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時間是在上午十點零五分。

飛機停飛, 專車太慢,不得不乘坐高鐵前往,即便這樣, 中途所需要耗費的時間也長達五多個小時。

範璿坐在靠近過道那邊, 打著電話,聲音火急火燎, “你沒跟著車去醫院嗎?”

對麵不知道說了什麽,經紀人的聲音瞬間再次拔高, “什麽叫你看不著人?!人是死是活你們都沒有人弄清楚嗎?!!”

範璿出口就意識到這話說得不好。

什麽叫是死是活,聽著就不吉利。

她臉色難看了一瞬。這就是隔太遠的壞處, 什麽都弄不清楚,隻好緊急交代幾句,才七上八下掛了電話。出了這麽大事情,聽到消息的時候她人都傻了。

手機裏還不停有媒體的信息進來。

她這時候哪還顧得上這些, 索性按了靜音, 交給一起來的,團隊裏的工作人員。

下一秒,轉頭看見安靜坐在過道另一邊的人。

是周聲,他單獨坐, 靠著窗。

這麽冷的天, 他像是毫無所覺一般,連外套都沒穿。

範璿想了想, 還是起身坐過去。

開口說:“那邊傳回的意思是, 人在現場失去意識,他父親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 把他轉去了省中心院。劇組那邊現在也是一團亂麻, 死亡人數有兩個, 都是場務,還有幾個受傷的。他這次是短差,就一個助理跟著他,雖然消息不及時,但醫院既然有他親生父親的人脈關係,人肯定會沒事的,沒事。”

最後這兩句沒事,範璿更多的像是在說服自己。

周聲從窗外轉回頭,看了看範璿。

將身上的手帕遞過去,“不會有事。”

範璿愣了一下,才緩緩伸手接過來,意識到自己急得眼睛紅了。

周聲安慰她之後說:“網絡上現在估計也鬧得很大。範姐,作為經紀人,那些誇張不實的猜測和謠言還得拜托你幫忙處理,我希望他回來時,事業上不會受到這件事的任何影響。”

範璿怔住。

對上周聲的眼睛,幾乎是本能般道:“放心吧,我會好好處理輿論的事情。”

好像因為周聲的話,她就突然真的相信儲欽白不會有事。

而且她並沒有因為周聲的冷靜,而覺得他是不在乎,恰恰相反,她從中聽出了一種極度冷靜背後壓抑的某種洶湧,不動聲色,大約是周聲獨有的麵對意外的方式。

車窗外,蹁躚而過的田野山丘,有種冬日的頹敗。

車廂裏零零散散的人,沒有發出聲音,隻有鐵軌轟隆隱秘的聲響。

範璿一度覺得,那個再次轉頭看向窗外,雙手放在身前的周聲,將與此情此景融為一體,成為一幅更久不變的圖影。

安靜的,永恒的,因為某個生死不知的人定格下來。

範璿原本還有不少問題想說。

最終都默默沒了言語。

她莫名覺得,此時此刻,他想要一個人待著。

儲欽白出事,這絕對是十幾年來,她這個經紀人,乃至工作室到他整個的演繹生涯,遭遇到的一次最大的危機。

網絡上都已經爆炸了。

消息傳得五花八門。

不過眼下這都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她這邊遲遲得不到儲欽白本人的狀況信息。聯係儲家那邊也沒有任何回音。時間越久,真出事的概率隻會越大。

高鐵到站已近黃昏。

那個時候範璿出站都有些腳軟。

直到出站後,看見路邊停著的那七八輛車,腦子都還有些發懵。

一個陌生的平頭男人,打開車門,對範璿旁邊的人恭敬開口:“周先生,劉會長吩咐我們等候多時了。”

周聲點點頭,“麻煩了。”

“不會。您是劉會長引薦的人,嵐城的事情上麵關注已久,又極可能牽涉到您家裏人。如今到了祈東,我們務必會保證您的安全。”

範璿帶著人,對眼前的狀況雲裏霧裏。

到了此時此刻,她都從來沒有懷疑過,這次不是一場意外,畢竟劇組的安全工作不會百分百,出事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直到當下,突然出現的這些人,剛剛的對話,才隱約讓她覺得,這事兒非比尋常。

周聲在上車前一秒停下來。

回頭對著範璿,頓了頓,“不管情況怎麽樣,我會把他帶回來。”

“周聲。”範璿緊急叫住他。

看了看暗下來的天幕,周圍一溜黑的車和人。

她皺著眉,遲疑說:“雖然我不是很清楚具體情況,但儲哥絕對不會想看著你冒險,你自己務必要注意安全。”

“會的。”周聲毫不猶豫彎腰上了車。

七八輛車,飛快行駛在祈東的公路上。

周圍霓虹次第亮起。

如果熟悉路線的人,就會發現,這並不是去往省中心醫院的路線。

車裏,周聲一邊接過平頭男人遞過來的耳麥別上,一邊開口:“有沒有武器?匕首,槍一類的東西。”

平頭男人震驚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沒有想到長相這麽斯文的一個人,開口卻是這樣的話。

想了想,從腳靴裏抽出一把短匕遞給他,又說:“槍是管製品,我們也不可能輕易拿出來。周先生,我們目前並不清楚儲先生的具體位置,這樣做風險太大了。”

“風險有多大?”周聲沒什麽表情地扣著臂縛,一邊道:“人指名道姓叫了我去,不去風險更大。”

平頭男人:“祈東作為全國第二個“黑市”,前兩年加大力度才減緩了各種犯罪率。儲先生所在劇組的那個負責爆破的人,據我所知就是祈東這邊賴頭哥的人。這個賴頭哥跟著姚忠顯的大哥混過,這也是他們在嵐城不敢弄出大動靜,選在這邊的原因。指明讓你過去,明擺著就是挖了坑等著。”

周聲想到了寄到公司的那封恐嚇信以及死老鼠。

想到了前一天晚上,他還剛跟儲欽白說沒事。

事實上,他確實沒事。

這些人找了個很好的突破口。

周聲承認,他們這次選對了目標。

也選了個最不該選的人。

周聲手肘撐著膝蓋坐著,手裏把玩著刀柄,垂了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緒,聲音並沒有多大起伏,“以為跨了省,就是人為魚肉。天大的路不肯走,那麽就都不必要按著規矩行事了。”

平頭一直聽聞這位周先生出了名的溫文爾雅。

今日得見,覺得世人真是多有誤會。

這分明也是個羅刹。

半個小時後,一排車全停在了一棟圓柱半成品像實驗中心一樣的大樓前。

門前帶著點暗灰色的燈光,讓周圍看起來空曠又冰冷。

平頭一直在耳邊說著注意事項。

周聲看著眼前的建築,卻隻在想,儲欽白是不是在裏麵。

那麽大的爆炸,他真的會沒事嗎?

他現在哪兒?人怎麽樣了?

這時周聲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

“周總。”對麵的聲音笑得輕鬆。

周聲了然開口:“姚總,你這麽大張旗鼓引我來,真是勞您費心了。”

對麵:“周總客氣,你應該很清楚,在嵐城可不止我恨你,真要算起來,我也隻是個小角色。不過你應該記得我說過,我和老儲總是舊相識。這次儲三出事,老儲總信任我讓我把人帶出來治療,我隻是沒想到,在嵐城我是千方百計想見周總一麵都難,今天卻格外輕鬆。”

“人怎麽樣了?”周聲隻是問。

對方:“哎喲,那可不太好,還昏迷著呢。”

“姚忠顯!”周聲指名道姓,“把人交出來。”

對麵繼續笑:“給你也不是不行,畢竟人真要在我手裏拖死了,我也不好跟老儲總交代不是。周總到了祈東都能帶人來,也確實有點本事。這樣,等會兒你一個人進來,簽了我手裏的協議,我就把人交出來。”

周聲麵無表情,“那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半個小時後,姓姚口中還昏迷的人,好好坐在酒店的椅子裏,裝修豪華的酒店,連凳子都是奢華的材質。而坐著的人隻有顴骨處一處淤青,看起來也跟爆炸不相關,更像是跟人動手造成的。

有保鏢站在邊上。

既是監視,也是威脅。

房門打開,輪椅滾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響,老人被推著,一路滑到椅子那邊,讓人往他手裏丟了個正在錄像的監控視頻。

視頻裏,周聲按照指示進了一間密閉空間。

他終於意識到不對一般,轉頭去開門鎖,發現電子門根本就打不開。

而周邊的開口開始放出白霧一樣的氣體。

儲欽白臉色頓時變了,像狼一樣看著老人,“你敢動他?!”

“別幼稚了。”老人看了一眼捆綁在他身上的繩子,“不是我要動他,是姚忠顯之流很早就想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今天姚忠顯弄死他,不過也就是判個無期。辛源早不行了,用一個無期,換取背後無數個自己的利益,保辛源五十年太平,這筆買賣有的是人搶著答應。”

儲欽白的注意力都在屏幕上。

冷笑,“你也是背後的其中之一,不是嗎?”

“是又如何?你還不懂嗎?這個周聲根本不適合你,看似把持了北區,為了所謂情|愛輕易交出底牌,隻會被人吃得渣也不剩。”儲建雄如同看著一個桀驁不遜的幼崽,“我是在保你你懂不懂?公司遲早也會是你的,你大哥性子還是太軟了一些。你是我最聰明優秀的兒子,跟我作對這麽多年,夠了吧?”

屏幕上的人,很快順著門板坐了下去。

他手捂著自己脖子,看起來像是呼吸困難。

儲欽白臉色鐵青看著這一幕。

抬眼:“怎麽才肯放了他?”

儲建雄繼續刺激他,“放不了,那個濃度的有毒氣體,他很快就要死了。”

儲欽白帶得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響,“儲建雄!”

下一秒被保鏢一拳打在腹部,躬下身。

“不要白費力氣了。”儲建雄淡淡看了他一眼,“老實待著吧,具體死亡時間我會通知你,好歹結婚一場,你可以厚葬了他。”

儲建雄說完,讓人推著輪椅緩緩離開了。

而還躬著身體的儲欽白,綁在身後的手臂鼓起根根青筋。

前一刻剛打了他一拳的人,現在傾身像是想把他拽起來,實則悄悄在耳邊問了一句:“儲哥,沒事吧?”

“想辦法放我出去。”儲欽白說。

保鏢皺眉:“老劉那邊讓我們配合,現在出手,會打草驚蛇。”

“配合?儲建雄知道我把手裏的東西交給了警方,所以才默認了這場“意外”發生。”儲欽白的聲音冷得像是剛從冰窖裏出來,看著監控像是停止的畫麵,氣息不穩快速開口:“速度快點,我清楚這種密閉空間裝置,加入有害氣體,人最多隻能堅持十五分鍾時間!”

儲欽白不知道周聲來了。

拍攝現爆炸發生的那瞬間,他離得近,確實被震暈了一瞬。

人醒來就已經在這裏。

儲建雄早已被警察盯上,儲欽白也安插了自己人。

計劃可以按照警方的要求推進。

以儲欽白對周聲的聰明勁的判斷,他察覺事情不簡單後,不可能輕易跳坑。

可事實上,他不僅離開了嵐城,他還真去了!

儲欽白不知道是痛恨自己的自負判斷,還是痛恨搞出這一切的人。監控裏的人隔著白霧已經看得不甚清晰,他就一動不動坐在那裏,有可能已經失去了意識。

儲欽白覺得自己的神經末梢都在燃燒。

心跳劇烈,一分一秒都開始煎熬。

保鏢不動聲色割斷了繩索,兩人配合之下,利落把站崗的剩下保鏢全部打暈了過去。

儲欽白一腳踹了門,扯了把車鑰匙,大步要走。

走廊的保鏢跟著衝了過來的同時,整個酒店突然想起了尖銳的報警鳴笛。

有人在喊:“搞什麽?起火了嗎?”

“快走快走。”

“樓下突然來了好多拿槍的武|裝力量。”

“媽的,這裏發生大案了?”

人群聚集跑往樓下。

大晚上的,很多人都還穿著睡衣睡褲。

到了樓下才發現出不去。

兩排層疊的統一經過專業訓練的人,抱著槍站在那裏,所有人都被這陣仗嚇住,別說說話了,都沒人敢上前一步,更別提拍照交談。

現場很安靜很安靜。

大堂經理,酒店前台,全都老老實實站在原地。

前排舉著槍的人問:“儲建雄是誰,在哪兒?”

沒有人回應。

大堂經理隻好硬著頭皮上前。

“這是怎麽了?”

對方一句嚴肅的,“不該問的別問,回答問題!”

當場把大堂經理嚇得臉色發白,畢竟普通人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

大堂經理結結巴巴,還沒說出個所以人來。

坐著輪椅的老人在後麵出現。

他端坐,神色不悅:“你們是哪方勢力?動用私人關係調遣可是要吃槍子的。你們正規嗎?別是哪裏來的一幫土匪。”

還是沒人搭理他。

隻是他說完話,頓時有兩個人上前站到了他身後,將原本的保鏢隔開,把人控製起來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這時候門口傳來動靜。

皮鞋踏在光滑地板上傳來清晰的聲響,周聲帶著最初的那批人走了進來。

儲建雄黑著臉,嘴角抽搐看著來人,震驚,“你怎麽會在這裏?”

扛槍的人自動讓出路來。

“爸,很意外嗎?對,你應該很意外我是怎麽查到這兒的。”周聲上前,扯了個沒有意義的笑,居高臨下,“別人跟我玩兒陰的,我就一定得被牽著鼻子走?再說,製造爆炸意外,綁架知名人物,又是跨省作案影響惡劣,不是別人是土匪,是您發現我和您預想的不一樣,失望了吧。”

儲建雄盯著他,臉上鎮定尤在。

“周聲,注意你說話的態度,我自己兒子,何來綁架?”

“看來是承認了。”周聲身上披了件黑色外套,隻有他彎腰的時候,能看見裏麵那件襯衫沾了血跡和灰塵,像是剛從一場紛爭裏闖出,此刻臉上盡是冷冽和嘲諷,“一個會把幾歲兒子關進地下室的父親,逼死他母親的,一次次試圖掌控他的父親。”

周聲從旁邊保鏢別在腰間的包裏,迅速拿出一把槍。

抵在了儲建雄的頭上。

“父親這兩個字不適合你。我把實驗樓那夥人送進了那間毒氣室,所有人都還隻有五分鍾。”周聲找了一晚上人的耐心已經耗盡,隻剩擔憂,說:“我隻要我的人。”

“誰是你的人,我要不答應呢?”儲建雄冷笑,壓根不信他真敢開槍。

“他要是出了問題,你和那些人加起來都不夠給他陪葬。”周聲利落按開保險,一字一句,“再說最後一遍。把他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