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就像是燃料,如果你的車加錯了油,那肯定就跑不動了!——阿爾塞納·溫格
看白天亮為一口糯米飯如此大驚小怪,吳順不免哀歎他龍哥那幾年在外麵混得不容易,收的小弟都有點傻。
“這就是糯米哩,難道你們那裏沒有?莫豁我,我有手機刷的。”
白天亮咂吧咂吧嘴:“你們的糯米比較香,難怪當年龍老大各種惦記。”
吳順立馬豎起耳朵,其他人知道他是龍嶠在日光青訓隊的隊友,也起哄要他把當年的故事講出來。
白天亮就講,“日光”是中國金元足球的開山鼻祖,當年是下了大本錢的,不僅俱樂部主力隊待遇似神仙,青訓隊的食宿醫療都極好。食堂餐標每人每天一百元,還配備了專業的營養師和食品質量監測員。
“牛排大蝦隨便吃,吃到吐,還時不時整點地方特色,外國風味。我記得有個北方農村來的兄弟被退訓時特別傷心,說最舍不得就是這麽好的夥食。”
白天亮在青訓隊堅持的時間比那兄弟長,好歹堅持到了龍嶠混出頭。
“有場很重要的比賽,全靠老大那腳世界波進了製勝球。教練說要獎勵老大,讓老大許個願。你們猜,老大的要求是什麽?”
眾人麵麵相覷。方蔚然已經想到了,抿著唇笑而不語。吳順撓撓頭:“莫非是想吃糯米飯?”
“沒錯,老大他居然說想吃糯米飯,教練都震驚了。”
足球運動員的體脂率要保持在一個區間內,需要嚴格控製碳水和脂肪的攝入。大多數時候吃的澱粉類食物都是紅薯、土豆之類的粗糧,糯米飯顯然不會出現在食堂菜單上。
“當時教練還問他確定是糯米飯嗎?如果真正想吃的是漢堡炸雞也沒關係,可以讓他破例一次。”
龍嶠很確定,於是教練滿足了他的願望。
結果那道從知名酒樓買來的臘味糯米飯,龍嶠隻吃了幾口,臉上的快樂就徹底消失。最後完全是皺著眉吃完的,還被隊友嘲笑明明是山豬吃不來細糠米,還扣扣搜搜把盤子舔精光。
“靠,我龍哥那是愛惜糧食!”吳順一拍桌子,“我們這裏要收一捆稻穀,得忙活好半天哩。”
“真有那麽難吃?”方蔚然吃過粵省那家酒樓的出品,不禁小聲問。
龍嶠搖搖頭:“不難吃,但不是我想吃的這個糯米飯。”
他垂眼看向長桌正中,經冬猶綠的芭蕉葉原本盛著的五色糯米飯。由植物汁液染色的紅、黃、綠、黑四種顏色被分食得差不多了,剩下當中一團最普通的白色。
土灶台上竹甑子蒸出來,用老白瓜殼捂著保鮮又保溫,隨食隨取的糯米飯。一粒粒圓似珍珠,柔軟又有嚼勁的糯米飯。不需要豐富的配料,一塊醃魚、一把酸菜,甚至一勺糟辣椒就能美美飽餐的糯米飯。
養育他長大的糯米飯。
隻有離開過家鄉的人才會明白,糯米飯和糯米飯看起來沒什麽不同,個中滋味又大不相同。
他笑笑,說這就叫一方水土一方人,方蔚然卻另有想法。
“前段時間我在說服寨裏的老人改種雜交水稻,這樣人輕鬆,產量能上去,銷路也更多。”
但以楊家阿公為首的老人倔強得很,揚言寧可累死在田裏,也絕不放棄他們的香禾糯。
方蔚然同他們磨來磨去,倒把自己先磨服氣了。
“聽老人們講得多了,我才知道,這不起眼的糯米其實相當了不起。可以說是一部種在田野裏的侗家史書,也可以說是侗家的精神圖騰。”
“啊?”吳展鵬剛摶了把糯米飯塞進嘴,差點沒噎住,“這麽偉大?吃得我有點心虛……”
“簡單地說,侗家是古代百越的一支演變來的,百越又是中國最早訓化栽培水稻的民族。侗家的香禾糯,可是經過以幾千年選育,非常寶貴的古老良種。”
之前方蔚然聽他們講“香禾糯”,隻當這是對糯米的土稱。由楊家阿公指點後,她才意識到,香禾糯是指侗家糯禾中最香的一些品種。
什麽長須糯、萬年糯、森林糯、老牛毛糯、小牛毛糯……楊家阿公說,這些稻穀品種,都是祖先一代代,一穗穗選出來的。
每年秋收之後,寨裏經驗最豐富的幾位老人,就會承擔起選育試種的重任。他們會從各家留存的稻種裏選出一些,用一小塊自家的田試種。
這是一種非常漫長,充滿失敗的實驗。所以寨裏人會主動幫老人砍柴挑水做家務。等到選出良種,老人就會和全寨人共享。
有些種子會拿去集市上交易,或者和其他村寨交換品種。有些種子則是寨子秘藏的珍寶,如果被外人盜取,臘漢們是一定要去追緝的。
據說,雲頭寨和麻章村幾百年前之所以會交惡,就是同稻種外流有關。
楊家阿公很自豪地說,直到他這一代,楊家代代都是種田育種的好手。他沒能選育出良種已經愧對祖先,絕不能讓寶貴的香禾糯斷絕在自己手中。
他告訴方蔚然,侗家人離不開糯米。
小崽出生,親戚上門要帶三斤糯米一隻公雞;老人去世,插香蠟的竹筒裏要裝滿糯米;逢年過節,全寨擺合攏酒要用五色七彩糯米飯招待賓客;初一十五,家家戶戶神龕上要放蒸熟的糯米飯祭奠祖先;修建新房,主梁上要懸掛七株飽滿的糯禾;談婚論嫁,男方要按日子給女方送去糯米飯、粽子和糍粑……
“現在又加上了舌尖上的鄉愁。”方蔚然朝龍嶠看了一眼,“這麽寶貴的香禾糯,放棄太可惜。我最近一直在想,能不能把它也發展起來。”
“當然能!就衝著這飯香也必須能!”白天亮激動地一拍大腿,“方書記我們合作,把你們的香禾糯打造品牌,賣出大山!”
“我也想打造品牌。”方蔚然說,“我們寨在山上,環境好,而且一直是用古法的稻鴨魚共生模式栽重稻穀。不用農藥化肥,鴨子和魚就能幫稻田清除雜草蟲害,糞便又能肥田。”
“這就是純天然無公害!”白天亮一邊掏出手機取消高鐵票,一邊強行和龍嶠換座位,“方書記你給我多講講……”
看著越說越投入的兩人,龍嶠笑笑,回眼掃過自己的隊員:“吃飽了沒?飽了就跟我回去複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