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煙沒有時間去感傷,視線掃過在場所有人。
有人阻攔玄薇跳出紅塵輪回,不希望他回到天界當天帝,或者說是不希望天條更改回去。
而能當著她的麵將萱薇殺死不留痕跡的,隻可能是那執著之物。
隻是不知,兩萬年前重鑄三界後,那物究竟是如何了,若仍在三界之中,不可能允許她在不周宮安然沉睡至今蘇醒,她醒後必定會重正天道。
若它已經不在三界,或虛弱或消亡,在場眾人又有誰有這般的實力呢?
“師兄,我知曉你心中悲痛,可挽柳師侄屢受磨難,修為大減,不過築基中期,如何能將人殺滅?”塵鈺麵上冷靜,心裏也實在沒底。
整個元黎山都沒有誰有那樣的實力,而他袖子裏琉璃罩內的不過是一個尋常小魔,更不可能在這麽多人的眼皮底下動手,悄無聲息。
塵鈺攔下雙目通紅的沈燮,心中對“挽柳師侄”的懷疑卻並未打消,她今日種種實在古怪。
“如何殺滅,自然是得問她。”沈燮逐漸從悲痛恍惚中回過神來,越是去想,理智就越是走遠。
沈燮腳步踉蹌,眼神渙散,失去了心愛的徒弟他才知曉以往多麽的過錯。
他想起那時候是萱薇拜師的第三年,她仰著腦袋聽他說起某位師姐與道侶成親的事情,粉撲撲的臉上流露出歡喜與羞怯,說:“薇兒長大了要嫁給師父!”
他想起她小心翼翼將做好的糕點端來,緊張地等待他的評價,在聽到他說好吃之後,激動得想要得到承諾。
“那……徒兒給師父做一輩子的點心好不好?”
她問,為什麽把仙劍大會的名額給她。
他說:“你是我唯一的親傳弟子,不帶你去,帶誰去?”
他說過:“薇兒不怕,有師父在呢。就算你修不成仙,為師也會保護你一輩子。”
往事種種湧上心頭,一口鮮血吐出,再抬頭時已經滿目血絲,周身煞氣環繞。
雪白的道袍同樣被一層層的黑氣包裹,染成了墨色。眉目飛揚,就連眼皮和嘴唇也成了墨色,眉心也浮現出一個墨色的古怪紋路。
晴煙靜靜看著。
“還愣著做什麽?快跑!”塵鈺暫時沒有去細想的時間,眼下沈燮的入魔發狂,遠比那未知的嫌疑人危險更大。
一道道劍光無差別攻擊向所有人,已經失去理智的沈燮根本不管什麽無辜。
幾位師伯師叔合力攔下攻擊,弟子們連忙逃跑。
晴煙看著諾大一個門派作鳥獸散,隻剩極少數人共存亡,突然明白過來,而今三界的問題又怎麽可能僅僅是“紅塵情愛”這一件事情呢?
“你怎還不走?”塵鈺注意到一直站在原地沒動的師侄,眉頭緊皺。
走?
堂堂一派仙山掌門貪戀紅塵已然是錯,竟還因此入魔,對門下弟子動手,萱薇是他的徒弟,其他人就不是他的徒弟了嗎?便不是他的徒弟,就可以隨便殺死了嗎?同門情誼,多少年的相處,都比不過萱薇一人性命?
“他無非是想殺我為萱薇報仇,你們走吧,我留下。”晴煙麵色冷淡地說。
塵鈺無奈道:“你此舉無疑於尋死,他已入魔,聽不了你的辯解。”
失去理智的沈燮雙目通紅盯著晴煙,根本沒有放她走的可能,誰阻攔就是她的同謀,就也是害死薇兒的凶手!
他看向結伴逃離的弟子們,心中恨意又深幾分。為什麽,為什麽他的薇兒死了,他們卻還能成雙成對?為什麽就在他決定宣布道侶的前一刻,讓他永遠的失去了她?
“薇兒已死,入魔又如何?你們全都給我的薇兒陪葬吧!”沈燮話罷,已經啟動了門派大陣,將想要逃離的弟子們盡數阻攔。
晴煙冷漠看著:一派的掌門人因失去愛人就要入魔了?就要讓整個門派的人陪葬了?
她失了師弟一縷魂,若是也遷怒誰人,豈不是三界覆滅?
修行修了個什麽?
這便是天條必須改回去的原因!有大能者,為情愛所累,以此損毀人間,禍害蒼生,本就該是重罪!
晴煙尚未動手,塵鈺已經不再隱瞞身份。
此事發生突然,不知緣故,再者修仙者入魔,並非尋常人間事,他既然親眼所見就無法置身事外。
仙尊的分身也有真仙境界,對付一個尚未渡劫的修仙者,並非難事。
放出威壓將他控製住,隨後指尖掐訣又扔出一個琉璃罩,將其困在其中。周圍魔氣被鎮下收斂,沈燮通紅的雙眼也有所緩和。
這般差距架勢,明眼人都能看出端倪,幾位師伯師叔看向塵鈺,斟酌用詞。一時間甚至都不敢再稱作師弟,怕冒犯了這位高人。
見他們猶豫不決,塵鈺歎息道:“我乃天界清塵仙尊,塵鈺乃我之分身,諸位師兄無須介懷,一切照舊便是。”
眾堂主連稱不敢,紛紛向他行大禮,留在此地的幾名小輩更是直接跪下磕頭。
“挽柳,還不跪下?”大師伯好心提醒。
晴煙沒有應答,眉頭微皺還在懷疑玄薇之死。為了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決定冒險試探。
她看向大師伯,慈悲笑了笑,隨後看向塵鈺,說:“原來是清塵仙友,失禮了。本尊正要出手呢,倒是讓你占了先機。”
聞言,在場所有人皆是倒吸一口氣。
小師叔是天界仙尊不奇怪,他那般逍遙不涉俗世,在眾人心裏本就是個謫仙人物。而大師姐挽柳,他們相處幾十年,對她十分了解,再加上那些遭遇……
塵鈺並未立刻相信,試探道:“不知仙友如何稱呼?”
晴煙搖搖頭,說:“行於人間布道,何問出處。我見挽柳後輩有些機緣,故將她救下,借她身份來此中看些不平事。”
被困在琉璃罩中的沈燮目光陰冷地看著晴煙,喃喃道:“神仙?神仙?果然是你殺了薇兒……為什麽,為什麽?!冷血無情的神仙,不當也罷!”
然而,天界仙尊這個身份在沈燮看來,也許有著殺滅萱薇的實力,才恢複的理智又當然無存。被壓製住的黑氣從他身上中滲出來,這一次的眼睛紅得仿佛要滴血。
塵鈺以法力催動琉璃罩,這是他煉製專門用於壓製邪魔的法寶,或許是由於分身境界不夠碾壓,此時顯得有些吃力。
晴煙看著沈燮癲狂的模樣,眼神仿佛在看一條瘋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與狗,本就沒有區別。
“連自己的情念都克製不住,還修什麽仙?就是凡俗人間允許情愛,都未曾聽聞師父對徒弟有男女之情,如此人倫不顧,卻掌一派大權?你若退位讓賢與心愛之人私奔,本座興許還高看你兩眼。”
不等反駁,繼續說:“你坐大位,還想宣布於眾,不知將有多少人效仿,以為師徒情愛並非過錯。”
“過錯?嗬嗬嗬,如何會是過錯!”沈燮嘶吼著想要衝開琉璃罩,周身黑氣越來越濃烈,塵鈺已然眉頭緊皺。
“你名下眾弟子,哪怕是天資極高的挽柳,都偶爾才得你指點。但小徒弟萱薇,因你喜愛,便偏私親傳。你敢說仙劍大會的人選公平嗎?就算挽柳不去,其餘弟子修行多年,論修為論經驗,哪個不比萱薇合適?”
“哈哈哈哈!那我寧可不要那些徒弟!”
因山門大陣阻攔去路,逃離眾人一直遠遠觀望,見這邊並無打鬥的動靜又緩緩靠近,而沈燮憤怒的回答也被所有人聽見,寒了徒弟們的心。
晴煙麵色冷淡,隻覺此人已經是無藥可救。幸好是尚未成仙,否則有這般想法,若愛徒出個意外,豈不是要嚷嚷著蒼生陪葬?
她抬手將琉璃罩移開,眼神投去便令他無法動彈。
她對凡人最是慈悲,遠比對神仙要寬容。沈燮雖是半步踏入渡劫期,終究算不得仙,待魔氣清除後再看他自己造化,若死不悔改,便廢去根骨,今生別想修行一事了。
晴煙伸手去消除他身上的魔氣,卻發現有些古怪,這魔氣像是一團活物,竟會閃躲。她凝力一抓,那團東西在她掌心凝縮成兩寸大小,像一條油鍋裏的魚,正瘋狂掙紮。
“此為何物?”晴煙皺眉問到。
沈燮跌倒在地,魔氣脫離的同時支撐他的信念也消失不見,他疲憊地看著那團東西,自己也很疑惑。
塵鈺走到邊上查看,竟也不認得此物。
既然散發著如此濃厚的魔氣,自然可以問問魔族之人。
晴煙向塵鈺說明情況,將長夜放出來辨認。
小小一個人形黑影漂浮在旁,說:“這是魔鰩魚!得魔尊境界以上才能給人種下魚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