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縉給出的交代不能讓我死心。
於是我繼續追問:“到底是什麽樣的理由?”
景縉無奈地歎了口氣,知道我勢必會打破砂鍋問到底,有些後悔告知了我此事。
可是話一出口,我哪裏還會給他反悔的餘地。
“他在當值的那天,哼了一支不知哪裏學來的調子,被陛下聽到了。陛下一怒之下,就把他秘密處死了。”
我震愕不已,不敢置信:“就為了這麽點理由就要處死一個人?”就算是當值的時候,也不會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守在勤政殿門口。
那個人就算是再蠢,也不可能在值守的時候唱歌。估計就是換班時,一時興起,哼了兩聲。雖然有些不大穩重,但也絕不是什麽要死的罪過。
景縉無奈苦笑:“伴君如伴虎,何況陛下對於犯了錯的漢人,向來苛刻。”
是了,在王衍還是草原上的阿史那·忽都時,他就憎恨漢人。
可是,如果他已經是一國之君,他的治下有一大半都是漢人,如此苛責漢臣,難道就不怕自己的皇位會坐不穩嗎?
“他這是一點兒都不打算,對漢人采取懷柔政策了?真的,對自己政舉這麽有把握嗎?”
景縉搖了搖頭,“陛下對於前朝後宮的態度,截然不同。他雖是喜怒無常,卻絕不是個莽撞庸碌之輩。隻能說是龍有逆鱗,觸之必亡。”
龍有逆鱗嗎?
“他的逆鱗是什麽呢?”
景縉茫然地搖了搖頭,“咱們這位陛下,生性多疑,向來不會讓人察覺到他的所思所想、喜惡偏好。”
我陷入了深思,靈光乍現時察覺到了關鍵,“你可知當時,他哼的是什麽曲子?”
景縉搖了搖頭,“我當時並不在場,並沒有聽到他哼的是什麽。不過與他一起輪值的人都說,從未聽過那樣的曲子。”
從未聽過的曲子嗎?我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抓住景縉的袖子追問細節:“皇帝聽了他哼的曲子,什麽也沒說,就下令處死他了嗎?”
景縉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陛下好像追問過,他是從哪裏聽來的這首曲子,可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說,還企圖哄騙陛下。陛下一怒之下,這才處死了他。”
我失神地鬆開了景縉的袖子,絕望地閉上眼神。我好像知道,那是什麽曲子了。
我現在才開始後悔,沒有聽景縉讓我不要好奇的勸告。
他之所以不肯說是從哪裏學來的曲子,是因為那首曲子是青鸞教他的,而宮女與侍衛定情,在宮裏那可是要殺頭的死罪。他咬死不說,是為了不連累青鸞。
青鸞沒有看錯人,但害了他們的人是我。是我教給了青鸞那首曲子,我不知道王衍是那樣恨我。就連我們曾經哼過的曲子,都不想再聽到。
一時間,萬千的自責壓在我的心頭。
壓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我脫力地蹲下來。不住地捶打著鬱結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景縉驚慌失措地蹲下查看我,急切地詢問:“阿柔,你怎麽了?”
我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深深喘了兩息,“沒什麽,隻是突然有點不舒服。”
景縉看著我的臉卻大驚失色,“你……你怎麽哭了?”
我這才覺得臉上有絲涼意,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了淚痕。我不想被景縉繼續追問,於是隨口敷衍道:“風太大了。”
“走,我帶你去看太醫。”說著就把我攔腰抱起。
我有一瞬間的驚措,“放我下來!我沒事。”
“別逞強。”景縉說著,抱起我大步就往外走。
我有些慌了,甚至不知道在慌些什麽。
“景縉!放我下來!”我開始了掙紮,絕不能就這樣子,跟景縉去什麽太醫院。
那個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去第二次。
那個地方,是我行差踏錯的開始,若不是那一次,我太著急。為了給趙憐開藥,冒險去照晴閣挾持小公主,也不會引出後麵這麽多的亂子。
景縉拗不過我,隻好放我下來。
我長舒了一口氣,“我真的沒什麽大礙,你放心吧。”景縉見我看起果然沒有剛才那麽難受,這才放下心來。
“那我送你回晾書局吧。”
我知道如果不答應他,景縉一定不會罷休,於是隻能點了點頭。
在回晾書的路上,我一路都在出神,想著這樣的結果,我該怎麽朝青鸞開口。
景縉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關切地詢問:“你在擔心什麽?”
站在晾書局的門口,我看向坐在秋千上悶悶不樂的青鸞。
景縉似乎察覺出了我的為難。斟酌著開口:“要不要我……”
沒等景縉說完,我就搖了搖頭。
想了又想,才開口道:“景縉,幫我編一個故事吧。”
景縉囁嚅了半晌,才輕輕吐出了一個,“好。”
景縉說他需要一點時間,讓我暫時什麽都不要跟青鸞說。
事實上,就算他不交代,隻要我看青鸞的眼睛,就什麽都說不出了。
我不敢看青鸞的眼睛,待在晾書局裏自然也就渾身不自在。我心裏苦悶極了,想找人喝酒。
可是我在宮裏就隻有一個朋友。
於是,我便去暴室找了曹權。
在這宮裏頭,我認識的人裏就隻有曹權能弄到酒,也隻有曹權能陪我喝酒。
曹權見到我來找他,很高興。我每次來找他,他都會很高興。不管我是否有事求他。
我與曹權說,我想喝酒。曹權就樂嗬嗬地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
曹權看出了我心情不佳,一雙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在搖曳的燭火下亮晶晶。
略帶好笑地看著我醉眼朦朧的樣子,笑著說:“怎麽了,妹子?這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兒了嗎?要不要跟哥哥說說,看看哥哥能不能幫幫你。”
我兩隻手指捏住搖晃的杯子,用力地搖了搖頭。
“你幫不了我,哥。誰都幫不了我,隻有我……姑祖母……隻有姑祖母能告訴,我應該、怎麽做。”
我此刻已經腦袋暈暈,不知所雲了。
曹權聽了這話,笑出了聲,調侃道:“喲,那咱姑祖母得不小年紀了吧?”
我想到了姑祖母,笑了起來,伸出一根手指頭,衝他搖了搖。
“姑祖母,二十幾歲就死過一回。”我醉得厲害,說到此處,嘿嘿笑了出來。
曹權無奈地搖搖頭,“妹子啊,你喝得太多了。”
我趴在桌子上撥弄著燭火,看著火花在我的指甲跳躍,偶爾沒來得及將手指撥過去,就燒得我指尖微痛。
那近乎自虐的痛,能帶給我片刻的清醒。
“可是,我很難受。哥,這世上的路怎麽這麽難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