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南山居 第二十七節揭瘡疤
書院的大禮堂裏至少能容納千人,半圓形的穹頂,和回音壁式的牆壁設計,讓整個禮堂裏不需要高聲說話,就能讓最後一排的人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沒有人知道皇帝會講些什麽,包括長孫都不知道,前來聽課的人熙熙攘攘,朝中的大佬幾乎是空群出動,但是誰的臉麵都不給的元章,執意要將其中六百個座位分給學生,這六百個座位是按照三家書院的人數比例給的,這樣一來,就讓國子監和弘文館無話可說。
長孫無忌坐在第一排的最中間,正在閉目養神,其實他是不願意過來的,皇帝的講話而已,沒必要特意放下政務來聽,但是褚遂良卻再三的要求長孫無忌必須到場,皇帝的這一次授課,他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總感到皇帝嘴角似乎帶著絲絲的嘲諷。
他是天下至尊,不管說什麽,全天下的人都隻能側耳傾聽,整整一個時辰的授課,絕對需要大量的話語來支撐,所謂言多必失,想從平日裏惜語如金皇帝嘴裏知道他的打算,這該是最好的時機。
雲燁靠在柱子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他看到尉遲恭和程咬金聯袂到來的時候,不由得想發笑,來聽課沒問題,但是他們兩個穿上文士衣衫,怎麽看怎麽別扭,現在外麵天寒地凍的手裏拿把折扇,不知要要幹什麽。
所有的人都繞著他們兩個走,長孫無忌忍耐了好久才沒有出言訓斥他們倆個。他如今掌管門下省,有監督百官衣冠的權利。
“我們兄弟離近點。等一會陛下講到妙處,也好聽的清楚明白。剩下的日子裏就靠著陛下這次的講話活人呢,必須聽仔細了。”
尉遲恭說完這句話,就把褚遂良提溜起來放到後麵,自己跨過椅子安穩的坐在長孫無忌身邊,褚遂良剛要大聲的喝罵,見後麵的學生開始魚貫入場,隻好臉紅脖子粗的坐了下來。程咬金嘿嘿笑著對褚遂良說:“黑炭頭就是一個憨貨。看誰都不服氣,上一會差點把李道宗的眼睛打瞎,你不是不知道,忍忍,忍忍就好了。”
褚遂良哼了一聲就扭過頭,恨恨的看著尉遲恭的背影。
長孫無忌歎了口氣對尉遲恭說:“你想到前麵來,就不能好好說話。非要把人家拎出去?都是年紀一大把的人,留點顏麵不好嗎?”
尉遲恭呲著自己的大白牙笑著說:“下一回,下一回一定講道理。”
聽了尉遲恭的無賴話,長孫無忌又閉上眼睛養神,今天這裏的氛圍讓他非常的不安,他總覺得今天好像要發生什麽事情。
兩個青衣小帽的書院小吏。抬著一個碩大的牌子走了出來,這是一塊可以移動的黑板,上麵用白粉寫著,大唐皇帝陛下李世民專場演說。
長孫無忌大怒,將皇帝的名諱直接說出來。這是大不敬!才站起來,坐在他身邊的杜如晦就拉住他說:“別發火。看仔細了,那行字可是陛下親手寫的,沒人不遵守規矩。”
長孫無忌仔細看了兩遍之後,這才肯定這行字就是出自皇帝的手筆,不由得煩躁的問杜如晦:“陛下這是要幹什麽?”
“講課!沒有什麽事情發生,陛下就是想講一堂課。”
杜如晦嗬嗬笑著,攙扶著長孫無忌坐了下來,他的年紀比長孫無忌為長,但是論起身體素質,可比他強的太多了。
長孫無忌坐定之後,謝過杜如晦,感慨地說:“杜相自從交卸了差事,眼看著容光煥發,真是令人羨慕。”
“你我都是朝堂上打滾多年的人,你如何會不知道朝堂就是一架血肉磨盤,不管你多麽精壯的身子,投入到朝堂上,用不了幾年,你的精氣神都會被那架磨盤一點點的消磨殆盡,老夫比較惜命,所以早日從那裏逃了出來,輔機!你的身體怎麽會差到這個地步,想當年你可是能文能武的悍將啊!征討薛舉的時候,你三天三夜沒有睡覺,也沒有衰弱成這幅樣子。”
長孫無忌苦笑著搖搖手對杜如晦說:“好漢不提當年勇,老夫把這一生獻給了大唐,如今看來真的是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就在倆人輕聲交談的時候,雲燁敲響了案子上的金鍾,隻聽得一聲錚鳴,整個大禮堂頓時就鴉雀無聲。
雲燁抱拳作揖道:“今日乃是陛下親自給天下人授課的時間,且容雲某在這裏做一個小節。以及說明一下陛下講課之時的課堂紀律。
全堂講課,陛下隻講,不接受詢問,講課之時,不得交頭接耳,不得隨意走動,務必保持課堂的安靜。
以上,就是課堂的紀律,至於陛下要講什麽。不知!陛下打算講多久,不知!陛下會不會提問,不知!現在就讓我們歡迎大唐皇帝陛下李世民。”
隨著全體起立,李二笑吟吟的從後台走了出來,皇帝今天的打扮很隨意,身上就穿著一襲書院的青衫,手裏抱著一疊紙張,光著頭,發髻上隻插著一支白玉簪子,隨意的向台下點點頭,儒雅的打扮依舊遮不住李二顧盼自雄的氣質。
眾人落座後,雲燁想要接著介紹李二的生平,以及他的輝煌的戰績,卻不料李二走到桌子後麵,推開雲燁笑著對所有人說:“還是朕自己來吧!”
雲燁向皇帝鞠躬之後就退了下去,徑直走到安靜的坐在椅子上準備聽丈夫講課的長孫背後,和李承乾,李泰,一起等候皇帝開口講話。
李二久久的沒有開口,而是一遍遍的掃視了一下下麵黑壓壓的人頭,等他覺得滿意了,這才張口說道:“朕,就是李世民,李世民即朕,你們的帝王,你們的父兄,你們的晚輩,你們的兒郎。
朕今天要講述的不是什麽上古的典章,也不是什麽治國的心得,朕隻想借著這個地方,向朕的子民親口講述一個真正的皇帝,一個真正的李世民,萬古之下,我為尊!既然是皇帝,那就說皇帝的事情,而這一切都要從玄武門說起。
玄武門,玄武門!在天下人眼裏,它不過是都城長安的眾多城門之一。在我眼裏,它就是天下!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我、建成、元吉之間的恩怨,終於以血腥的方式畫上了句號,坊間有無數的猜測,哈哈,朕來告訴你們,你們猜的沒錯,他們就是死在這場動亂之中的。
一直到死為止,建成都沒想明白,朕和他最大的差別,是在於朕不出手便罷,一旦出手,朕隻有一個目標,最關鍵的目標,製敵死命的目標,心無旁騖,如此而已,這,是朕十幾年來縱橫天下克敵製勝的不二法門。”
“不!陛下,這些都是微臣,以及尉遲恭,秦瓊,牛進達,殷開山等人的做的,與陛下無關,史書已有定論,此事不可再提!”
長孫無忌的驚駭簡直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早些年,這些事情還是誰知道砍誰頭的事情,怎麽到了現在,就變成了可以在大庭廣眾下可以隨便提及的事情了?
李二嗬嗬笑著安撫了長孫無忌,要他坐下來,然後接著說:“這些事情都是陳年的舊瘡疤,朕為何還要提起,唯一的原因就是由於瘡疤下麵還有膿血,膿血擠不出來,這道恒垣在我大唐軀體上的暗傷永遠都不會愈合。
自從王薄在齊地的長白山唱響了那首《無向遼東浪死歌》之後,天下鼎沸,已經被大運河工事勞役的精疲力竭的百姓,又要麵對了無休止的征遼,這是在竭澤而漁啊!
於是便有了天下無數的反王,他們或者割據一州,或者割據數縣,一時間群龍並起,天下熙熙,朕若不出,天下間還不知道會有幾人稱王,幾人死難。
前隋完蛋了,朕在仔細的研究了前隋的執政得失後駭然發現,真正能左右天下大勢的是百姓,真正可以決定皇朝更替的也是百姓,所以朕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打了多年的仗,朕百戰百勝,百騎破萬這樣的陣勢都沒有將朕難住,自誇為絕世名將,應該沒有人反對吧?
可是在貞觀二年,朕看著天下民冊田畝幾乎欲哭無淚,無他,多年征戰,天下已經困頓不堪,可就在這個時候,頡利又趁火打劫,清空了大唐的國庫,讓朕的江山變得搖搖欲墜!
現在說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大笑話,當時我大唐的歲入隻有區區一百六十萬貫,如果放到現在,也就是長安城半年多的賦稅,那點錢夠幹什麽的?朔方還有叛亂未平,河西之地又有人不安穩,處處和朕作對,朝堂上的大將東征西討的沒有一日安閑。
好在,朕熬了過來,房玄齡,杜如晦,魏征,王珪,他們都是一時的豪傑,硬是用微博的歲入,保證了大唐朝政的艱難運轉,說到那個艱難的時期,皇後連拖地的裙子都沒有。
莫笑啊,真的如此,貞觀三年的一個晚上,朕已經安寢了,就在這個時候,有紅翎急使到了長安,說是有隴右的急報,朕當時想不通隴右會有什麽急事,難道說程咬金連幾個叛亂的羌人都打不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