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帶著三分委屈望著我說:“我不給你封官兒,是因為我不想讓你被那些俗務纏上。我想讓你一直待在我的身邊,讓我想見到你的時候就能見到你。”

說完,他燦爛一笑,似乎是在為自己的明智之舉無聲喝彩。

而我始終沒有給他反應,似乎在一直沉溺於巨大的錯愕之中。

王衍笑得越發得意,趴在桌子上笑彎了腰。

他笑意不減的朝眾人揮了揮手:“下去,你們都下去罷。你們把我的納失失都嚇壞了。”

眾人見狀,仍然摸不著頭腦,卻也隻能聽命離開。

待眾人魚貫退下,王衍才收斂了笑意,毫不避諱坦然地對上我的眸子。

然後一副夠了的表情,正色道:“好了,納失失,多年未見你便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我知道這是王衍不悅的開始,於是靜靜地看了看他的眸子。

才緩緩開口道:“原來,你就是王衍。”

他聞言輕快一笑:“這是我為自己取的漢名,好聽嗎?”

我沒有說話,我一向不愛說話。

早在草原之時,便一直都是他在說話。我剛流落草原時,他們都以為我是個啞巴。

我們家是世代鎮守在沙洲的邊陲守將,我自幼時起,便與家人生活在沙州的軍鎮。

九歲的時候,我與家人在玉門關外巡視,不料途中遇上了風暴。在風暴中我不幸與家人失散。我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一個人在沙漠裏走了一天一夜。

瀕死之時,被當地的牧民所救。

在牧民家中休養之時,淳樸的牧民也曾問過我的來曆,想過要送我歸家。可我卻始終警惕,一言不發。我的父親是沙州守將,我自幼跟隨父親生活在軍中。

當時我朝與突厥,正值水火不容之時,戰爭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縱然兩邊的百姓此刻還能和睦相處,可是萬一我的身份暴露,他們未必不會將我交給突厥王庭。

兩軍交戰,互換人質、拿著對方將士的家眷換取對方退兵,以求短暫和平的事情,一直都時有發生。

而我那時,十分年幼,還沒有學會如何撒謊。所以,隻能始終保持沉默。

牧民見我始終不曾開口說話,便以為我是個啞巴。既問不出我的來曆,便隻能將我留下。那時我每日翹首以盼的便是能遇到,過往的漢人商隊,希望能夠跟隨歸漢的商隊回家。

可那個時候,中原與突厥的大戰一觸即發,兩邊早已停止了貿易。從前熱鬧非凡的絲綢之路,此時之餘大漠黃沙。

我便是在這個時候,遇到了還是阿史那·忽都魯的王衍。

那一日,我正跟隨救我的牧民一家在烏蘭湖邊放牧。

十一歲的阿史那·忽都魯,帶著仆從在湖邊跑馬。

那時正值秋日,牛羊在湖邊悠閑地啃食著,今年最後的鮮草。為了對抗即將來臨的冬日,我在湖邊撿著地上的枯枝。

正當我懷裏抱著一捆枯枝,彎腰撿著枯枝之時,忽都的小馬停到了我的跟前。我抬起頭,十一歲的忽都端坐在馬背之上,靜靜地看著我。

他穿著蜀錦緙絲苔綠色鳳鳥連心結忍冬紋的翻領袍,腰上係的忍冬蹀躞,金玉帶銙銀帶鞓,金帶扣上掛著一把短刀。一頭微棕色的卷發,編成辮子束於腦海。唇紅齒白眉眼英朗,活脫脫一個矜貴俊俏的小少年。

見我抬頭看他,他微抿了嘴角,禦馬又朝前走了兩步。他**的小馬駒,低著的頭顱幾乎要碰到我懷裏的柴。馬鼻呼出的溫熱的氣,噴在我的手背之上,我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然而,帶著一臉與年齡不符的桀驁的阿史那·忽都,卻並不打算放過我。他姿態悠然地禦著馬,朝我步步緊逼。

我後退不及,抱著懷裏的柴跌坐在地。

阿史那·忽都魯在馬背上俯下身來,抽出腰間的短刀,抵住我的下巴。

聽不出喜怒的道:“你是漢人?”

我雖然訝異於他能說出一口流利的漢語,卻仍然眼睛不眨一下地咬緊了牙關,不肯說話。

在不遠處放牧的牧民嫲嫲,看見了這一幕,丟掉了懷裏的小羊便跑了過來,中途還因跑得太急而摔了一跤。

她不住口呼:“特勤!特勤!”

那時我還聽不太懂突厥人的語言,不知道她與馬背上的貴氣少年說了什麽。隻是能隱約的感覺到,她已經在盡她所能地在為我求饒。

然而,馬背上的少年卻並沒有理會她的求情,隻是轉頭向仆從吩咐了一句什麽。他身後跟著的仆從便走過來,粗暴地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然後,不顧我的掙紮,用繩索捆住了我的雙手。最後,將繩子遞到了那馬背上的少年手中。

牧民嫲嫲急走兩步過來站在馬下,謙卑地向他乞求,她跪在他的馬前,雙手近乎虔誠地捧著阿史那·忽都魯的靴子,說著我聽不懂的請求。

可是阿史那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打馬便走。

因為阿史那·忽都魯手中攥著控製我的繩索,我隻能被迫跟他的馬後疾走。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心中隱約覺得,再也見不到這個將我從沙漠中撿回來細心照顧的,善良的牧民嫲嫲。

隻能回頭朝仍然跪在地上的她,深深低頭鞠了一躬,算是做最後的告別。

直到阿史那·忽都魯將我帶到了突厥王庭,我才知道他的身份竟然是突厥王子。

他將我帶回了他的帳篷,然後才用漢語告訴我。

“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奴隸了。下次見到我,你要向我行禮。”他坐在胡**,高傲地抬著下巴看我,一臉自命不凡的桀驁。

可不知道為什麽,當時同樣年幼的我卻絲毫不懼怕忽都魯的野蠻與專橫。我似乎能夠透過他桀驁的外表之下,窺見他內心的懦弱與膽怯。

我生氣他用極其野蠻的方式,將我從牧民嫲嫲身邊帶走,惹得牧民嫲嫲的心碎。所以即使隻有他能用漢語與我流暢交流,我根本不願同他說話。

所以,我隻是靜靜地倔強地看著他,絲毫不回避他望向我的目光。

而這對阿史那·忽都魯來說,是一種**裸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