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癢癢曾經十分羨慕地對丁忍說:“你狗日的力氣真大!”
丁忍翻了翻白眼說:“力氣大有卵用?力氣再大也抗不過國家機器。”
劉癢癢又說:“你一身都是本事,為什麽不到外麵去搞副業掙錢呢?”
丁忍說:“開不到證明。”
劉癢癢說:“夜郎佬薑央常年在外麵搞副業,他為什麽能在丁兵那裏開到證明呢?”
丁忍說:“丁兵得了痔瘡從來不用草藥治。”
劉癢癢說:“他怎麽治好的?”
丁忍說:“夜郎佬薑央用舌頭幫他舔好的。”
丁忍不肯低頭求人,但他的身邊有丁紅。丁紅願意低頭求人,丁紅想辦法從丁兵那裏開到了證明,丁紅就和丁忍一起出去搞副業。
活多的丁紅和活少的丁忍配合得倒也默契。
有一回,他們到澧縣的一個偏僻生產隊做篾工。丁紅篾工技術差,隻能幹些粗活。他到山上砍楠竹,把楠竹拖到曬穀坪,再把楠竹破成片。丁忍技術好,負責破篾片,編撮箕。
當旁邊無人圍觀時,丁忍就教丁紅如何拿刀,如何破篾片。
當旁邊有人圍觀時,丁紅就丟下手中的篾刀,坐在旁邊抽煙,同時,他還冒充師傅,指手劃腳地嘮叨著,訓斥著丁忍:“你這狗日的徒弟,看你這笨手笨腳的樣子,再跟我學十年也出師不了”。
丁忍不出聲,他手裏的篾刀靈活自如,細軟的竹篾像涓涓細流一樣,從他手中源源不斷地湧出,周圍的社員看得入了神。
丁紅越罵越起勁:“你這狗日的,沒花一分錢,就做了我的徒弟。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當年,我拜師學藝的時候,多艱難啊!拜師之前,要先寫投師字。投師字怎麽寫?那就是要給師傅、師娘各送一份大禮:從頭上的帽子往下數,一直數到腳,春夏秋冬的衣服、鞋帽、褂各兩套,還要送雨傘兩把,豬肘子五斤,豬下水八斤,麵粉十斤,紅糖三斤……投師之後,天天跟著師傅幹活,拿不到一分錢工錢。晚上 ,還要給師傅燒熱水洗腳……逢年過節,還要送師傅豬頭兩個,芝麻油五斤……這樣的日子我足足捱了五年!五年哪!”
丁忍一聲不吭,他眉頭越來越舒展,手中的動作越來越嫻熟,越來越流暢。
圍觀的社員越來越多,丁紅也越罵越上火。他指著丁忍的手罵道:“你看你那雙手,比懶婆娘的裹腳還笨!老子平時都是怎麽教你的?”
丁忍不吭聲。
丁紅站了起來,走近丁忍,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狗日的是個啞巴嗎?老子教導你半天了,口水都說幹了,你為什麽不吭一聲?”
丁忍不吭聲。
丁紅罵得臉紅脖子粗。
丁忍仍然不吭聲。
丁紅把腳上的草鞋脫下來,手舉草鞋,朝丁忍劈頭蓋臉地打過去,嘴裏罵道:“打死你這個笨啞巴!”
眾人一起湧上去,把丁紅拖開了。大家又耐心地勸了好久,才散去。他們一邊走一邊感歎:
“要熬成師傅,可不容易!”
“徒弟可不是那麽好當的!”
“出門搞副業掙錢,不容易啊!”
有一回,丁紅、丁忍來到漢壽縣株木山公社一個靠近國道的生產隊為社員們打製木桶。丁紅負責砍樹,丁忍負責刨木料。幹了沒多久,丁紅跑到禾場邊的廁所去屙尿。
他剛要從廁所出來的時候,聽到有一個人在喊:“喂,你是哪裏來的,有證明嗎?”
丁紅本想衝出來應對,但他轉念一想:“今天,我倒想看看丁忍這個啞巴到底會不會說話。”他躲在茅廁裏,向禾場上探望。
一個穿中山裝的幹部模樣的人走到丁忍身邊,問丁忍:“喂,老子問你話呢,你有證明嗎?”
丁忍不理他,隻是嘩嘩刨木料。
幹部模樣的人逼近丁忍的臉,問:“你是啞巴嗎?”
丁忍不理他,繼續刨木料。
幹部模樣的人怒不可遏,他一把抓住丁忍的手,罵道:“你這個投機倒把分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搞資本主義!走,跟我到公社武裝部去!”
他拖丁忍,拖不動。丁忍順手一推,把幹部模樣的人推到三米遠的地方,跌倒在地。丁忍沒理他,仍然低頭刨著木料。幹部模樣的人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指著丁忍說:“你等著,我去喊民兵來,老子不信國家機器治不了你。”
丁紅覺得自己該出場了,他衝到幹部模樣的人前麵,忙不迭地把“沅水”牌香煙遞到對方手裏,並且拿出證明給對方看,同時點頭哈腰地對幹部模樣的人說:“看你這身衣服,就知道你是大幹部;你一個大幹部,犯不著跟畜牲生氣。”
“畜生?”“大幹部”疑惑地掉頭四顧,“畜牲在哪裏?”
丁紅指著丁忍對“大幹部”說:“你別看他長著一副人樣,他其實是個畜牲呢。大幹部,我跟你說實話吧,他呀,連畜牲都不如咧。他十一歲時,就偷看姐姐洗澡;他十三時,趁哥哥不在家,抱著嫂嫂親嘴;他十五歲時,跑到桃源縣陬市去偷牛,十五個民兵抓他,他飛腳一陣亂踢,踢進民兵的襠部,結果,把兩個民兵的卵子踢碎了。”
“大幹部”驚訝地瞪大眼睛,將信將疑地望著丁忍,問丁紅:“這個家夥真有這麽厲害?對這樣的壞分子,國家機器為什麽不對他施行無產階級專政?”
丁紅說:“專政啦專政啦。他坐了三年牢。從牢裏出來後,又為‘任務豬’的事,把食品站的人打了。他不肯交‘任務豬’,食品站來了好幾個人,強行拖他的豬。他飛起一腳,又把食品站一個職工的卵子踢破了。他又坐了五年牢。從牢裏出來後,他又為我們生產隊與相鄰的生產隊爭水的事坐牢了。”
“大幹部”問:“爭水?爭什麽水?”
丁紅說:“鄰隊的看水員挖開渠道,偷了我們生產隊的水,這個家夥為了報複看水員,竟然把看水員的老娘強奸了。我的天哪,人家八十多歲的老娘啊!你說,他怎麽下得去……啊?他強奸人家八十多歲的老娘,他居然還理直氣壯!他竟然說:‘你偷我們生產隊的水,我就偷你娘!’大幹部,你說說看,這樣的人,不是畜牲是什麽?”
“大幹部”惡狠狠地說:“難道,國家機器就拿他沒辦法啦?”
丁紅兩手一攤,無奈地說道:“沒辦法沒辦法沒辦法。國家機器隻對人實行無產階級專政,不對畜牲實行無產階級專政。大幹部,你看見過批鬥豬、狗、牛的大會嗎?對於這種專踢男人卵子、豬狗不如的家夥,國家機器真拿他沒辦法。不過,”說到這裏,丁紅突然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對“大幹部”說:“國家機器管不了他,老天管得了他。”
“老天?”“大幹部”一臉驚愕地問,“老天如何管?”
丁紅指了指天空,說:“老天發怒了,天打雷劈啦!這個家夥壞事做盡,喪盡天良,老天爺看不下去了,這個畜牲遭天打雷劈啦!”
“大幹部”疑惑地看看丁紅,又望了望正在嘩嘩刨木材的丁忍。
丁紅說:“你不信?我跟你說:有一天,我和他在田裏犁田,多晴朗的天空。突然,一個霹靂下來,把他打倒在地。我跑過去一看,他全身焦黑,頭發眉毛全都燒光了,隻剩一口氣。我把他背到大隊赤腳醫生那裏。赤腳醫生說:再晚來一步就沒命了。你看,我救了他一命。老天都嫌棄他,隻有我不嫌他,因為我是個善心人嘛。不過,自從遭了晴天霹靂以後,他變得又聾又啞,成了個神經病。我不講假話,不信,你可以走近去看看他。不過呢,你最好別惹他,他是個神經病,最喜歡踢男人的卵子。”
“大幹部”禁不住好奇心,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丁忍身邊,雙手護住自己的襠部,仔細把丁忍打量了一遍,發現丁忍果然沒有頭發和胡子。
果然全身焦黑。
他那雙眼睛果然像神經病人的眼睛!
“大幹部”膽戰心驚地離去了,一邊走一邊咕噥道:“今天真是碰到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