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魔麵目模糊,但晴煙還是將他認出,正是前些時日在不周宮下遇見的魔族少年。

“是我召你前來的。”晴煙應下,說,“我要付出如何的代價?”

小魔看了看她,視線落在地麵昏迷的女子身上,心想應該那人才是召喚自己的正主,這名渾身半點血都不沾的青衣女子,恐怕是來救人的,也就是說……是會除魔的。

見勢不妙,立即開溜,道:“桀桀桀……本座今日饒你一命,後會……嘰!”

小魔發出一聲痛叫,一股巨大的威壓令他無法逃脫,整個魂魄像被擠壓,可怕得仿佛隨時都能令他魔魂破碎。

“先前我見你並未作惡,放你一馬,還賜了你仙丹。今日,你可還想辯解?”晴煙手腕一動,捆仙索便將他綁住。

此言一出,小魔有了印象,連忙哭訴道:“仙子,我也是迫不得已呀!那日與你分別後,我沒有服下丹藥,怕沾了仙氣被魔族驅逐。卻撞見幾名仙人,硬說我偷盜仙門神藥將我追殺,肉身被毀拚死留住了魂魄。”

“你便想奪舍塑身?”晴煙看向昏迷的女子。

“沒有沒有……是她自己用的招魔禁術,我隻是運氣不好、呃,運氣好才出現的……並非是我蠱惑誰人……”

都說神仙慈悲,雖然他對神仙有諸多偏見,但如果是眼前這位的話,能放過他一次,也許也能放過他兩次。

小魔心思活絡,求饒道:“我天生魔族不知善惡,雖在人世修行但從無人引導,並未我有意如此!若我也能與仙門弟子一般得到指引,想必不會差到哪去!仙子兩次遇我,也算機緣?不如就收我當徒弟,教導教導我,我有向善之心的!”

當日在不周宮下所言,隻是出於試探考驗,收徒一事晴煙未曾想過。

不周宮。

晴煙若有所思,他一個小魔如何能進入到不周宮的範圍內,那方圓受她庇護,不被邪魔所近。

“……”小魔見她眼中少許寒霜,嚇得不敢再吱聲。

略帶溫度的手落到他的腦袋上,沒多久就鬆開。

他今生年歲兩百未滿,心境卻是難得純粹,多有對仙家不滿,卻並無怨恨執念,多被仙人追殺迫害,也從未見到修仙者就動手。

這般小魔,自不會是那執著之物的化身。

烏漆嘛黑的人形,一雙眼睛滴溜滾圓很是機靈,悟性也是不錯。

晴煙說:“若你今後品行端正再無歹念,有所功德……”便將捆仙索收回,落到手腕上又變作了手鏈。

“多謝仙子,不,多謝師父開恩!!”小魔高興極了,也不管她答沒答應先叫了再說,“弟子長夜,拜見師父!”

“我沒有應下這就收你為徒。”

“哎呀!遲早的事情!師父!師父!徒弟我一定謹遵師命好好修行的!”

晴煙失笑,她手一揮,將他變作一個玄色鈴鐺掛在手鏈上,肉身盡毀隻剩魂魄,先以自身靈異助他固魂。

挽柳的血已經止住,傷勢已無大礙但並未醒來,晴煙打坐靜候。

手腕上的鈴鐺閑不住輕輕晃動,觀察這位仙子。

實際上,他對仙人是有諸多偏見的。

他雖生於魔宮,卻不喜歡魔宮黑漆漆血腥氣的環境,自小就在人間修行,可沒少受仙人和修仙者的白眼歧視,但凡修為有些進步們都要被懷疑是不是吃了人。

這些年過得如老鼠般,東躲西藏,時不時就得換地方修行,不然修為進階魔氣外溢,一個個又要來“斬妖除魔”。

呸!

以他所見,他這小小魔族能給人間帶來什麽災難?

上回他搬遷的原因,還不就是因為兩個神仙搶愛人大打出手,導致河壩決堤,淹死了不少人呐,比他這邪魔可禍害大了。

晴煙聽得他的心聲,隻覺荒唐。

她閉目,一手掐訣,一手按在山壁上。問這座山,這山上的生靈,此地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得知這元黎山師徒相戀是曆來已久的事情,不僅僅如今的掌門沈燮和萱薇有些曖昧,從開山祖師到前任掌門,都是因情而斷了得道之路。

前任掌門為得道,不惜殺了自己最愛的親傳弟子換求接引,最終如願以償飛升上界。

聽說受了尊首的指點,修為大漲,也接近仙尊境。在天上當了十幾年的神仙,突然後悔了,偷偷下界,發了瘋似的將心愛之人的屍體刨出來,到四海搜尋珍寶奇物,要為其重塑肉身。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修真界卻都是誇讚為主:浪子回頭,不惜一切挽回過錯,追回真愛,實在是可歌可泣!

“……”晴煙緩了緩,繼續搜看。

花了二十年,終於重新為愛人打造了一副完美的身軀,但是,他心愛之人當初是被他殺滅,魂飛魄散什麽也沒留,就算往幽冥界去,也撈不到半縷魂。

痛苦絕望的他起了殺心,既然當了仙尊都挽回不了這份愛,還當什麽仙人!幹脆當個屠戮蒼生的魔好了!

便成了墮仙。

???

後輩們修仙這麽隨意的嗎?

再之後,前任掌門成為墮仙的消息傳到門派後,門派就禁止再議論此事,為前任掌門保留一個光偉的形象。

而那墮仙正是為複活愛人去偷盜神器的離淵仙尊。

為得道而殺人,已然是錯。悔恨之後不以彌補,而是行逆天之事,更為複活一人而危害蒼生,大錯特錯!

如此一想,覺得自己對他的懲罰還是太輕了。

前任掌門師徒相戀鬧得如此不太平,現任掌門與萱薇轉世又有這般苗頭,豈不是也要鬧出禍端來?

“長夜,人間如今師徒相戀,為何眾人皆覺本該如此?少有反對者?”

“這……”鈴鐺啞了陣,仔細回憶後緩緩道來,“仙門凡間對師徒情愛很是寬容,所謂人心肉長,朝夕相伴日久生情也是正常……”

高位者不近人情,破例收下一名年幼的徒兒,朝夕相伴,擁有別人得不到的特權,親傳法術,不經意間的接觸懵動春心。

“我畢竟是魔族,很少有機會在仙門活動,不敢妄下定論……反正人間的話本戲文裏都是這麽寫的,先做師徒,再做夫妻……”

這也是為何當初神女墓下她以收徒試探時,他以為自己被神仙看中當童養夫。

師者偏袒,徒者依賴,相親相愛,再優秀的其他弟子都淪為陪襯,不論公平公正,隻論親疏遠近。

“嗬嗬,如此一來,還好好修行作甚?攀親附貴,便可得常人努力而不得之機緣?修仙山門,豈不成了諂媚之地?”

玄薇啊玄薇,你入世而來,是為了經曆這等孽緣情愛?

好好好,也罷。

來人間懲治的第一人,就從你開始罷。

正想著,昏迷的挽柳悠悠醒來,頗為迷茫地看著周遭一切。

如今是還活著?

“你是還活著。”晴煙接話。

挽柳聞聲驚坐起來,身上傷口隱隱作痛卻已經結痂不再滲血,那股失血過多的虛弱勁也並不明顯。她扭頭看見一名青衣女子端坐在旁,麵色平淡靜靜地看著她。

“我……我用了招邪魔的禁術,你……”怎麽看也不像是邪魔啊。

晴煙笑了笑,聲音輕柔,慈悲問:“邪魔蠱惑人心滿足貪欲,與外相又有什麽關係?”

“那你知道我招你出來是為何嗎……”

“知曉。”晴煙回答,“隻是,為了報仇,多年修行毀於一旦是否值得呢?”

怎還有勸人的邪魔?挽柳很是疑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幹涸的褐色血跡,這樣的出血量是不可能活下來的,這邪魔還將她救活了?

挽柳不解,回答說:“仙門無容我之地,心有不甘,亦無複仇的本事……隻好如此。”

“既然不想修仙了,何不歸於凡塵去?”

“凡塵?我……我是許久沒有去過凡塵了……”挽柳愣愣出神,想起了凡塵中的很多人。

手腕上冰涼的觸感,將她從惆悵中拉回來。

一個青灰色的手鐲戴到了她的手腕上,微微收攏,與手腕嚴絲合縫,除了些許涼意卻不覺有佩戴東西之感。

“招吾前來,此為代價。你死後,魂魄便歸吾所有,期間隨你自由。此鐲若失了顏色,也是你消亡之時。”晴煙照著邪魔的身份嚇唬她。

實則,這鐲子乃是為她積累功德重新修行,鐲子失去顏色時,便是她成仙之時。

挽柳摸了摸微冷的手鐲,更加困惑,那禁術上分明說邪魔會取人性命而後奪舍,乃是萬不得已之法。招來的這位邪魔,竟讓她自由生活,她是修仙之人,壽命不短,想等她死後得到魂魄更不知要等多久。

“可是……在我死之前,你又能得到什麽呢?”挽柳相信,無利不起早,沒有好處的事情,邪魔是不會做的。

晴煙笑了笑,搖身一變,變作了挽柳的模樣,說:“吾……我成了你,這便是我要的好處。”

挽柳因一時悲痛心灰意冷而使用禁術,但如今冷靜下來有幾分後悔。在完成約定之後,邪魔豈不是也會對無辜之人下手?

晴煙則說:“自你用這禁術原本必死,便是元黎山屍山血海,也與你無關了。”

話罷,隻見她一揮手,挽柳感覺眼前華光一陣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