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卡裏姆·本澤馬
“不承認嗎?他才是你來這裏的原因。”
當天晚上,麵對母親突如其來的詰問,方蔚然隻覺得莫名其妙。
見她不回應,老李臉色愈發難看:“回答我的問題。你放著博士不讀,大好前程不要,死活要來這個窮山溝,是不是為了他?”
方蔚然警惕地抬起眼,反問:“你知道龍嶠?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能想到的消息源就是舅舅或表哥,不料老李冷笑著說:“我們什麽都知道,從你那個暑假跑來黔東南,整個人就有問題了。原本以為你隻是年少無知犯個傻,想不到你竟然一錯再錯。”
對自己很早就處於監控下這種事,方蔚然並不驚詫,稍一轉念就知道是自己當年太過天真。她是有些感慨:
“你們什麽都知道,為什麽還能這樣完全不了解我?”
她笑得嘲諷又苦澀:“我想學天文學,你們認為是小女孩不切實際做夢;我選擇人類學,你們認為是青春期叛逆;我來這裏工作,你們起先認為這是任性,故意和家裏作對彰顯獨立,現在又認為我因為一個男人鬼迷心竅……”
“總而言之,你們就是不相信我可以獨立、客觀、理性地做出選擇——哪怕我雙商正常,擁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也跟你們解過許多次,我自願投身鄉村振興工作,自願選擇最偏遠的寨子,因為我想要為這裏的人做一點什麽。”
方蔚然絕望地注意到,即使在她這樣說時,父母的表情依然沒有什麽變化。
老方還是那麽寬容,帶了些無可奈何:“既然你說和那個人沒有關係,我們當然相信你。駐村工作至少兩年一換,你現在才一年,我不會要求你當逃兵。你也要答應我,等兩年任期結束,就回到正軌上來。”
什麽才是正軌?方蔚然很想反問一句,又聽老李補充發言:“留下來的這段時間,你不能在和那個人有來往,工作上的和私下的都不行。你必須承諾保證。”
“我為什麽要承諾?”她隻覺得荒謬。
“小女孩可以把玩具兵當成英雄,你已經成年了。”老李尖銳地說,“他現在這種情況,你到底能看上他什麽?”
方蔚然決定澄清一點:“我們現在沒有在一起,沒有任何感情瓜葛。”
眼見父母雙雙鬆了口氣又將信將疑,她繼續道:“龍嶠很好。他是很失敗,也犯過錯,但他身上有一股勁,永遠不會真的認輸。我從前就因為這個喜歡他,以後也說不定會重新愛上他。無論怎樣,這都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做狗屁承諾。”
老李氣得嘴唇泛白,哆嗦片刻斥出四個字:“不知羞恥!”
老方拍了拍妻子的後背,朝女兒搖頭:“父母的意見你可以不聽,但至少應該尊重。”
“說到尊重。”方蔚然揚起一個駐村第一書記的職業微笑,“我認為下午在蘆笙坪的提問非常不尊重人,應該向龍嶠道歉。也希望二位住在雲頭寨的這段時間,能夠尊重我們寨子和全體村民,謝謝。”
“還說沒有感情瓜葛,才點他一句你就難受了?”老李撫著胸口順氣,臉上寫滿失望。
方蔚然搖搖頭:“我的確很難受,不是因為他。”
她認真看向父母,眼裏帶了些難以抑製的潮意:“我不讚同你們對我的教育和控製,但一直很欽佩你們的人品和成就。我以為……你們至少不會這樣刻薄。”
她低低說了聲晚安,便上樓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由於一家三口之間的暗流洶湧,這個年過得實在煎熬。
盡管三人都是表情管理大師,石大力仍然瞧出些端倪,另外找了人來陪同專家調研。私下他把方蔚然拉到一邊:“這兩人看著不好相處,好歹是你舅舅介紹來的,總不能趕走哩。你不用管,趁著放假多耍一耍,高高興興去唱歌,去走寨嘛。”
方蔚然哪有耍的心思,索性躲去辦公室加班。這天一早她剛到辦公室,就接到鎮上的電話。
“你們寨怎麽回事?又查到一塊林地圖斑,趕緊去拍攝取證哈,開年又要檢查。”
方蔚然眉心一跳,拍圖斑可謂是駐村幹部最頭痛的工作。
所謂圖斑,就是有關部門通過衛星遙感技術將一個地區的土地情況形成照片,通過不同時間的衛星照片疊加對比,可以看出某塊地是否出現不應有的變化。衛星照片隻是個大概,那塊地具體發生了什麽,是否涉及違法變更用途甚至占用,就需要現場核查,實拍取證。
圖斑通常都出現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必須對照上級發來的圖斑地形圖,翻山越嶺去尋找。方蔚然初來雲頭寨時就接到過一次任務,石大力不放心親自帶著她,一路上可謂披荊斬棘,到了地方,野草長得都快把人淹沒了。
村委會照顧她,之後有圖斑任務總是由石大力和楊八一去。
可現在是過年。石大力的兩個兒子帶著全家回來了,把他高興得合不攏嘴,抱著新添的孫女不離手。楊宇航外出打工的阿媽也回來了,前兩天小紅毛還別別扭扭地給她送了一罐他阿媽煮的糖豆子。
這個春節,總有人應該好好團圓。
方蔚然拿起地形圖,把楊八一的大號手電筒塞進雙肩包,又去小賣部買了餅幹、礦泉水和巧克力。可惜沒有暖寶寶,楊有財說之前進過,根本賣不動。
“今年又是個暖冬,都預報了好幾天要下雪要下雪,沒有半點動靜。我看最多飄點凍雨冰渣渣。”他幫方蔚然把東西裝進背包,又問她過兩天會不會去縣城看他們撾球,“這回是個強隊——老冰棍,我還是打中場。”
方蔚然答應著,背上背包朝山上去了。
老方和老李被陪同著看了一天的侗戲,晚飯後才回到小木樓。不見方蔚然,也不見那隻橘貓,眉頭就皺了起來。
“你聽,是不是有貓叫聲在那邊?”老李推了推老方,兩人一起把著欄杆朝斜坡對麵的老屋張望。
前兩天他們發現那個人就住得這麽近時,同方蔚然又發生了一場短暫的衝突。此時聽見貓叫聲傳來,又在亮著燈光的窗戶上看見一個窈窕的身影,兩個人的臉色瞬間陰沉。
幾分鍾後,龍家老屋的門被拍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