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嫌棄地了他一眼,這人簡直酸的都要發臭了。我淡漠地拍了拍袖子上被他攥出的褶皺。

“說了怕你不信,我根本沒想過要做皇後。”

“你處心積慮的接近皇帝,不就是為了今日嗎?”

我無語地看了景縉一眼,“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宮女,就算當上了皇後,又怎樣?這個位置我能坐得穩嗎?”

景縉目光比剛剛更嚴肅了,他上前一步,將我堵在了他與牆壁之間。

“那你為什麽要接近皇帝,為什麽要留在棠梨宮?”

強大的壓迫感襲來,我不自覺吞了口唾沫,不敢去看景縉。

“為了自保。我得罪了李昭儀,想來想去隻有待在皇帝身邊,才有活路。”

景縉握住我的手腕,大力將我扯向他,逼迫我去看他的眼睛。

“你撒謊。”

我卻隻能嘴硬:“信不信由你。”

“你早就認識皇帝,知道他對你念念不忘。所以才故意接近他,對不對?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別過頭去,不看他。

“非但如此。你刻意接近我,也是另有目的吧?我現在已經幾乎可以確定,你的肩上此刻並沒有胎記,對吧?”說著,便看向了我的肩。

景縉真單純啊,到現在才想明白,紅色胎記並不是他以為的所謂巧合。

我被景縉問得說不出話來,我無話可說。

他此刻離得我很近,我能看到他因憤怒而劇烈起伏的胸腔。他此刻的憤怒,讓我感到心虛。

我掙了掙被他握住的手腕,掙不開。於是,開口道:“你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景縉卻在此時搖了搖頭,“你不會,那麽容易當上皇後的。朝中百官,不會允許出現一個在狀況之外的皇後。”

我也怒了,狠狠地瞪了回去:“我說過,我不想當皇後。我昨日就已經拒絕過皇帝了。”

景縉笑了,“如果你不想做皇後,我想不到,還有什麽值得你如此大費周章。”

我深吸了一口氣,“好,就當我想做皇後,那又怎麽了呢?隻許你從一個伶人爬到中書令的位置,就不許我也效仿?朝中那些漢臣,可以為了權利地位,背叛舊主另附新君,就不許我一個女子生出同樣的野心嗎?”

我這話說得極重,重到與當眾給了他一巴掌沒有區別。

然而,景縉卻沒有想象中的惱怒。

他隻是平靜地看著我,平靜到讓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我倒寧願,你隻是為了自己的野心。”

景縉的話讓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麽?

還沒等我厘清他話裏的危機,景縉再次開口。

“你以為,勞興旺派去照顧你起居的小宮女,為什麽會叫捧心?你以為,她頂著這樣一個名字,還能好好的待在這宮裏,又是誰的授意?”

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便叫我的心狂跳得像是要從嘴裏蹦出來。景縉這意思是,王衍早就知道,我有效仿西施亡吳之心,所以,才故意將捧心送到我身邊?

這是在試探我?監視我?還是敲打我?

又或兼而有之?

還沒等我想明白,景縉又貼在我的耳邊說:“不管你要做什麽,陛下都沒你想的那麽簡單。憑你一己之力,是鬥不過他的。”

“陛下剛繼位時,突厥人剛剛接管洛陽。那時各地暴亂四起,個個都嚷嚷著要複我山河。可是,如今隻短短過去一年多,便全部被鎮壓安撫,各地歸順。他不是你以為的無能之輩、庸碌帝王。而你也不是施夷光,陛下更不是吳王。”

看來,景縉確實已經知道了我入宮另有目的。無論我再怎麽巧言善辯,他也不會再相信我的解釋。

我沉默了良久,才抬眼看向他的眼睛。

我看見風雲在彼此眼中翻滾,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堅定地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景縉在我堅定的目光之下敗下陣來,他低下了頭。

我聽到他在哽咽,“我不明白,你現在的堅持到底有何意義?就算你最後功成名就,僥幸名垂青史。可是幾百年後、幾千年後的人們,可能根本就不會理解你今日的忠君報國、忍辱負重。隻會記住你對我的數次舍棄,就算是這樣,你也沒有關係嗎?”

我沒有回答景縉的話,隻是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有關我姑祖母的故事。

我姑祖母年少時,騎射出眾是萬裏挑一的神射手。因此,被太宗皇帝選入東宮傳授太孫騎射。

那時,我的姑祖母隻有十五歲,隻比太孫大了不到四歲。

那是尚為太子的肅宗帝,對這唯一的嫡子,要求甚高,動輒打罵。姑祖母與太孫年紀相仿,最能理解太孫處境。便常常在太子麵前維護太孫,太孫對姑祖母也一直心存感激。

後來,王衍的祖父出使我朝,要求娶我的姑祖母。

那時的突厥,雖然還沒有能力進犯我朝,卻也一直都在虎視眈眈。他們求娶身為武將世家女兒的姑祖母,就是為了挑戰我們君臣關係。所以,姑祖母絕不能嫁。

於是,姑祖母便帶發出家,遠離了京城。

可是,後來謝家被汙謀反,姑祖母從此下落不明。

直到多年以後,太孫當上了皇帝。我們才知道,姑祖母下落不明的日子裏。

一個人潛入了突厥,她挑動阿史那兄弟反目,燒了他們糧草,並策反了草原各部,讓他們背叛了阿史那一族,投靠了天朝皇帝。

這才給了突厥汗國致命一擊,使我朝收服了漠北,讓他們在之後的五十年內,再也無力進犯。

可是姑祖母做的這一切,直到二十年後,我們才得以知曉。在此之前,在我眼裏,她就隻是一個,醫術不錯性情和藹的婦人而已。

可是今日,她所做的一切,全隨著突厥的鐵騎踏入洛陽之時,化為了烏有。我都沒有機會,問問她如若知曉會有今日,她當初做的一切可還有意義。

但是我知道,就算重來一次,姑祖母還是會這麽選擇。

因為和平,本就來之不易。

“所以,”我轉頭看向景縉,“我無需知道,我此刻所做之事,對於後人來說有何意義。我隻需無愧此心而已。”

景縉聽完我的話,半晌沒有說話,良久,才笑了一下。

“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女子。執拗、任性,不討喜。總是不能順我的心,如我的意,可我卻偏偏對這樣的你,動了心。阿柔,你說,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