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寫完了這四個字,一旁的勞興旺連忙將他寫好的字,拿過來吹幹然後收好。

這時,安別緒走了進來,來到王衍身邊施了一禮。

“啟稟陛下,薊王及叛軍已經悉數拿下,還請陛下發落。”

王衍聞言點了點頭,示意聽到。

然後,便將目光又放回了我的身上。聽到這個消息,我心中沒有一絲安慰。

沒有想到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王衍便製伏了叛亂。

一時有些失神,直到王衍拍了拍我的肩膀。

“納失失,是你選擇放棄了景縉。現在為何要來質問我?如今,你們不過是,都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代價罷了。這是你們自己選的路,怨不了任何人。”

說罷,他便越過我而去,前去處置薊王去了。

勞興旺緊隨其後,同情地望了我一眼,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我怔怔地待在原地不知多久,腦海中不斷回想著王衍那句。

“你們不過都是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代價罷了。”

最後我還是忍不住,追上去拉住了安別緒。

我看著他的眼睛追問,“景縉真的死了嗎?”

安別緒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走在前麵的王衍腳步一頓,回頭看了我與安別緒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

隻是識趣地繼續往前走,讓安別緒能毫無芥蒂地同我說話。

見王衍此時已經走遠了,安別緒才斟酌著開口。

“景大人確實已經在獄中自盡了,他的屍體還是由我親自收斂的。”

哪怕已經在安別緒口中得到了確實的答案,可是我仍然不肯相信。

有些不可理喻的否認,“這怎麽可能?”

安別緒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然而卻什麽都沒說。隻是扯下我抓住他袖口的手,朝著王衍的背影追去。

薊王已經被擒,這場聲勢浩大的逼宮如今已經胎死腹中。我已經沒有時間再悲傷。

我跑到宮牆邊上,吹響了鷹哨。鷹哨一響,便從遠方飛來了兩隻老鷹。這兩隻鷹在上空盤旋著,直至它們發現了我,才從高空急轉而下。

我架起了胳膊,讓其中一隻落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從腰間掏出從白墨那裏得到的,從城外通往宮城的密道圖,綁在了老鷹的腿上,然後振臂放飛了它。

看著它們盤旋而去,我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白墨想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又何嚐不是呢?

若是我沒有猜錯,白墨此時已經帶著長公主的人攻向了太極殿。

此時,安別緒手中的禁軍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而虎賁軍還在城外與城防營奮戰。

這個時候的洛陽宮城外強中瘠,猶如一棵死去多時的枯樹,表麵看起來完好無損,其實內裏早就已經被蟲蟻啃食殆盡。隻要時機一到,便會轟然倒塌。

王衍想要破釜沉舟,可是自古以來,破釜沉舟之計便少有成功的案例。

等到薊王與白墨的人,將王衍手下的戰力消耗得差不多的時候。蘇青玉便會帶人,從白墨帶人挖了兩年的地道裏進入洛陽宮。

到那個時候,我的任務便完成了。

做完這一切,我便去密道口等著接應。

果然,沒過多時宮裏又響起了廝殺聲,宮人四處逃竄。那場景與五年前別無二致。

而我,哪都沒有去。直到夜幕降臨,周圍廝殺聲漸止。

蘇青玉才帶著人從宮外的通道,進到了洛陽宮。

“大軍什麽時候能夠抵達洛陽?”我見到蘇青玉的第一句話,就問出我如今最關心的問題。

“天亮之後,臨安軍必能兵臨城下!”

“太好了,我準備了三十副燕軍鎧甲,你挑出三十個人換上這些鎧甲,去南城門候著,待臨安軍一到便拿下城門,放臨安軍進來。”

“好!”蘇青玉點了點頭,一招手便從身後進來三十名士兵。

“其餘的人,跟著我去包圍太極殿。”

如今,薊王的人、白墨的人還有王衍的人,全都在太極殿。我們如今過去,正好可以將他們一把包圓。

洛陽宮裏經曆了兩次激戰,如今這宮已經是死人多過活人。於是,我悄無聲息地便帶著人包圍了太極殿。

當我推開太極殿門進去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

殿內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各方都死傷慘重。蘇青玉的人不費吹灰之力便輕易製服了所有人。

白墨這時才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陰我?”

我麵無表情地糾正她:“是謀。”我頓了頓,又補了一句。

“你我之間,扯平了。”我是指晾書局大火,與青鸞枉死之事。我與青鸞萍水相逢,這已是我能夠為她討回的最大的公道了。

白墨被人帶下去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哭笑不得的疑慮。

這時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薊王,也被人拽了起來準備帶下去。

我這時才看到他臉上玩味的笑容,然而他並沒有看我,反而看向了他的王兄。

“事情,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然後,便被帶了下去。

不一會兒,殿中便隻剩下了王衍與他的人,還在負隅頑抗。

蘇青玉擔憂地看了我一眼,我朝她微微頷首,示意她不必擔心。於是,她便也帶著人,退了出去。

王衍被安別緒帶著人,圍在正中間。在場的所有人,都一副警惕的樣子看著我。

隻有王衍撥開了眾人,不顧眾人的阻攔向我走來。

到了這種時候,他竟然還能麵帶微笑地向我開口。

“納失失,你是來救我的嗎?”

王衍其實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所以,昨夜他便給了我一塊令牌。要我今日去虎賁營調兵前來救駕。

隻可惜,他信錯了人。

但我又答應過,不騙他。所以,此刻我並不想說話。

王衍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卻也絲毫不惱。他一邊慢慢走向我,一邊從袖中掏出一軸卷帛。

他將那軸卷帛遞到我麵前,然後在我麵前站定。

而我在這時抖落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握在了手中。

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手捂住了忽都的眼睛,一手用匕首劃開了他的喉嚨。

就像很多年以前,我在草原上殺死那隻受傷的兔子的手法一樣。

忽都的鮮血在瞬間便噴灑在我的全身,微熱的鮮血浸濕了我的整個前胸,那種溫暖的感覺,就像是忽都在用他的生命,給我最後的擁抱。

而當我身上的鮮血冷卻,那便是忽都在與我做最後的告別。

忽都的身體在此刻失去了所有的支撐,倒向了我的懷中。

這是重遇以來,我留給忽都的第一個真誠的懷抱,以他的生命為代價。

而他的手中到了最後,還握著那幅要立我為後的卷軸。

之後發生的事情,便都已經不在我的記憶中。

我隻知道,是蘇青玉帶人進來製伏了要暴走的安別緒與其餘士兵。

忽都最後一次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靜靜停留,隻不過這一次他格外安靜,一句話也沒有。

蘇青玉的人在天亮之時,打開了城門與臨安軍裏應外合,一舉收複了洛陽,舉國振奮。

而我也如願封侯、並與父母重逢。

而景縉確實也沒有死,隻不過當他從潁川調兵回來之後,一切都已經木已成舟。他被攔在了洛陽城外,而城上的旗幟已經換成了李朝的玄色。

我站在洛陽城的城牆上,與他遙遙相望,隔著溝壑天塹。那是此生,我與景縉最後一次相見。

後來我帶著忽都回到了草原,將他葬在了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我在烏蘭湖邊生活了三年,然後,才同他告別。

“忽都,我要走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漢名叫什麽嗎?我隻說一次,你要記住了。”

“我叫,謝玉陽。玉是玉門關的玉,陽是西出陽關的陽。”

“你若是想要找我複仇,來世,可別找錯了。”

在寂靜的烏蘭湖邊,除了帶著泥腥味的風,無人給我回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