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哭喪著臉在街上遊**。
丁紅一邊抽著自己的耳光,一邊說:“十五斤糧票!十五塊錢!我的娘吔,在桃花源出一年工也掙不到這麽多呢。一眨眼就沒了!”
丁忍用草鞋惡狠狠地踢著街上的石子。
他倆饑腸轆轆,決定還是去買生紅薯吃。可是,等他們走到那個賣紅薯的攤位時,發現那個賣紅薯的社員不見了。
兩人愁眉苦臉,在街上遊**。
忽然,有一個聲音叫住了他們:
“搞副業的,你們等一下。”
兩人回頭一看,隻見一個腋下挾著報紙、手拿雨傘的年輕人追了上來。他跑到二人跟前,一臉關切地說:“聽口音,你們是桃花源的吧。我也是桃花源的,隻是跟你們不在同一個生產隊,好歹我們都是桃花源人。”
說到這裏,他壓低聲音對丁紅說:“你不知道吧?我告訴你:那個醫院的夥夫胡師傅和糾查隊是一夥的,他們勾結在一起,專查外地人,我已經被他們罰款好幾回了。唉,我們桃花源人在外麵就是受人欺壓啊!”
丁紅、丁忍被年輕人的話打動了。
年輕人從報紙裏取出兩個熱乎乎的包子,遞給丁紅、丁忍說:“老鄉,快吃吧,你們大概已經好久沒有吃過熟食了吧。”
二人接過包子,望著年輕人,感到鼻子有些酸。
年輕人說:“吃吧吃吧,趁熱吃了。出門在外,誰沒有落難的時候呢?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看見你們這個樣子,我真是心疼咧。”
丁紅、丁忍開始吃起包子來。
年輕人小聲對二人說:“我是偷偷販賣全國通用糧票的。外地人到了這裏,沒有全國通用糧票,是吃不上飯的。你們要不要從我這裏換全國糧票?”
丁紅說:“我們正想買一些全國糧票呢。”
年輕人朝四下掃視一圈後,說:“私下買賣糧票是犯法的,要坐牢的。這樣吧,我帶你們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去交易。”
丁紅、丁忍跟著年輕人來到一條小巷。年輕人有些緊張地說:“工人糾察隊正在四處巡邏,隨時都有可能到這裏來。這樣吧,我把糧票拿出來,你把錢拿出來,快快交易。如果糾查隊來了,我們就分開跑。”
說著,年輕人掏出五十斤全國糧票,擺在丁紅麵前。丁紅便從貼胸的衣袋裏,掏出一個用塑料包好的小包。當他正準備打開塑料小包時,忽然聽見一聲大喊:“糾查隊來了,快跑!”
待他抬頭張望時,隻見那個年輕人從他手裏奪過塑料小包,閃電般向前衝去,很快就消失在七彎八拐的小巷深處了。
後來回到桃花源以後,丁紅向桃花源人講起塑料小包被搶後的心情時,總是說:“有好幾次,我都想投水死了算了,每一回,都是丁忍把我拉住了。”
那個被搶的塑料小包裏,包著他們的全部錢款、湖南糧票以及外出搞副業的證明。
沒有了錢、糧票和搞副業的證明,丁紅、丁忍隻好在沅陵鄉下四處乞討為生。後來,他們看到有一群人在挖土方,便加入了挖土方的隊伍。
挖土方是個力氣活,每天一毛錢的工錢,吃兩頓紅薯絲飯。兩人原打算等掙夠了回桃花源的路費就回家。可是,幹到第三天夜裏,一隊民兵忽然把工地包圍了。民兵命令所有人都必須把身上的錢交出來。丁紅、丁忍被搜身,未搜出分文,兩人都挨了打。有個婦女的錢被全部搜走時,她抱住民兵的腿,哭訴道:“這是我半年的工錢啊!”
丁紅、丁忍隨眾人被押到一個操場。操場上燈火通明,那裏已集中了幾十個“流竄分子”。到處都是帶搶的人在走動,整個操場亂哄哄的。操場邊上擺了一張寫字台,一個穿製服的人把丁紅、丁忍帶到寫字台前。寫字台後坐著一個戴眼鏡的公安幹部模樣的人,他見了丁紅、丁忍,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們是不是從家鄉流竄出來從事反革命活動的呀?”
丁紅說:“我們是出來搞副業的。”
公安幹部問:“有證明嗎?”
丁紅說:“證明和糧票、錢都被人搶走了。”
公安幹部譏誚地抽了抽嘴角,說:“你這個理由編得一點也不高明。被搶了?是白天被搶的,還是夜裏被搶的?按照你的說法,如今的社會形勢很不好囉?”
丁紅說:“當前形勢一派大好,不是小好。”
公安幹部指了指丁忍,問:“你呢?”
丁忍不吭聲。
丁紅說:“他跟我是一夥的。”
公安幹部對丁紅說:“我沒問你,你閉嘴。”他又指著丁忍問:“你是幹什麽的?”
丁忍不做聲。
丁紅說:“他是個啞巴。”
“喲嗬,是個啞巴?”公安幹部來了興致,他站了起來:“老子搞公安工作多年,潛伏得再深的特務,偽裝得再巧妙的壞人,都會被我抓出來!想在我麵前裝聾作啞是混不過去的,我看你這個光頭不像個好人,你是不是潛伏的特務?快快給我從實招來:發報機藏在哪裏?”
丁紅說:“他不是特務,他從小就是個啞巴,我看著他長大的。”
公安幹部說:“好,他是啞巴。不過,裝啞巴要有裝啞巴的樣子,那就讓他這個啞巴給我打幾個啞語手勢。”
丁紅望著丁忍,示意他打手勢。
可丁忍一動不動。
公安幹部說:“不打啞語手勢也行,你叫他給我啊呀啊呀幾聲也行。”
丁紅望著丁忍,示意他啊呀啊呀叫幾聲。
可丁忍一聲不吭。
公安幹部一招手,立刻來了幾個民兵,他對民兵們說:“這個光頭潛伏得很深,你們想想辦法,叫他這個假啞巴現出原形。”
民兵們用繩子把丁忍五花大綁,再把他放倒在地上,然後,一個民兵一腳踩在丁忍的肚子上,問丁忍:“發報機藏在哪裏?說!”
丁忍不吭聲。
又一個民兵的一隻腳踩在了丁忍的胸口上,問丁忍:“發報機藏在哪裏?說!”
丁忍還是不哼一聲。
丁紅看見丁忍的額上沁出了汗珠,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公安幹部麵前,哭喊道:“老公安,我跟你說,他真的是個啞巴!自從遭雷劈以後,他就變得又聾又啞又傻。自古以來,人人都說桃花源是世外桃源;世外桃源怎麽會有特務呢?怎麽會有發報機呢?我們桃花源那個地方連手電都用不起啊!發報機是個什麽樣子?我們聽都沒聽說呀!”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踩他了。”公安幹部朝那兩個民兵揮了揮手。他讓民兵給丁忍鬆了綁,然後,他又把丁紅從地上扶起來,對丁紅說:“你剛才說什麽世外桃源,什麽桃花源,是什麽意思?”
丁紅說:“我和這個啞巴都是從桃花源裏來的,這個啞巴不是特務,他和我一樣,都是桃花源生產隊的社員。”
公安幹部問:“你說的是哪個桃花源?”
丁紅說:“哪個桃花源,世上難道會有幾個桃花源嗎?隻有我們那裏一個桃花源。”
公安幹部問:“是書上說的那個桃花源?”
丁紅說:“就是書上說的那個桃花源。我們桃花源裏有常德漢劇團下放的右派分子劉癢癢,還有長沙下放來的知青陶慕源,他們二人都是大知識分子,他們說我們那裏就是古書上說的桃花源。我七歲入私塾,讀了幾年舊書,我能背誦《桃花源記》呢。由於我記憶力好,私塾先生誇我是‘翰林底子’。長大後,我特地跑了方圓幾十裏,尋訪各地的老秀才,他們都說我們那個地方就是古書上說的桃花源。”
公安幹部微笑起來:“哎呀,看來我們還是有緣呢。小時候,我也背誦過《桃花源記》。那時候,我就想:世上有這麽美好的地方,我應該到桃花源去看看。唉,一直沒有機會去。直到今天,我還能一字不差地背誦《桃花源記》呢。”
丁紅說:“歡迎你這個大幹部到我們桃花源去遊玩。”
公安幹部開始興致勃勃地高聲吟誦《桃花源記》:“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吟完這一句,他停了下來,問:“是不是有個捕魚人到過你們桃花源?”
丁紅說:“是呢,是有個捕魚人到了我們桃花源呢,他叫薑央,聽說他以前一直在沅水上打魚。”
公安幹部又開始一邊吟誦一邊提問:“緣溪行,忘路之遠近……你們那裏,是不是有一條小溪?”
丁紅說:“是有一條溪,叫桃花溪。”
公安幹部又問:“沿著小溪向上走,是不是會看見一片桃樹林?”
丁紅說:“是有一片桃樹林。我們桃花源裏到處都是桃樹林。”
公安幹部問:“到了小溪的盡頭,是不是會看到一座山?”
丁紅說:“是有一座山,叫桃花山。”
公安幹部問:“山上是不是有個小洞口?”
丁紅說:“是有個小洞口,叫桃花洞。”
公安幹部問:“從洞口走進去,是不是就進入了桃花源?”
丁紅說:“從洞中走進去,就進入了桃花源生產隊;洞口外麵是桃花源大隊。不過,我們桃花源生產隊,也有一部分田土在桃花洞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