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先生之尊

“完了完了,望公子生大氣了……”

“望家在本地勢力不下前三,這怪模樣的人要栽了!”

“聽說望家大公子十分寵這弟弟二公子,而且他勢力不知多廣,認識的學子,可從南排到北!”

“沒錯,隻要望雲少爺一出馬,南北的文會,這個怪模樣人別想參加!”

紅袖書生,本名望鶴,乃是金陵大族望家二公子。望家,家如其名,確實是“望族”,用一句老話那就是“知交朋友遍天下,門生故吏半江山”,這些東西是望家在金陵安身立足之資。望家大公子,更是才思敏捷,廣有知交,從南到北遊曆過,舉報過好幾次頗有含金量的文會,在文壇之上,也是小龍一般的人物。若不是去長安科舉誤了時辰,此時也當得是一個小縣令了,過不了幾年,以望家的手段實力,就是刺史,就是朝官,指不定入宰中樞,封侯拜相呢。

自然,此時還是潛龍在淵。

望家二公子,望鶴,與大公子不同,望鶴此人雖也喜歡舞文弄墨,但無什麽才力,屬中下之輩。非但其才識遠不及望雲,人品也遠遠不如,望雲為人仁和有禮,謙以為繩。望鶴則不,乃是心高氣傲之人。方才徐清駁了他的麵子,此時早已經怒火中燒,把他常用的一張大牌打出:

“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徐清搖頭,笑著道:“重要嗎?”

“無知者無畏!”眾人聽了都在搖頭。

“牛犢,牛犢……”

“哼,我大哥,乃是金陵學社之社長,蘇杭,湖廣,江淮的學子,隻要說的出名號的,沒有不佩服的。”望鶴洋洋灑灑道:“上至長安,下至一孤村學社,無不知我大哥。隻要他一發論,天下學子莫敢反駁,要說有人能和他比上一比,也隻有風頭正足的徐公能比吧。你今日出此卑鄙手段,陷害我等,隻要我大哥談起你的鄙形,就不說你會被仕林圍鬥,怕是有點檔次文會,以後都不能進了吧,”

望鶴說完,得意地看了徐清一眼,以為徐清早已嚇得發顫,可他卻見徐清坐在那裏端起壺直飲,拈起菜就吃,安然無恙。

“哦……”徐清仿佛發現望鶴說完了話,恍然地道:“你大哥是你大哥,你是你,我知你大哥,可還是不知你是誰啊?”

徐清的意思就清楚了,直接了當說你自己有什麽成就吧!

“呃,”望鶴啞言,一向隻說他大哥,別人就會頓生敬仰,反倒是他不用提自己半句:“我,我,我告訴你,我的大哥可是對我很好,隻要我和他說……”

“也就是說,你是個無名小輩?”這回換徐清趾高氣昂了,他斥道:“無名之輩而已,還在這裏高談闊論,不知恥!”

此時,樓下一陣嘈亂,隱約聽見掌櫃夥計還有其他散客在打招呼:“望公子出來啦,我說今天的陽光怎的明媚些!”

“望公子讀書累了,小店這就給你泡茶去?”

“望公子可是好人,我家娃兒就在他出資建的學社上課哩!”

又聽見一個溫厚磁性的聲音道:“店家不急,在下是來看看舍弟在不在。”

望鶴拍腿大喜,給了徐清一個“馬上叫你好看”的眼神,噔噔噔下樓去道:“大哥,我在這裏呢!”

其餘書生搖搖頭,把窗戶關緊,看著徐清如看著一個馬上要被打入大牢的犯人一般。倒是徐清自顧自喝茶,全然不知大人物到來了,他覺得今天的老薑紅棗茶格外香,甜味正好。直到徐琪在他耳邊說,今天的茶是我泡的,他才明白。呷了一口,他心道,這個望雲看來是個義士啊,還出資辦學,和平頭百姓也溫厚有加,聽著是不錯,就是不知道真人怎樣了。

望鶴在樓梯上就和望雲說清楚了“來龍去脈”,快到二樓,隻見望雲已是一臉慍怒之色,傳說中望雲極其寵弟,看來不假。

到了二樓,望雲即道:“方才是誰使卑鄙計策刁難吾弟?”

不等徐清應聲,望鶴當即指著徐清道:“是他,是他……”

“哦?”望雲怒而轉頭,可看見徐清之時,一抹熟悉的影子出現在他腦海裏,不可能,不可能,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望雲腦子嗡嗡作響,全然不知旁邊走過來和他寒暄的眾書生。

“望公子,方才之事我等皆可做主,”

“望社長,望鶴賢弟無故受此刁難,真是小人難防啊!”

“對,小人難防,我等義憤填膺,請望社長做主!”

徐清抬起頭,打量望雲一下,乃是一個標致書生,打量後,直視問道:“你就是望雲?”

太無知了,太狂妄了,你不知道望鶴情有可原,可望雲是什麽事,文壇一支花呢,你怎可不知。況且,望雲不僅是文壇大拿,還是將來望家的繼承人!就這麽一個身份,沒人能無視他,哪怕升州刺史也不能!你個邋遢漢子,竟敢直呼其名,簡直混賬!

在場書生此時才是義憤填膺,一個個激動起來,仿佛要和徐清打架起來。

望雲聽了徐清一語,卻是幡然醒來,不顧旁邊人哪怕望鶴的眼神和言語,當下拱手,彎腰,鞠躬九十度,恭恭敬敬地行一個大禮,這才道:“望雲不知先生到此,未能遠迎,實乃罪過,請先生勿怪。”

什麽?先生!

望雲在拜那個邋遢鬼?那個奇裝異服的人?

還見他先生!那個人是望雲的老師!

可看他年紀和望公子不相上下,還小了幾歲,怎麽可能是望公子老師?!

不可能不可能,眾人揉揉眼睛,卻發現望雲的九十度鞠躬清清楚楚地在哪裏,因為徐清沒說話,他的還不敢抬起來一點!

瘋了嗎,這個世界?

“你認得我?”徐清撇著眼睛問,他的學生多的很,門外的,門內的,親隨的,個把忘了也是正常。

“那年陛下開恩科取士,由於大雪,我是晚了一日,不過正好,我是遇到了先生開壇講學。”望雲說著,眼中還迸發出興奮,他道:“先生所傳授之言,至今還在學生腦中難以忘卻,先生之容貌,學生也未敢忘記。”

徐清笑著道:“唉,不要一口一個先生,把我叫老了。”

望雲哦了一下,恭敬地喚了一句:“徐公……”

徐公?在場書生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望鶴更是擺擺頭問望雲道:“大哥,此人到底是誰,你認得?”

誰知望雲板起臉來斥道:“混賬!還不快給徐公道歉!”說完,又抱著歉意對徐清道:“小弟未見過徐公您,多有冒犯,還請徐公大人有大量。”

徐清笑著道:“無妨,今日在這裏遇到也是緣分。”

“嘿,此處僻靜得好,又可眺望,故而我和小弟都喜在此文聚一番。”望雲說著,回頭拉一拉望鶴,小聲道:“快給徐公道歉!”

此時,眾人才是信了一半,眼前那邋遢之人,就是當今文壇第一人,響當當的人物,洛南縣伯徐清!

“徐公,在下,不,小子錯了,”望鶴道了歉,隻是聲音如蚊子般大小,

“嗬嗬嗬,沒事,今後記住戒傲二字。”徐清春風般笑了笑,又對望雲道:“本官受陛下召見,回京之前替陛下看一看這民間疾苦,吾亦喜靜,於是住在了這裏。”

望雲滿眼羨慕地道:“先生高才,陛下又如此重用先生,如舜禹故事,真乃我朝之福啊。”

徐清擺擺手,終止了這種寒暄互捧,道:“你來此處若有他事,請先去安排吧?”

“哈哈,今日讀書讀得厭了,發覺舍弟不見了於是過來看看,都是閑事,”望雲看向望鶴問道:“你來此地有什麽事?”

“我也讀書讀厭了,哦不不……”望鶴指著先前拿書的書生道:“他,是他,他說他有一篇徐公的文章,找我們一起來共賞!”

“哦?”望雲看了一眼徐清,又看著那拿書的書生道:“此事真的?”

“是是是,望公子,徐公文在此,我們也不知真假,今日徐公本人在此,不如就問問徐公?”拿書的書生遞上那卷文章。

望雲接過來一掃,但見西湖遊記,本想就此問徐清的,可讀了一句,自然而然轉目到了第二句,從此被文中的閑情逸致給陷落了無法自拔。

讀至文末,望雲閉眼品鑒一番,感歎到:“當初在書中看到劉琨一曲胡笳退匈奴十萬鐵騎,我是不信的,今日讀此三百字之小品,我頓生歸隱之意,才知古人誠不我欺!”

望雲又道:“哦,方才深陷文章裏頭,失禮失禮……敢問徐公,此文是否真作?”

“是我寫的不差,可若讓望公子歸隱了,那可是我的罪過呀!”徐清心裏致敬了一下袁宏道,然後道:“望公子,不日長安又當舉恩科,應好好把握才是……”

“什麽?又開恩科,這才過去幾年,朝廷又缺人才?”

徐清心想,難道新科之事還未昭告天下?還是有人從中阻礙。他還是回到:“民以食為天,去年豐收,來年照樣耕種,國以人為本,道理是一樣的。”

望雲連忙稱是,又道會好好讀書,這次不會再誤了時日。然後他掂一掂手中的文章,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徐公,我曾見過一篇風格類似的文章,時人所作,可否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