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的岸邊停靠著幾艘大船,與之前不同的是,船頭所插的旗幟不再是龐字旗,而是皇家衛隊的軍旗。八賢王乃是太祖皇帝的嫡係子嗣,有著調令皇家衛隊的權力,平常時候,他都未曾調用過,隻不過這次不同,來的是他的兒子,曾在宜城邊關擊敗過遼軍的郡王爺。皇家衛隊長心裏敬佩他,雖是不符法製,他也甘冒風險,率部任其調遣。

其中最大的一艘船上,展璿憑欄而立,望著茫茫的江麵沉思,一方麵擔憂兄長和五鼠的安危,另一方麵,趙惟憲不顧朝廷法製調兵助她前往扼製龐太師,她怕連累到他,心裏不安。

“在想什麽?”

一股暖意貼近,趙惟憲從身後擁住了她,低聲輕語。

“這樣做真的好嗎?皇上會不會治你的罪?”黛眉輕蹙,擰著幾分愁慮,她忍不住擔憂。

趙惟憲心中欣慰,語氣也跟著柔了幾分:“別擔心,我和他自小一起長大,他不會真的降罪於我。而事實上,他也樂見我與龐太師作對,因為隻有我能做他想做而不敢做之事。”

或許他說的有道理,作為皇帝,又怎能坐視臣子大權在握,趙禎心底也是介懷著龐太師的權力。可他不能動他,不能動搖朝廷的根基。而趙惟憲則不同,他無權無勢,有的是皇家的高貴血脈,所以他可以放任自己的堂弟,去做自己想做而不能做之事。

“真的沒事嗎?”她總覺得事情沒有他說的那麽簡單。

趙惟憲勾唇淺笑,感覺一陣窩心:“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展璿側臉道:“你已經被罰禁足了,現在又……”

趙惟憲故作玩笑道:“未來小舅子被圍困在島上,本郡王豈能袖手旁觀?”

“貧嘴!”

甩了他一眼,越說越沒正經,從前怎麽不知道他有這樣的一麵?

難得見她露出女兒家嬌態,趙惟憲心中歡喜,正欲俯首親吻她,手下不合時宜地闖入。

“郡王……”

還是王府看守大門的守衛之一,因為人手緊缺,他將王府裏能動用的人全部調了來。

手下看著郡王爺不悅的臉色和怒瞪著他的神色,舌頭隻打結:“郡、郡王爺,小的隻是想問一問,可以開船了嗎?”

“開船!”趙惟憲一聲暴喝,嚇得他撒腿就跑。

展璿在一邊早已笑得直不起身,總算報了之前的仇。

趙惟憲側首,挑眉痞笑著,朝她勾手指:“過來,讓大爺親一個。”

“去你的大爺!”狠狠地踹了他一腳,飛身逃離了船頭,想調戲她,這就是下場。

一個半時辰後,皇家衛隊的船隻與龐太師的船隻於陷空島的北岸對峙而立。

趙惟憲和龐太師各自立於船頭交涉。

“郡王爺,你這是何意?”龐太師眯著他的小眼睛,神情十分不悅。先前聽到回報,稱江上有船靠近,他還不信。他認定朝廷上下沒人敢跟他光明正大地對著幹,可等他得知前來之人是被皇上拘禁在家,不得隨意外出的小郡王後,他知道沒有什麽事是這個膽大妄為的郡王爺不敢幹的。

趙惟憲對著他,淺笑冉冉:“太師,皇上聽聞你要剿滅五鼠,所以特地派遣本郡王前來相助,這是皇上手諭,太師可閱覽一番。”

手下之間傳遞著手諭,龐太師接過瀏覽了一番,雙眼更加眯起:“這上麵並未寫郡王爺帶兵前來相助之事,莫非是郡王爺擅自捏造?”

趙惟憲挽過展璿的肩頭,不慌不忙道:“皇上的手諭,是讓展璿來調查令侄被殺一案。身為她的未婚夫,作護花使者理所應當,所以本郡王就向皇上請命前來保護,以免五鼠對本郡王的未婚妻不利。龐太師以為此舉有何不妥?”

展璿暗自偷笑,虧他想得出如此牽強的理由。

龐太師的臉色一變再變,對方這麽說,他又能如何反駁?他唯有將話題轉到殺人一案上:“徐慶殺死龐玉,罪證確鑿,還有何可查之處?”

這次卻是展璿出聲反駁:“那人證呢?作案動機呢?僅憑死者額頭上的傷,就判定真凶,未免太過兒戲。”

龐太師甩袍,冷哼道:“那你們想怎麽樣?”

“剖解屍體,徹查此案。”話語擲地有聲,傳遍江麵。

龐太師沉吟了一番,道:“若是你們無休止地一直查下去,難道也要老夫一直在這裏陪著你們?”

趙惟憲故意跟他插科打諢道:“龐太師若不願等,盡可以先行離去,我們查出真相,自會給你一個交待。”

“不擒獲殺人真凶,老夫絕不撤離。老夫隻給你們五天的時間,若還是拿不出證據證明徐慶不是殺人凶手,老夫就認定徐慶是殺人真凶,將其捉拿歸案。”龐太師這次是真的動怒了,說話不留餘地。

“五天?”展璿有些為難,她無法保證是否真的能在五天內偵破此案,畢竟這件案子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唯一的線索,還是對徐慶十分不利的。

龐太師輕蔑地冷笑:“怎麽?展姑娘覺得時間太長了嗎?”

看不慣他這副嘴臉,展璿一口應道:“好,五天就五天。”

聚義堂的門再次被打開,龐太師的人已經撤去,守在了島上的各個出口,他是打定主意不放過島上的任何一人。

看到眾人皆平安無事,展璿長長地鬆了口氣。

將與龐太師之間的約定細說了一番,隨即便開始了案件的偵查。刻不容緩,首要的第一件事便是解剖屍體。雖然曾看過仵作解剖屍體的經過,但要親自動手,還是有些難度。

盧家莊南麵的一間雜物房成了臨時的停屍間,室內的光線有些昏暗,盧芳特地命人在房間內燃起八盞油燈照明。

屍體停放幾日後,已經開始腐爛,難聞的氣味彌漫整個房間。雜物間裏隻剩下展昭兄妹二人,其餘之人都退出了門外。

“小妹,讓我來吧。”看著妹妹緊皺著鼻子,展昭主動提出剖屍,畢竟這種事不是女孩子能接受的。

“沒關係,我口口聲聲說要破案,若是連這點事都做不好,那還有什麽資格實現我的誌願?”她從身上取出一條巾帕綁在了臉上,遮住鼻子以下的部分,持刀開始在屍體的喉腔剖解。

她一定要證實一件事,死者究竟是死於凶器,還是死於溺水。兩者的差別,足以為徐慶洗脫罪名。

刀鋒割開喉腔的瞬間,與骨骼摩擦,發出澀人的聲響,渾身雞皮疙瘩都豎起。展璿閉了閉眼,再次張開時,看清楚了死者喉道上殘留的沙粒,臉上頓時露出欣喜的笑容,她的功夫果然沒有白費。

展昭含笑與她相視,心中甚慰。

當二人走出雜物間,守候在門外的所有人都聚攏過來,包括遠處的龐太師父子。

“怎麽樣,怎麽樣?”

盧靈兒第一個跑過來,急切地詢問。

展璿沒有回答,而是徑直走向遠處的龐太師:“龐太師請看,這是我從龐玉喉中取得之物。”她將一塊裝載有贓物的巾帕遞送到龐太師麵前,供他檢閱,這是鐵證,不容他反駁。

龐太師輕瞄了一眼,蹙眉道:“你給老夫看這個做什麽?”

展璿為其詳細解釋道:“這是從龐玉喉中取出的沙粒,之所以會有這些沙粒,是因為他在溺水過程中喝入了大量的江水所致。也就是說,在他溺水之前,他根本沒有死。徐慶是傷了他不錯,但不是致命傷,導致他真正死亡的,是水。”

龐太師眼神微斂,重新審視她,質疑道:“或許是徐慶傷了他之後,又將他推入水中也說不定。”

展璿搖頭:“陷空島所有的人都能證明徐慶這幾日都未曾離開過陷空島,也就是說他傷龐玉必是在島上。而根據屍體在水中的浸泡程度,至少隔了一夜,再根據江上水流的方向,一夜之前,龐玉應當身處在北麵的茉花村方向才對。也就是說,龐玉死前應當是在茉花村,而非陷空島,而真正的案發現場,也必在茉花村。”

“很好,你的意思是說,殺死龐玉的乃是茉花村之人?”龐太師眼神意味不明地飄向丁月華方向,他也是聽聞過丁氏雙雄的大名,若是能讓他們兩邊內訌……他豈不是就能坐收漁人之利?

丁月華有些氣急,急於辯駁道:“不可能,我們茉花村的人向來安分守己,從不濫殺無辜。”

展昭上前安撫道:“丁姑娘,小妹她隻是說案發現場在茉花村,可殺人凶手卻不一定是茉花村之人。”

展璿也回首解釋:“沒錯。龐玉前往茉花村,定是為了躲避徐三俠的追擊,怕他繼續為難於他。事出偶然,茉花村的人與龐玉素不相識,定不會無緣無故害他。我們與其在這裏爭論不休,不如前往茉花村一探究竟,看能不能找到有利的證據,不僅可以洗脫徐三俠的罪名,也可以回避茉花村有人涉案的嫌疑。”

“你們想離開陷空島,那還得看老夫同不同意。”龐太師的臉色陰晴不定,不知他在打什麽主意。

展璿從懷裏掏出皇帝的手諭道:“龐太師,別忘了,我手裏有皇上的手諭,你難道想違抗嗎?”

龐太師沉思了一番,冷哼道:“老夫絕不會讓你們輕易逃脫。”

似盧芳般性情穩重之人,也有些氣憤,冷聲道:“我們沒想走,隻要三弟的嫌疑一天沒解開,我們兄弟絕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