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眨眼到了大年三十當天, 周聲第一次見證新世紀的新年,一大早手機就開始響個不停。合作夥伴的,公司員工的, 連周啟淙都打來電話。

說:“他是時間上衝突, 可你之前不是說節前最後一天不就沒事了?怎麽今天都回不來?”

周聲:“我人現在就在京市。”

剛好身後有人叫他,“周總。”

周聲回頭看見陳燈燈。

自家老板過年三十有行程, 團隊裏的人自然也都要跟著忙,加上電影上映, 數據都得全程監測。

周聲示意對方等等。

開口對周啟淙道:“爸,周鬆現在變化也大, 不至於到完全不能擔事的程度。明年如果能出成績,我打算逐漸把公司裏的部分業務放手給他。”

周啟淙明顯遲疑,“他行嗎?你是不是不太忙得過來?身體要實在不行爸回公司承擔一部分。”

“我身體挺好,也不是忙不過來。”周聲臨窗而站, “他總得成長的。”

周啟淙歎氣, “你這個當哥哥的,比我稱職。”

周聲笑笑。

倒不是稱職,周鬆現在怕他怕得要死,周聲也不怕他弄出別的事。

二來這人雖然有個不靠譜的媽, 性格上也有不少缺陷, 但好歹當初為了討周啟淙歡心,在大學裏學的東西都還算紮實, 工作經驗上也有些閱曆。

要真能扶起他, 周聲倒也不至於跟他過不去。

周聲開口:“爸,新年快樂, 好好過年吧, 過兩天回去看您。”

“行, 自己在外邊也注意。”

這父子關係雖不深遠,但終究是因為變化,因為這麽長時間以來的公司發展,維係成今天的模樣,有了些話可以說,有那麽點東西可以聊聊。

周聲不知道周啟淙到底有沒有覺得奇怪過。

但這份父子緣,終究是沒有散盡。

周聲收了手機,回頭。

陳燈燈挪上來,“出發嗎?”

“走吧。”周聲抬腳往外,一邊說:“你們老板隻提前去了一個小時,時間上來得及?”

“來得及來得及。”陳燈燈點點頭道:“儲哥在很後麵的,咱們過去了起碼都得等三四個小時。”

周聲有一點好奇,“他節目內容到底是什麽?”

陳燈燈秒慫,“儲哥不告訴周先生你,我哪有那個膽子說。”

周聲聽她這口氣也不是不能透露,但直到現在,他真是完全一點邊都沒摸著。

春晚近四十年發展史,周聲也是聽他團隊裏聊,才隱約知道現在網上還有一種說法,說春晚從大型文化盛典,演變成如今所謂的明星“鍍金廠”。

無數人打破了腦袋想往這上麵擠,近些年上了不少流量和當紅明星,也算是一種緊跟時代。

周聲倒完全不會想這些。

等到他真正坐進內場的時候,感受到了那種節日氛圍。

他的位置並不顯眼,中靠前。

周邊有廣告商也有藝術家。

偌大的演播廳,無數人共襄盛舉。

節目從古典歌舞到現代芭蕾,從逗趣小品到傳統戲曲,好笑的地方會被旁邊的人帶得跟著討論兩句,該鼓掌的時候真誠鼓掌,周聲徹徹底底沉浸這場文化盛宴當中。

各種抽獎環節加上內場采訪。

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周聲後期感受最深的,就是內場主持人下台采訪的那幾位國家功勳將軍,看他們垂垂老矣的麵容,聽他們講從炮彈流火中穿行過的經曆。

周聲都不認識,但卻發自內心般從胸口湧上熱流。

這種感覺相當微妙。

如果時間倒回他在這世界醒來的那瞬間。

他永遠不會想到這一天。

自己以一個做企業,借著娛樂圈影帝家屬的身份,像一個完全融合在現在社會的年輕形象,在春晚的台下,去傾聽老兵講述那種他也曾親曆過的歲月。

采訪環節結束。

周聲才知道到了倒數第二個壓軸節目。

主持人先調侃了一番網傳儲影帝耍大牌,節目組三顧茅廬被拒絕的事情,引起了全場哄堂大笑。緊接著主持人又說:“都知道儲哥演員出身,演技了得,這做投資生意也是風生水起,就是從不參加娛樂演藝活動。這麽一說,好像都覺得硬生生綁架了他。可誰讓大家都期待呢是吧。誒,咱們這次另辟蹊徑,把人給請來了。”

這時候千萬觀眾眼睜睜看著導播的鏡頭掃過台下。

在某個位置上多停留了兩秒。

鏡頭裏的人專注看著台上,完全沒有發現異樣。

但蹲在春晚直播間的廣大網民,不同於那些老老實實守在電視機前,隻為圖一個傳統節日氛圍的人,他們永遠是戰鬥在前線,最會討論,眼睛也最尖的那一批。

原本的彈幕都在刷著什麽“終於等到了,好困”“幾年不看春晚,就為了等這個節目”“難以想象儲哥要表演什麽,相聲嗎?我會笑死”“多年高冷形象一遭坍塌”“唱歌吧?比較保險我覺得”。

下一秒,彈幕畫風突變。

“導播!!!鏡頭給我弄回去!好尼瑪帥!”

“確實就一眼,那個坐在中間的,氣質好優越!一秒鍾,我要知道他是誰!”

“導播肯定不會亂切,一提人影帝就掃過去,不會是……周聲??”

“破防了,為什麽這麽久了粉絲看人還要用猜的!!為什麽!因為人儲影帝不肯放出來給人看!”

“截屏截屏截屏,趕快截屏。”

“真要是周聲,那導播你是懂網友的。”

“央媽YYDS!”

現場不比外麵,鏡頭裏出現了周聲,或許有人注意到過,但都不會發出什麽反應的聲音。

周聲的注意力也都在台上。

主持人還在說:“不過儲哥既然來了,節目肯定特別,接下來大家敬請期待由春晚特別策劃,由儲哥親自參與設計帶來的大型器樂演奏節目,《鴻雁》。”

大家都還在疑惑的時候,放出的第一道音樂卻恢弘。

上方原本被黑布遮擋的布景緩緩揭開。

多維視覺效果,逐漸顯現的大屏上,高山流水青綠千載,是一副浩瀚無垠的江山圖。

周聲坐在台下,都能聽見周圍人仰頭發出的一聲聲驚歎。

耳邊也有疑惑,人呢?舞台漸漸從後往前推,白霧漸散,四五人成隊,隨著音樂鼓點跳躍敲擊,展現在眾人麵前的,是國內迄今為止出土最大最完整的一套編鍾。

那個一開始站在編鍾架後麵的人,一套白襯衫,西褲,標準現代裝束。隱於後,木槌敲響青銅鍾,從左到右,逐漸顯出身形。

編鍾一響,金聲玉振。

配合周邊其他樂器融合,身後的幕景,長城秦漢,千古盛唐,一幅幅畫卷傾瀉而出,半隱的人帶來一種時空交錯感,如同閑庭遊走千年間。

音樂陡然一轉,人從前到後,畫麵也從清末更迭,到槍擊炮火,從滿目鋼鐵煙囪,到近現代摩天大樓。音樂從大氣到悲壯到遼闊,除了震撼,再無其他形容。

節目不止是樂器演奏。

做到了很好的場景融合,帶表演性質。

儲欽白的存在,從隱秘到出現,從慢奏到快奏,單擊到雙槌,他並不是那個畫麵裏最凸顯的存在,卻做到了每一秒都讓人不自覺將注意力放在他所在的位置。

這大約也是他與生俱來,作為演員身上最重的特質。

近四分鍾的表演。

如果有人守著直播,就會發現屏幕上一水兒的感歎號。

“太牛逼了吧,這視覺,這意境,這音樂,我願稱之為今年春晚最佳!”

“熱搜預定。”

“我人都傻了,說好的相聲小品呢?”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儲哥?我媽剛問我台上那男人是誰?我說媽你別被騙了,這男的脾氣爛得要死,不配當你女婿哈哈哈哈。”

“臉呢?但其實我媽也問了,我說你今天下午剛看了人家電影……我奶在旁邊大受震撼,說就是電影裏那個打老婆敗光家產的男人?那要不得要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實前邊那個《爸,我回來了》那節目也很好,那個是感動,儲哥這節目放在壓軸也是真合適。”

“隻能說,很不儲欽白了。”

“自從有個一心發展民生企業的老婆,儲影帝這路子正得我都不忍看。”

“現在黑子黑他怕是都得考慮兩三秒。”

“要結束了。”

“我會反複刷的。”

“誒,大屏上那是什麽?”

台上的表演已經到了最後半分鍾。

這場盛世畫卷鋪到尾聲,音樂聲綿延漸緩。

隨著那個站在編鍾架前的人緩慢敲擊著編鍾,一小段節奏泠泠而出,大屏上漸漸出現幾行字,字幕旁邊是一張投影上來的黃色的信紙。

周聲曾經誇讚過的那手鋼筆字,遒勁有力。

《與君書》

鴻雁到了季節就會北歸,但它看過的一切山川河水就在那兒。

猜你應該會很喜歡。

以後去體會路邊啤酒燒烤的煙火,夜話圍爐的輕鬆,日子很慢,時間很緩,新春的祝福也很簡單。

年年歲歲有今朝。

健康平安,記得過去,同樣也期許未來。

——致1945年來的那位先生。

不管是現場還是網上,對待這封信都有不同的解讀。

“一種呼應吧,不管是今天上映的電影題材,還是這個節目,這樣一封信都覺得很合適。”

“1945年,送給角色的?”

“不管什麽意思,我隻想說他最後站在編鍾前敲響的那十幾秒,簡直封神了好嗎。莫名情深。”

周聲原本是完全沉浸在這場表演裏,目光始終追隨著儲欽白。

直到最後那十幾秒,他直接愣住。

看著屏幕,以及寫下這封信的人。

結束後他被主持人拉住在采訪,笑著說了幾句春節祝福,周聲在台下,心裏卻被塞了個滿滿當當,許久難以平複。

以至於後麵的大合唱,周聲都有些代入不進去。

隨著台下的人起身,周聲突然被人從後牽住了手,他猝然回頭,不久前還在台上的人突然出現在身後。

儲欽白見他瞪大的眼睛,失笑,“怎麽了?”

“你……怎麽下來了?”周聲反應慢了些。

“差不多結束了。”儲欽白在剛剛上台的衣服外麵套了件長款大衣,抬手摘下脖子上的大紅圍巾,套在了周聲的脖子上,湊到他耳邊,“走吧。”

然後周聲就懵然被他帶著。

在周圍不少帶著笑意的目光裏,跟著他出了演播廳。

到外麵的時候,助理拿著東西攆了出來。

在門口追上他們。

“儲哥,周總。”陳燈燈在後麵喊:“車還沒來呢。”

周聲回頭,又看了一眼玻璃門外已經墊起的雪,露了笑意,“沒事,我們走走。”

儲欽白對自己助理道:“你不是說今年不回嵐城了嗎?要去你那個姐姐家裏過是吧,人就在京市,現在就給你放假,走吧。”

“啊?”陳燈燈反應一秒,驚喜,“真的嗎?”

儲欽白點頭,“不然還有假?過年紅包在你範姐那兒,提醒其他人,過了十二點記得找她要。”

助理差點跳起來,興奮:“好嘞。”

跑了兩步,又回頭朝這邊揮手。

“儲哥周總,新年快樂!!儲哥票房大賣!周總工作順利!”

周聲笑笑:“走吧,看著點路。”

踏出大門,大雪呼麵而來。

周聲站在石階上,仰頭看了看說:“居然真下雪了,出發來之前都還沒有。”

儲欽白把人轉過來,替他扯了扯衣服。

“都說了有雪,肯定會降的。”

有些在前邊結束表演的藝人急著趕回家,已經提前走了,但現在馬上十二點,基本都在等最後的倒計時,下了石階,反而沒什麽藝人,都是些出來過年的尋常人。

外麵空地上馬路上,有一家三四口的,有互相打鬧的小孩子,有談天說地的中年朋友。

有個小孩子突然衝過來撞到了周聲的膝蓋。

周聲彎腰順手扶了一把。

孩子的媽媽跑過來抓住她,抬頭看見麵前的兩個英俊男人一時呆住,遲疑幾秒,開口先對著儲欽白說:“你是儲哥吧?”

儲欽白對人點點頭。

年輕母親又看向周聲,“那你就是周先生?”

“是。”周聲也笑著承認。

年輕媽媽,“我看都在說周先生也在演播廳現場,居然是真的。”說著抱起自己孩子,逗她,“叫兩位叔叔好。”

小女孩兒對著儲欽白,乖乖叫:“叔叔。”

看向周聲,改了口,“哥哥。”

周聲笑得不行。

看向儲欽白,說:“儲哥,你也不老啊。”

“有這麽開心?”儲欽白捏了下他的臉。

不過周聲倒是沒想到人為什麽會知道他在演播廳,他也沒問,一邊和儲欽白告別那對母女,一邊走著問:“我都不知道你還懂樂理?學了多久?”

儲欽白牽著他,嘖了聲,“臨時趕鴨子上架,我隻提供了布景和整體思路,編鍾學得還是比較艱難的。”

“節目我特別喜歡。”周聲停住回身。

他站在儲欽白麵前,看著他,問:“那封信又是怎麽回事?那可是央視,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儲欽白伸手拍了拍這一會兒功夫落到了周聲圍巾上的雪,微微傾身,“那算是我的一點私心,送給你的。”

周聲久久不曾說話。

那種感動,總覺得無法用言語表達些什麽。

這時候儲欽白看了下腕上時間,“十二點了。”

話剛落,身邊響起的都是歡呼聲,隨之天空炸開一朵朵絢爛煙火。

周聲跟著抬頭。

儲欽白扯開大衣把人裹進來,周聲順勢抱住他的腰。

他們站在人群裏,這一刻並不顯眼。

儲欽白蹭了蹭他帶著涼意的耳朵,開口說:“明天回去了。老太太一早張羅了不少吃的,說是直接帶著人送到棲園去。家裏張嫂潘叔他們已經打掃好了一切,布置得應該很有氛圍。你那些平日裏不怎麽往來的合作老板就不要應付了,過年大多都是來求辦事的。許朝估計要來給你拜年,他媽不是早就說包了餃子要給你嚐嚐?看初二還是初三,再回去看看你爸,安南肯定要帶著盛念桉回來,那小子最喜歡你,到時候大哥也在……”

周聲靜靜聽著他的聲音。

冬日好時節,秋意已盡,來年逢春。

周聲印象裏的冬季。

是幼年腳底下陷進去就拔不出來的厚厚的雪。

是少年團在手裏結成的冰。

是1945年化不開的那場終結。

但是現在的冬季,是一個在等著他,而他同樣期待著回去的家,是天空的煙火,是眼前的懷抱。

“儲哥。”

“嗯。”

“人間三願,風如絮語,雪迎春,還有,一直和你。”

儲欽白圈緊了人。

預定以後,低聲:“是,今生來世,一直一直都隻是你。”

雪愈發下大了。

周圍被狂歡熱烈包圍,這方寸霜雪不寒,心有安。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