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強烈的不安壓得我喘不過氣,我僥幸活了下來,卻如同已經死過一次。我迫切地需要找人傾訴,而我的朋友隻有趙憐。
我衝進了景陽宮,景陽宮散發著死亡一樣的寂靜。那不安並沒有被景陽宮內,熟悉景色一掃而空,反而愈加濃重。
我找遍了景陽宮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趙憐的痕跡。我甚至連景陽宮的每一口井都找過了。
她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在這個偌大的景陽宮裏消失了。
趙憐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我站在景陽宮的門口,向每一個路過的人詢問,“有沒有見過趙憐。”
可是每一個人,都告訴我他們從來沒有見過趙憐。
怎麽會沒有人見過趙憐呢?
“她生得很好看,十八九歲白白嫩嫩,一笑就有兩個小梨渦。她很愛哭,既嬌氣又怕疼,還特別愛幹淨。就是住在我身後這座景陽宮裏的趙才人啊!”
路過的小太監看著路過的小宮女,路過的小宮女也看著路過的小太監,麵麵相覷,皆搖了搖頭:“我們沒有見過,這座宮裏住過什麽才人啊。”
小太監撓了撓腦袋,“這……不是座冷宮嗎?哪有人住啊?”
我心裏升起一陣荒誕,趙憐那麽一個大活人。在這景陽宮裏住了小半年,竟然從未有人留意過,竟然從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謝玉陽,你放下富貴安樂的生活,放棄尊貴體麵的爵位,抹去所有的過去,遠離朋友和親人。孤身一人,毅然決然一頭紮進的地方,到底是怎樣的煉獄啊?
有一瞬間,我感到無比的孤獨。
我想到了我的姑祖母。
姑祖母,阿玉想問問您,當年您孤身一人,潛入突厥,在那極北極寒的地方,放了四年的牧。那大漠的風沙、異族的習俗、孤寒磨礪的夜晚,你獨身一人,究竟是怎樣度過?
也曾有過朋友嗎?也曾彷徨無助嗎?
阿玉視您為榜樣,也走了與您同樣的路。可是真正踏上這條路時,才曉得自己正在走的是一條怎樣的路。
這是一條,沒有人能夠同行的路。
我在景陽宮門口枯坐了三天,向每一個我看到的人詢問趙憐的下落。被我問過多次的人,再從景陽宮路過時,都會特意避開我。甚至還會拉住同行的人,讓對方不要理我。
“別理她,她好像是發了癔症,非說這景陽宮裏有人。離她遠點。”像是怕沾染了什麽晦氣一般急匆匆地拉著同伴離開。
我看向說話人的眼睛,癡癡地想,我癔症了嗎?可不等我從他的眼中找到答案,那人對上了我的眼神,便見鬼一樣愈跑愈遠了。
正在我坐在景陽宮的門檻上,倚著朱門望天時,景縉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他神情淡淡地開口:“聽說,你在這裏坐了很久。”雖然是詢問,但語氣中明明是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略帶悲哀地看著他,嘴角揚起了一絲苦笑。明明我已經快要說服自己,快要接受是自己發了癔症,趙憐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可是為什麽這個時候,他要突然出現呢?
“他們說,”我深感無力地開口,“趙憐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景縉在我麵前蹲下來,直直地看向我的眼睛,鄭重道:“她存在過。我從太液池裏救過她,景陽宮裏有她生活過的痕跡。她是你的朋友,她叫趙憐。”
我就笑著流出淚來,景縉多殘忍啊,連我自己騙自己的權利都剝奪。
“趙憐在哪?”我放在膝頭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裙擺。
景縉滾動了一下喉頭,我知道他接下來就要說出我不想聽的話。
可他還是說了出來:“她死了。”
當那個在心頭縈繞了百轉千回,卻始終不敢相信的答案被徹底證實的時候。我以為我會哭,可是,我沒有。
我隻是平靜詢問:“怎麽死的?”
“她殺了公主,私逃出宮,被禁軍發現,按律處死了。”景縉淡漠地陳述著,一個順理成章的事實。
我撲上前去,攥緊了他的領口,惡狠狠地盯著他,仿佛要用眼神將他處死。
我一字一句地質問他:“你明知道、她是無辜的!”
景縉任由我抓著,毫不回避地直視我的眼睛道:“她私逃出宮,本就是死罪,談不上無辜。”
他話音剛落,便接住了一個響亮的耳光。景縉被我打得偏過頭去,我雙目猩紅地望著他。
厲聲質問:“可你為什麽不救她!”
景縉轉過頭來,用拇指擦拭掉嘴角的血跡,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身為宮嬪卻私逃出宮,按律當誅。誰都救不了她。”
“可你知道!她、沒有殺人!”
景縉雙手扶著我的肩膀,定定地看著我憤怒的眼睛:“謝柔,你聽我說。這是最好的結果。”
我自嘲地笑了,趙憐死了。可他卻告訴我,這是最好的結果。我奮力地推開他,怨毒地看著他。仿佛趙憐的死,是他造成的結果。
我已經不想再聽他講話,站起身來朝暴室走去。
景縉站起來,看著我背影低吼了出來:“如果她不死!你就會死!”
我愣怔地轉身,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然而,他又毫不留情地繼續開口:“不隻是你,如果此事繼續追查下去,還會死更多無辜的人。”
他上前兩步靠近了我,扶著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趙憐她與公主有過過節,她在這個節骨眼上私自逃宮,並且……”說到此處,景縉似乎也有些不忍,“她沒有九族,她是平息這場天子之怒最好的人選。”
我覺得有些可笑,趙憐受到的鞭笞、趙憐的柔弱、趙憐的身世,竟然都讓她成了景縉口中最好的替死鬼。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是我。
我推開景縉的手,絕望地抬頭看著天上雲被風吹散。
一句一字地哽咽道:“可你明明知道,該死的,另有其人。”
是高位的皇帝,是殺人的凶手,也可能是……我。可唯獨!不該是趙憐!
景縉用力將我抱在了懷裏,“對不起,就算你恨我,我也隻能這麽做。我救不了趙憐,但至少,我還可以救你。”
他的聲音有些不自覺的顫抖:“在趙憐與你之間,我隻能選你。”
這次我沒有推開他,眼淚悉數落在了景縉的肩。我把頭埋在景縉的懷裏,壓抑著聲音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