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比以往都感到更自豪，我們為你們而戰，你們正是我們為之奮鬥的理由。——比爾·香克利
比賽結束後，龍嶠第一時間領著垂頭喪氣的球隊穿過球場。
橫幅還沒有撤，趕來支持他們的鄉親站的站，坐的坐，還在罵罵咧咧聊剛才的比賽。有個阿公正拽著楊曉丹問：“還比不比哩？這就完嘞？”
楊曉丹垂著頭應了一聲。
“那是我們輸嘞？”
楊曉丹攥著支撐橫幅的竹竿，欲言又止。
“對不起，我們輸了！”龍嶠來到阿公麵前，率先彎下腰身。他身後的十二個人也跟著鞠躬謝罪。
楊國慶掙脫隊友的攙扶就要跪下，被阿公一把架住。
“你們這是搞啥子？”阿公拍拍楊國慶的胳膊，“我認得你。剛才就是你衝上去把人撲倒的，本事得很喲！”
先是緊張，後是愧疚，楊國慶的神經已經近乎崩潰，冷不防聽到這樣一句，差點兒回不過神。他呆滯地盯著阿公的笑臉，終於確認這真的是一句表揚。
他搖搖頭，口中喃喃：“我沒本事，救不起球還犯規。比賽輸了全怪我。”
“要怪也該怪我沒射中。”吳順說，“當時1：1，他們剛丟了球，要是我再進一球，他們絕對心慌，絕對繼續丟球信不信？”
緊隨他後也丟了一球的楊三萬垂下頭：“該怪我那腳抽得太重。隻要進了就是平分，成軍哥這張保底的王牌就不會浪費。成軍哥一上，說不定能贏。哪怕打平，還能進入單人對決，萬一哩？”
“說來說去不如怪我。”周禮冷冷道，“怪我首罰不力，自己搶著上場又沒開個好頭，給後麵造成了壓力。”
“那倒沒有。”龍家茂反駁道，“你撾飛你的，我就排在你後麵，啥子壓力？不存在！”
“其實都怪我！”小紅毛把頭一揚，“我要是能上場，保證進球！不對，我要是前麵那九十分鍾再撾厲害些，根本不會拖到點球大戰！”
其他沒有參與點球大戰的隊員也紛紛照這這個思路搶著背鍋，不僅聽呆了一眾鄉親，也讓龍嶠揚起了眉毛。
“行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在搶功。”龍嶠一擺手，讓隊員都噤聲，“這回點球失利是我這個教練的責任，是我沒有給球隊進行點球訓練。讓大家看了場爛球，跟著我們丟人了。”
他再一次深深鞠躬。
“不丟人。”一個聲音說，“你們撾得好精彩。”
“我手掌心都拍紅了！”另一個聲音說。
“輸就輸咯，下場贏回來就是——我打牌還經常輸咧。”
“種莊稼也不能年年都有好收成，下夠了力氣，老天看在眼裏，就曉得給你好安排。”
“你們可是寨子第一支足球隊哩，這還不夠本事？”
“下場比賽一定行！”
“下場繼續給你們加油！”
“就想看你們高高興興撾球，哪個要看你們苦起張臉來認錯？有啥子好認錯的？”
……
雲頭寨足球隊被一層層或粗豪或溫柔的聲浪包裹住。來看他們比賽的人，大多不懂足球，卻最懂怎樣去澆灌枯渴的禾苗，修補朽壞的家什。
“大家說得對。”方蔚然走過來，手輕輕拽了下龍嶠衣角示意他站直身子，“這場比賽打得特別頑強，絕對不叫爛球，更不丟人。剛才除了我們寨子，還有別的寨子好多人都在給你們喊加油。”
“真的假的？”吳順說著一轉身，原本是隨意張望，卻忽然對上一個陌生臘咩的笑臉。
臘咩好奇地同他對視片刻，忽而抬手遮臉，扭頭同夥伴說笑起來。
吳順呆呆看了幾秒，咬牙撂下一句狠話：“下場比賽老子拚了！”
楊三萬羨慕地看著他：“我也拚了！”
周圍的人笑起來，球隊成員卻依舊無精打采。龍嶠身子是站直了，雙眼一直低垂著看向腳尖。
“你們是犯了錯。為什麽會犯錯？因為你們很勇敢。”方蔚然看著他們，一字一句說，“能在球場上犯錯的，隻有敢於站上球場的人。懦夫什麽都不敢做，當然永遠不會失敗。”
“我這是……”楊宇航捋捋被汗水黏成縷的紅毛，“還挨誇獎了？”
“誇你小子敢打，沒誇你犯規。”楊八一的巴掌呼過去，呼到親崽後腦勺時變成不太熟練的一記撫摸。
楊國慶捂著臉不吭聲，冷不防一方手帕遞到麵前：“錯了就改，改了就好——這話是國慶嬸讓我捎給你的。”
楊國慶手一抖，手帕險些掉地。他不可置信地把手帕翻開，看見角落裏的繡花又趕緊四下張望。
“國慶嬸還在縣城上班。”方蔚然微笑著說，“剛才的比賽，我把照片和視頻發給她了。”
楊國慶有些失望地攥緊手帕，眼睛裏卻有了光彩。
“走了，抓緊時間複盤休息！”龍嶠招呼全隊，“明天還有一場比賽，雲頭寨——”
“必勝！”
許多個聲音合在一起，洪亮如出征的號角，昂揚似凱旋的鼓樂。
次日比賽，雲頭寨足球隊果然不負眾望，以2：0的好成績取勝。
接下來就像突然轉運一般，每個人發揮得越來越好。五支球隊一連五天的單循環友誼賽，雲頭寨足球隊最終成績竟是兩負兩勝一平，獲得了一張手繪的季軍獎狀和兩隻肥碩水鴨。
“從前有個外教跟我說，看台和球場是一起呼吸的。”龍嶠朝方蔚然感慨，“當時我沒當回事，心想管他球迷愛也好罵也好，埋頭踢好自己的球才是正經。”
踢出了名堂就是球星，自然有萬千球迷的愛。踢不好，就是活該沒人愛的爛狗屎。
他曾經也擁有過不少球迷的愛，卻從不相信，世界上還能有一種歡呼不是為了成功而響。
“我錯了，他媽的還真有。”不僅有，還特別管用。
也許是業餘球員心理素質都不夠穩定，特別容易受影響，可以被一次失誤壓倒，也可以被一句加油激勵。龍嶠確定，如果沒有寨裏人每天呐喊助威，球隊絕不會這麽快振奮，必然要經過失敗——低落——再失敗的惡性循環。
就連他自己的指揮，也更加大膽流暢。似乎有了不計成敗的支持，就像有了挑戰一切風險的底氣。
過去他認為，會受球迷愛憎影響是不專業的表現。現在他笨拙地表達自己的感受：“很神奇。比賽是我們在打，但比賽結果不止由我們決定。你們在場的每個人都在影響比賽，多一聲加油就讓球員多一點信心，多一點信心就會少一個失誤，多一個贏球的機會……看台和球場，真的在一起呼吸。”
方蔚然了然地點點頭：“這就是相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