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塵心中略有撼動。

【這樣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愛慕我者眾多,就算清修遠避,還是躲不開……是我沾了因果?】

青厭:……

好像知曉為何這位後輩自作多情了,看樣子也是飽受紅塵困擾。

“仙友,告辭了,今後有空再去尋你討論天條之事。”青厭當做不知曉,開導道,“肅清風氣,以推正法,今後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唉。”清塵歎一聲,思緒又回到了先前討論的天條之事上。

他心中略有猜疑,本就不是很信萬舟所說神女委托他改天條一事,甚至覺得可能是天帝察覺到了什麽,故意派遣來試探。

【難道是我分身常在人間尋找尊神轉世被發現了端倪?還是先前被罰的改弦派仙者,透露了什麽?】

如今天界能認同舊天條的,恐怕是屈指可數。清塵自稱改弦派,想必不是孤身一人,若能得一眾協助,是再好不過。

青厭沒有多解釋,與他再次道別。

自她醒來至今,諸多迷霧遮眼,所聞所見真真假假難斷,好在也非全無頭緒。

那執著之物是為挑釁她,用這紅塵世界嘲諷她,將計就計便是。

-人間-

小山林的雨連綿不絕,已足足下了十天之久。當地百姓不由抱怨,衣服都沒個幹的時候。

一名仙姑立在山腰仰望歎息,灰青色道袍簡樸如煙,與這山林和諧一體,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卻似隔絕,沾衣未濕,一圈萌萌霧氣。

過路的獵戶背著濕漉漉的獸籠,疑惑道:“道長,你歎什麽氣呀?”

“唉,這雨……是神女的眼淚。”那仙姑眉頭微蹙,手中拂塵輕掃,“你可知曉上古三神之一的神女青厭?”

“不曾聽說。”獵戶老實回答,頗為好奇,“是這位神女在哭?她為何哭泣?”

“哦,人間是無人認得她了。”仙姑擺擺手,幾分苦澀,“她早就作古,聽聞如今仙人令她心灰意冷,便自隕落與天地同在,許是心有不甘,留了一絲殘魂。”

說著指向山頂,又說:“喏,就在那邊,山上都被她哭出一片池子了。”

那山是一片斷崖,四周巍峨嶙峋,山壁豎立,無攀登落腳之地,能到那山頂的想必真是仙人了。

獵戶更是好奇,抹了抹臉上細薄如絲的雨珠,問:“她一直這麽哭下去,十天、十個月、十年,豈不是要把這村子都給淹了?”

仙姑笑了兩聲,反問:“你看這山林茂密,不曾發覺萬物受福嗎?”說著視線落到他的手臂上,“你左臂曾被老虎咬傷,一到雨天就酸痛不已,如今還痛嗎?”

“咦?”獵戶驚異不已,經提醒才想起來這茬,直呼確實如此。

他撓撓頭,又說:“雖是神奇,人總得要見太陽吧。家裏的柴火點不著,衣服晾不幹,如何是好嘛。”

“唉,我也問了神女,她說:三界仙人皆有凡心,若有不生凡心者能接她遺誌,便可安心去了。”仙姑說著很是可惜地搖頭,“奈何,奈何,我凡心未泯,失此機緣,唉!”

第15節

說完,仙姑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說:“你可要將此事瞞著,千萬別告訴其他人。”

“這是為何?”

“我正要回門派去,我有幾個師弟師妹未生凡心,想讓他們來試試,你若是泄露出去,這等好事豈不是叫別人給占了?”

獵戶連忙點頭應下,推說家中妻子還在等他回去,便匆忙走了。

仙姑抿嘴輕笑,眼中些許慈悲,一錠銀子從獵戶家的屋簷上掉下來,正巧砸在剛回到家的獵戶腦袋上。

“哎喲。”獵戶將銀子撿起,驚喜道,“娘子,我今天遇到神仙啦!咱們這山頭上,有個上古大神呀!”

獵戶完全不管那位仙姑的交代,將聽聞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了妻子。

說來也奇怪,第二天雨就停了,風和日麗。

獵戶與妻子到小鎮集市上去販賣獸肉,又將山上神仙的事情講了一遍,以此一傳十、十傳百。

附近有一些修仙者聽聞,躍躍欲試,果真在那山上見到了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隻是那女子仿佛無法聽到他們說話,也看不見他們,隻是坐在池子邊上發愣。

“前輩?”兩名年輕修士上前攀談,才見這女子若隱若現並非實體。伸手觸碰,則手穿透而過,無任何接觸。

關於神女化墟時留下的執念的故事便由此傳開,漸漸地一些大門派也知曉此事,隻是尋來同樣皆是空見一個虛影,一無所獲。

“難道真要沒有凡心的仙人才能與這殘魂溝通?”修士仙人們紛紛猜測,都得不出個結論來。

沒能得到登天捷徑,修仙者們逐漸有了怨言。

“這神女也真是個老古板,仙人有情愛之念怎麽了,一個人都守護不了,怎麽守護天下蒼生?”

“咱們有凡心,那也是上行下效呀,天界那麽多仙人,還能成婚生子,我們有點凡心都不行了。”

“九原山的不語真人和燼山魔尊私奔,都一個多月的事情了,流傳下來都是讚美之言,也沒見什麽不對。”

“就是呀,不過總有幾個冷血的,自己沒人愛就要拆散他們,依我看,那幾個人被打傷也是自找的。”

九原山四名年輕弟子在攔截不語真人的過程中被打成重傷奄奄一息,如今被泡在門派的療傷泉中已經二十多天,才剛有恢複的跡象。

眾人私底下羨慕歸羨慕,明麵上還是要保持“正邪不兩立”的模樣,指責是邪魔打傷了仙門弟子,要燼山魔尊付出代價。

不語真人與燼山魔尊私奔之後,原本是想隱居起來,但魔尊堅持要先回家一趟,說擔心有人尋她,見到石板上的三月之期後白等。

“幽姬,你連這樣的小事都記掛在心,他們卻說你會害人。”不語真人輕笑,將燼山魔尊抱在懷中。

他的幽姬心地善良,雖在魔宮出生卻不曾傷過一人。連等待都不願意讓別人費時,這樣的心腸,豈不是比諸多仙人還要高尚嗎?

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仙門那些追蹤之人怎麽也想不到他們會回到燼山來。

深夜裏,伴隨著兩道微不可查的靈力流動,躺在牆角的兩個乞丐睜開了眼睛。

塵鈺歎息一聲,說:“我還以為出了這事,她不會再回燼山來了。”神色中有幾分憂慮。他雖認同舊天條,卻並非按部就班,他與燼山魔尊有些交情,知曉她從未作惡,如今與不語真人私奔一事,是過錯,卻也非死罪。

何況不語真人離開九原山,也代表著放棄了成仙飛升,兩人若是就此隱居,未嚐不可。

晴煙窺得心聲,卻並不認同。

如果每一個仙人都是“大不了不做神仙”的想法,以往供奉信仰又如何追回?想當就當,想不當就不當,好事全占,而無責罰?天底下哪有這般好事。

她心中已經打定主意,就算被念叨冷血無情也隻當是誇獎了。

“塵鈺仙友,既然燼山魔尊已經回來,我等便去詢問魔鰩一事吧。”

“唉,去罷。”

腳邊的小黑狗搖搖尾巴,咬住雲端,跟著兩人一同飛往燼山去。

燼山洞府內,陳設簡潔,石桌上擺放一套玉石所製的茶具,牆壁上懸掛一副江河丹青,一眼看來並無什麽貴重之物,也沒什麽需要收拾的。

“怎麽了?是要尋什麽東西嗎?”不語真人見她神情落寞,開口詢問。

“沒什麽,走吧。”幽姬搖頭,將手中石板上的字抹去,改為:遠遊,不知歸期。

正要離開洞府,迎麵便遇到了落到燼山的兩名乞丐。

見他們有些錯愕,那兩個乞丐搖身一變顯出了原本模樣。一個白衣如雪,飄飄乎遺世獨立;一個裙衫錯落,青白相間兩色層次,衣物細節精致,雖沒有仙衣的飄忽感,卻也美得不似凡物。

月色皎潔,清風徐徐,吹過燼山時成了醉意暖風。溫和拂麵,卻也令人難以心靜。

“塵鈺,你怎來了?”幽姬笑著打了聲招呼,又看向晴煙,“這位朋友是?”視線打量,又落到腳邊的小黑狗。

未等塵鈺開口,晴煙向兩人作揖,道:“在下晴煙,想找魔尊討教些許魔物之疑。”隨著對方的視線落到小黑狗身上,笑了笑說,“此乃小童蠢徒,雖是出生魔族,諸多事宜卻不清楚。”

燼山上岩石堆疊,無有樹木,風吹過時無聲無息,萬籟俱寂。

莫名地安靜讓人不自在,不語真人心有警惕,問:“兩位隻是討教問題?”

塵鈺上前一步,麵帶微笑,道:“我與魔尊乃是舊識,這位晴煙仙友是我人間遊曆認識的朋友,遇到一樁難題百思不解,牽扯到魔族。我又無其他魔尊相識,隻好來叨擾。”

“好吧,請進。”幽姬沒再多問,將二人請進洞府之中。

不語真人略有擔憂,看向萬裏無雲的朗夜,說:“還請直言勿要拖拉,我與幽姬之事想必二位也有聽聞,此地並非久留之地。”

幽姬掩嘴輕笑說:“無妨,若天界派人前來,塵鈺想必也會知會我一聲吧?”

塵鈺歎息道:“我並未收到天帝旨意,其餘一概不知。”

寒暄幾句,才入正題。

晴煙讓長夜將魔鰩吐出,已經被它吸收了一部分,但也足夠。

“此物確實是魔族之物,需得魔尊境界以上才可驅使。”幽姬眉頭擰起,眉間的魔印流露出一縷黑氣鑽向魔鰩,臉上神情從疑惑變為驚訝,又變為嚴肅。

她將魔鰩放下,許久才問:“是何人被種下了這魔鰩?”

“一位仙山掌門。”

幽姬接著問:“還有嗎?就一位?”

“此話怎講?”塵鈺和晴煙都打起精神盯著她,此事果然不簡單。

幽姬將魔鰩扔給小黑狗,展開手心,一條小如芝麻的魚苗緩緩遊動,她緩緩道來:“這就是魔鰩魚苗,魔鰩與人間的魚不同。尋常魚產籽,成百上千一摞。而魔鰩產子,通常隻有一兩條。如人間血親相連,魔鰩也是如此。”

話說到這,晴煙已經猜到些許,直問:“還有幾條?”

幽姬將魚苗收起,沉思一陣,道:“種下魚苗之人,修為更在我之上。那條魔鰩的血親,少說還有六七條。”

晴煙默然,心裏有了答案並未出聲。

塵鈺也已有所覺,沉聲道來:“共有十條。”

玄薇入世,三魂七魄各自轉生,共計十人。而此人針對玄薇,將魔鰩魚苗種於他轉世的身邊之人,甚至是他轉世的心愛之人?而後,讓他生生世世皆被愛人所殺?

何其歹毒,何其狠辣。

晴煙明眸微微眯起,卻是透露出一絲喜悅,問:“魔鰩血親能知關聯,是否可以借此遵追尋其他魔鰩所在?”

被種下魔鰩之人將來會殺死玄薇,那麽必定在那人附近能尋到玄薇的轉世。

聞言,塵鈺眼前一亮,不由大喜,期待地看向幽姬等她作答。

“嗯。”幽姬點頭,卻有幾分為難,視線落到小黑狗身上,“魔鰩一部分被它吸收,能不能追溯到其餘……得看它的本事了。”

“嗷嗚。”長夜被變成啞巴狗心裏那叫一個委屈,連忙趁著這個機會表現,爭取能早日習得仙法重塑肉身,“嗷嗷嗚,嗷,嗷嗚。”

晴煙將它抱到石桌上,問:“你是為助人才如此積極,還是為得好處才如此?”

“嗷……”長夜聳拉下耳朵,隻好說自己不求回報。

“徒兒。”晴煙敲了敲他的狗頭,笑著說,“我既收你為徒,便不會敷衍了事,修行絕無捷徑。如今時機未到,等時候到了,我自會傳你法門。”

長夜出生魔族,天生魔心魔魂,若要修仙,先得磨去劣根脾性,洗淨心魂方可修行。何時他能改了功利,不以一個“魔”的思維去思考事情時,便是時候到了。

“嗷。”得了允許,長夜將魔鰩完全消化,試著感知些許,一片朦朧之中有影子晃動。他跑出洞府,感受天地四方,隨後向著南邊揚了揚腦袋。

眾人來到洞府外,塵鈺將小黑狗抱起便讓其帶路。

幽姬欲言又止,笑了笑才說:“仙門派出些許弟子追捕我們,今日一別,應當是難再聚了。”

不語真人牽住她的手,說:“我們也該走了,此地不宜久留。”

烏雲遮月,夜黑風高。

注定不是一個太平的夜晚。

晴煙袖中五指已經掐訣,這位魔尊既然沒有害過人,自然不會追究,邪魔有凡心反倒是好事。但這位不語真人身為修仙者,打傷同門潛逃,是實打實的罪過。

隻是未等她動手,一道道破空而來的劍影已經紛紛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