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景縉,最終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喉結滾了又滾,薄唇輕啟,卻隻發出一聲自嘲的輕笑。

他拉起我的手,將玉佩輕輕放在我的掌心。

“好事如麻不計斛。禮物哪裏還有嫌多的道理?收下吧,就當……圖個來年圓滿順遂。”說完又是一笑。

景縉在雪中已經站了很久,晶瑩的雪花染白了他滿頭的發。而我站在他的傘下,風雪不曾向我襲來。

“冬節快樂。”我說。

景縉笑了:“冬節快樂!”君子一笑黃河水清。

他明明在笑,看起來卻格外憂傷。

我想給他擁抱,但是我卻又不能。

這世上的事兒,大多如此。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想到我的姑祖母。她當年孤身一人,潛伏在突厥王帳時,也曾有過愛情嗎?

我的姑祖母終身未嫁,收養了七十多個孩子,活到了一百多歲。

晚年糊塗時,總說自己是活了兩世。我那時候總是笑她,一個人怎麽可能會活兩世呢?

現在想想,如今我也像是活過了兩世。

前半生,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渡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後半生,琴詩酒伴皆拋我,自促自隘自冗。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

真是流光一瞬,離愁一身。

落了雪之後,宮裏就忙了起來。

各宮各處都要加做冬衣、被褥,棉帳等物。所用的所有布料、綢緞、棉絨都是暴室的工作。

今年,司製局還要為軍中趕製棉衣。加上年關將至,所需物品繁多,各司各院都要忙瘋了。

暴室的人被抽調到各處去幫忙。

曹權本將我抽調到較為輕省晾書局,如今是冬日無須曬書,晾書局是宮裏頭最輕省的地方了。

我沒有推辭,如今各宮各司都忙得火上澆油,我去了輕省的晾書局,就能有更多的時間,打探皇帝的消息,查找趙憐死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晾書局,說是局其實一共也就四個人,負責管理皇宮裏的藏書。平日裏也就是收錄新書,曬曬舊書,在宮裏沒什麽存在感。

為了方便稱呼,宮裏人就起了這麽一個非正式的官稱。

這次被借調到晾書局,我才發現宮裏原來還有這麽個地方。

來到晾書局我才知道這個地方,是當真清閑。

一進院子就看到晾書局的三位姐姐,散落在院子的各處。一個在**秋千,一個在澆花,另一個正站在廊下喂鸚鵡。

我想不到在宮裏,還能看到宮女們如此清閑悠然的場景。這樣的情形,不像是進了宮,倒像是誤入了誰家的後院。

曹權親自送我來,見到晾書局裏的人都這麽閑,也是愕然一愣。

其實,本來這晾書局也不缺人。

可是如今各宮都從暴室抽人幫忙,到處都忙瘋了,想找一個輕省又可以偷懶的地方,實在不好找。

曹權好不容易才想起,宮裏還有這麽一個晾書局,所以忙不迭地就將我塞進來了。

反正不來這裏。也會被抽調到其他地方。

見我們進來,澆花的那位姐姐,嘿呀一笑像是見到了什麽可樂的事。

爽朗地開口:“嘿呀,奇了,咱們晾書局居然來新人了!”

喂鳥的姐姐聽了她說話,也看了過來。**秋千的那位,也停下來了往這邊遞著眸子。

“嗐誒,”曹權跟她們打著哈哈,“這不年關將至,各宮都在用人嘛!想到晾書局的各位姐姐可能也在缺人手,於是,我呀,就給各位姐姐送人來了。”

坐在秋千上的姑娘這時說話了:“還有這樣的好事?”晾書局雖然輕省,可若是平時六宮有了什麽好處或是賞賜,可也從來都是想不到這個地方的。

這次怎麽,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澆花的姐姐放下了手中的水瓢,笑笑嗬嗬地接過話來,“那感情好啊,那就多謝這位公公了!”

她一邊說,一邊揶揄地看著我與曹權,一副了然的神情。

曹權朝她輕輕頷首告辭:“那我就不打擾各位姐姐做事了,這位新人還請各位姐姐能夠照顧一二,若各位姐姐要是還有什麽需要,可以到暴室找我。”

“好說好說,公公慢走。”

曹權看了我一眼,示意我進去。我在他的注視下點了點頭,目送著他離開。

澆花的姐姐這時來到了我的身後,用肩膀抵了抵我,一臉戲謔。

在我耳邊神神秘秘:“欸,這位公公是你的對食吧?長得真俊呐!”

我深吸一口氣,隻想沉默,然而為了早點融入,還是開口回答道:“不是。”

澆花的姐姐邁著輕快的步子,又回到了花圃前。

“我才不信呢!太監裏長得這麽好看的可不多。你不好好把握啊,當心將來後悔~”

她說得誠心誠意,我不好發作,默默深吸了一口氣。

“你別理她,她就是喜歡亂嚼舌頭。”

**秋千的那位粉裙子走了過來,親親熱熱地挎著我的胳膊,替我解圍說。

我又有些不自覺地想歎氣,這晾書局的人,怎麽都這麽……熱情難卻。我性子向來冷淡,不愛說話也不愛笑。我一開始與趙憐合不來,就是嫌她話太多。

趙憐,我又想到了趙憐。

想到趙憐,我便多了幾分耐心。

於是,試著像她一樣揚起一抹甜笑,用我覺得最能表示親切的語氣道:“我叫謝柔,之後還要仰仗幾位姐姐關照。”

“我叫青鸞。”

“我叫粉荷。”

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然後朝廊下看去,站在廊下喂鸚鵡的姐姐,朝我淡淡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她的這份冷淡是目前為止,這晾書局裏,唯一讓我覺得親切的東西。

“紫年。”喂鸚鵡的姐姐沒有半句廢話,簡短地道。

難怪那隻鸚鵡無精打采,什麽動物見了年,那都得蔫兒。

“還有一個叫白墨,她最喜歡看書,這會兒估計不知道又跑到哪裏去看書去了!晚上的時候,你就能見到她了。”粉荷見我還在張望,於是善意補充道。

穿粉裙子**秋千的青鸞,穿青衣澆花的粉荷。言簡意賅的叫紫年。愛看書的是白墨。我默默在心裏總結道。

“咱們晾書局呀,除了秋夏兩季,要每日翻書曬書之外,其他時間都挺清閑的。你可以先熟悉一下環境,然後慢慢適應。”

青黛說得不錯,平日裏忙慣了,這甫一清閑下來還真有點不適應。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這晾書局實在可以算得上,一處世外桃源。

隻是因為我的到來,很快就打破了這裏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