒子非常不和的人,現在主動出手,說要對付自己另一個兒子。
周啟淙都不知道是欣慰,還是痛心疾首。
儲欽白也沒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直接把電話給掛了。
把手機丟給周聲。
然後說:“我還以為你會答應你爸放過他。”
“別人還有可能,周鬆算了吧。”周聲皺眉說:“總應付他太費時間。”
儲欽白點點頭:“周總肯抽時間跟我回去,那還真是讓我倍感榮幸。”
周聲無語。
也不知道非讓人上車的是誰。
另一邊周家一樓客廳。
周啟淙一腳踹在周鬆膝彎處,把人踹到地上,罵:“逆子!混賬!”
“你幹什麽呀!”舒美麗瘋了一樣上去拉他,“你想把兒子打死啊!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周啟淙一把將女人揮開。
指著她怒道:“還不是你教他幹的好事?現在警察都找到家裏來了!”
“周鬆他幹什麽了?幹什麽了?!你那寶貝兒子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嗎?他什麽事沒有,卻想把我兒子送進牢裏去!”
“爸,爸。”周鬆挪過來去扯周啟淙的褲腿。
仰著頭求道:“你跟警察說說,我真的沒想過把周聲怎麽樣,是那些人自己失了分寸,不關我的事!”
“你還狡辯?”
周啟淙氣得直喘粗氣。
又給了周鬆一腳,“周聲周聲,那是你哥!他剛在醫院躺了一年醒過來,你想沒想過後果?心腸如此歹毒!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蠢貨!”
周鬆一聽,抹了一把臉從地上爬起來了。
一開始的怯懦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憤怒。
他吼道:“對!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又怎麽樣?還不是你自己偏心造成的?從他進公司以來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兒子嗎?總經理的位置本來就該是我的,甫城那個項目我也可以做,為什麽偏偏都是他,為什麽?!”
周啟淙臉色變得紫紅。
捂著胸口緩緩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他好似一下子蒼老了不少。
也不大聲怒吼了。
隻是看著周鬆說:“是,都是我的錯,小時候不管你哥,現在也沒教好你,這本就是我的責任。但是周鬆,你自己心裏清楚,你能擔任那個位置嗎?甫城的項目就算給你,你能做到周聲今天的地步?跟著警察走吧,儲欽白說了,包庇你他就出動法務團隊,我和你媽這次誰都幫不了你,等過段時間出來了,咱們再慢慢說。”
舒美麗當場癱軟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罵:“我就知道周聲不是個好東西,小時候就知道指著我們娘倆的鼻子罵。現在倒是好了,霸占公司不說,跟那個儲欽白聯合起來,是想致我們母子於死地啊!”
“你閉嘴!”
周啟淙道:“聽聽你自己說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我亂說?”女人指著自己胸口,滿臉都是淚,“周啟淙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我舒美麗哪一點對不起你老周家。我給你生了兒子,還要替你養另外一個兒子,到頭來沒有討得你半點好,反而處處責怪我沒有教好周聲。現在好了呀,你看他自從在醫院裏醒過來,家裏還有一天安生好日子過嗎?還有那個儲欽白,你把人塞過去的時候他給過你好臉色?現在也不知道被周聲給灌了什麽迷魂湯了,依我看,周聲八成是撞見了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才讓你們一個個這麽不對勁!”
周啟淙抓起一茶盞,啪一下砸到地上。
舒美麗嚇得當場尖叫起來。
眼看周啟淙捂著胸口要呼吸不上來。
舒美麗又嚇得不輕,趕快爬起來衝過去:“老周,老周!你可別嚇唬我啊!你藥呢?”
她這些年家庭主婦的日子過慣了。
可以為了兒子想盡辦法據理力爭,但她也想象不到,一旦沒有了周啟淙日子應該怎麽過。
手忙腳亂從他口袋裏摸出藥瓶。
倒了兩顆讓他吞下。
周家這邊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周聲自己這兒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跟儲欽白雙雙被人堵男廁所裏了。
商場的男廁所打掃得很幹淨,有一股清新的香氛氣。
即便是這樣,周聲被推進廁所最裏邊的那個隔間時,腳步也顯得有些失措。
“怎麽辦?”周聲聽著門口雜亂的動靜問麵前的人。
儲欽白示意他,“給範璿打電話。”
這個隔間很小。
周聲連轉身都困難。
推他:“離遠一點。”
儲欽白挑眉稍稍退開。
範姐接到電話的時候:“周聲?”
一聽他們在商場,儲欽白不僅被粉絲認出來還真被人堵廁所裏了,範璿音調瞬間拔高:“儲欽白!”
“你聲音再大一點?”儲欽白直接報了地址,然後說:“老辦法,速度快點,外麵人越來越多了。”
“你瘋了吧?”
聽動靜範璿一邊收拾東西,人已經開始行動了,還不忘罵他,“上次地鐵站還沒受夠教訓?沒事瞎逛什麽商場!等著,我馬上讓人過來。還有啊,別讓人拍了。”
收了手機。
周聲拿回去。
不滿看他,“都讓你不要進來了。”
“那我現在出去?”
“毛病。”周聲拽住他,看了他兩眼,皺眉說:“偽裝太不專業。”
儲欽白輕笑兩聲:“那看來周先生很有經驗啊?”
偽裝是他的基本技能之一。
足夠他蔑視儲欽白這種敷衍了事的人。
周聲扯著他的黑口罩,啪一聲輕響,彈回去。
淡淡:“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