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膚抓起一把爛泥,使勁一捏,爛泥從指縫間像泥鰍一樣滑走了。羅膚說:“桃花,你不知道,這是熟泥,幾千年了,有多少雙腳在它們身上踩過?早把它們踩熟了。這熟泥能治好多病呢,我娘家那邊,誰要是被狗咬了,或是得婦科病了,都用這熟泥敷,效果好得很呢。”

看到桃花還在遲疑,羅膚又說:“這熟泥跟我們女人親呢,塗上她,她會保佑你的。這熟泥就像我們女人,我們女人就是熟泥,幾千年來,任人踩,任人踏,還要給人開花結籽……”

桃花終究沒有抵擋住**,因為蚊子實在太厲害了。她站起來,開始脫衣服了。在羅膚的注視下,她有些害羞,每脫下一件衣服,她都會停下來,朝羅膚苦笑一下,仿佛為自己**在羅膚麵前而感到慚愧。

隻是,當她脫到最後一條**時,她停下了。

羅膚從地上跳起來,走到桃花身邊,喊道:“桃花,你真美!”她指點著桃花的臉,脖子,胸部,腿,嘴裏不停地警告著:“桃花,你別動!別動!讓我好好欣賞欣賞你。”

好像一個雕塑家在欣賞一尊雕像,她嘴裏嘖嘖讚歎:“桃花,你真美!不是乖,不是漂亮,是美麗!是真正的美麗!”

羅膚的聲音裏有一種激動的顫抖,這讓桃花不得不相信羅膚說的是真心話。她低頭把自己打量一番,有些遺憾地說:“我全身上下都一樣黑,我要能有你這麽白就好了。”

羅膚不屑地撇嘴說:“白就一定美?白毛水牛很美嗎?白毛豬很美嗎?白頭老翁很美嗎?白要看白在誰身上,白在鷺鷥上就美,白在蘿卜上就美,白在天鵝上就美。就你這樣的臉模子,你這副身材,就應該黑,黑才美,要是通身都像我一樣白,反而不好看了。”

欣賞夠了,羅膚才說:“來吧,桃花,把**也脫了吧。”說完,後退幾步,她又躺下了。她偎依在淤泥裏,好像睡醒之後偎依在棉被裏,神情慵懶地對桃花說:“桃花,你看,像我這樣,好舒服。”

桃花慢慢地躺下了,她像泥鰍一樣,把自己深埋在淤泥裏,她在淤泥裏悄悄脫下了自己的**。

羅膚問:“怎麽樣?舒服吧?”

桃花幸福地笑了一下:“像泥鰍一樣。”

羅膚說:“桃花源人都是泥鰍命,隻有像泥鰍一樣光溜溜地鑽在泥土裏,才能自在。”

桃花躺在淤泥裏,舒適而安詳。她眺望夜空,夜空裏的星星在朝她眨著眼睛。她的視線又轉向遠處的桃花山,在淡淡的月光下,桃花山隻給了她一個稀疏的剪影。她的目光又落到了臨近的一丘水田,她看到了水田裏的一個墳堆。她問羅膚:“為什麽要把死人埋在田裏呢?不占地方嗎?”

羅膚說:“人埋在田裏,過不了幾天,身上的肉就漚爛了。犁田時,把骨頭撿起來,不是照樣可以插秧了嗎?哪裏會占地方?桃花源裏的習俗是:不能生崽的女人,死了以後不準抬到山上去埋,隻能埋在水田裏,屍骨讓千秋萬代的人踐踏,才能轉世托生,成為一個能生崽的女人。桃花,我將來死了,也隻能埋在水田裏,說不定就是我現在躺著的這丘田呢。那時,你肯定已經嫁到桃花源外麵去了。到了你回娘家的時候,路過這丘田,見了田裏的墳堆,麻煩你朝墳堆鞠一躬,說一聲:‘羅膚,我順路來看你了。’”

桃花說:“要是我走得太快,忘了鞠躬呢?”

羅膚笑道:“那你就會肚子痛。”

桃花感到身上起了雞皮疙瘩。

過了一會,羅膚歎了一口氣,又說:“桃花源裏的人,插秧,割禾,再插秧,再割禾,一年又一年,吃不飽,穿不暖,你說,人活在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麽?”

桃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過,她想起了母親的話,她說:“我娘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人活著就是為了受苦。”

羅膚問:“你覺得現在的日子過得苦嗎?”

桃花說:“我不知道。我自打生下來,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沒有嚐過別樣的日子。苦日子是怎樣的?不苦的日子又是怎樣的?”

羅膚歎道:“你還沒嫁人;等嫁了人,你就知道苦了。”

桃花不作聲了。她還不到嫁人的年紀,她還沒想過嫁人的事,在她現在看來,嫁人還是一件十分遙遠的事。

聊完了天,她們從淤泥裏坐了起來,開始扯秧了。她們全身敷滿了稀泥,蚊子們嗡嗡叫著,卻無處下嘴,這讓她們很得意。她們光屁股坐在軟乎乎的淤泥上,就好像坐在自家**的棉被裏一樣溫暖,親切。天上的烏雲飄過去了,月亮又大又圓,似乎是專為她們二人而掛在天空的,她們心情舒暢起來,一邊唱山歌,唱常德絲弦,空曠寂靜的田野上回**著她們的歌聲。

唱累了,她們就會安靜下來,不言不語,隻是嚓嚓地扯秧。桃花的屁股坐在酥軟的淤泥上,有時,她的腦海裏會冒出這樣的念頭:“老是這樣像母雞一樣孵在淤泥上,淤泥會不會生出蛋來呢?”

她又想起右派分子劉癢癢經常演的那個遊戲,她就會莫名的擔心:“自己這樣像一棵樹苗一樣栽在泥裏,時間長了,屁股會不會發芽生根呢?”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悄悄伸手到自己的屁股底下摸一摸。還好,屁股還是她的屁股,光溜溜的,一點也沒有生根發芽的樣子。而且,當她挪動身子時,屁股底下的淤泥會吱吱地往她的兩條腿之間鑽,鑽得她癢癢的,既舒服又心慌。

桃花源生產隊水田多,耕牛少,每到春插、雙搶季節,為了不違農時,桃花源生產隊常常要派插秧快手到耕牛多的生產隊去幫忙插秧,以換取別的生產隊的耕牛來幫桃花源生產隊耖田,這就是桃花源人常說的“人換牛”。以前,出去換牛的都是插秧快手羅膚和高德英。換牛的地方是生產隊長丁牛的丈母娘家——高田公社板栗大隊郎窩生產隊,那裏是山區,光棍多,女人少,插秧時節,常常需要跟別的生產隊以牛換人。

今年不同了,今年桃花源裏出了另一個插秧快手,那就是桃花。羅膚決定和桃花一起出去換牛。

這是桃花第一次外出“人換牛”,走在山路上,桃花既興奮,又緊張。她問羅膚:“為什麽叫狼窩生產隊?那裏有狼?”

羅膚笑笑說:“以前,那裏是有狼出沒,不過,現在狼已經絕跡了。但是,你要小心啊,那裏沒有野狼,卻有人狼。”

“咦?”桃花問,“什麽是人狼?”

羅膚說:“郎窩生產隊在大山裏,那裏的女人往外嫁,外麵的女人不願嫁到那裏去,導致那裏的女人越來越少,光棍越來越多。那裏的光棍見了女人,好像狼見了羊。”

桃花聽了有些害怕,說:“我們這次去狼窩,會不會被他們吃了?”

羅膚說:“那裏的人大部分都姓郎,所以叫郎窩,不是狼窩。你別怕,那裏的光棍吃女人隻用眼睛吃,不會用嘴吃的。”

桃花和羅膚剛走到郎窩生產隊的田埂上,社員們很快飛奔而來,把她倆團團圍住了。桃花一看,果然是男人多,女人少。這些男人們異常激動,七嘴八舌地說道:

“羅膚,你今年又到我們這裏來換牛了?我們老遠就聞到了你身上的騷氣。”

“你身邊的這位妹子是誰?長得跟仙女一樣,她也是來換牛的?”

桃花看到這些男人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像狼的眼睛,她覺得這些眼睛好像要把她生吞了。她不覺往羅膚身邊靠了靠。

羅膚衝這些男人吼道:“你們這些光棍想幹什麽?要把我們吞了?我身邊的這位,是桃花源的桃花妹子。你們別看她個子高,她今年才十四歲,還是個黃花妹子呢。難道,你們還想打她的主意?”

沒想到,這些光棍們齊聲唱了起來:

山裏有好水,

山外有好花。

貧窮光棍漢,

無錢莫想她。

唱完以後,光棍們拍著手齊聲說道:

“我們這裏叫郎窩,不是狼窩。我們都是郎,不是狼。你們桃花源要不要招郎?我們個個都願做上門郎。”

接著,他們又七嘴八舌議論道:

“像桃花這樣的天仙妹子,我們看一眼就醉了,哪裏敢吃她?”

“桃花,你將來長大了,就到我們這裏來選郎吧。我們這裏從十八歲到五十八歲的郎,任你挑。”

桃花注意到,在這群男人中間,有一個穿的確良襯衣的年輕女子,一直在默默地打量著她。

這時,男人中一個高高大大的漢子對羅膚說:“怎麽樣,羅膚,你們今年來人換牛,還是住我家?”

羅膚說:“不住你家,難道讓我們住在牛欄裏?”說罷,她咬著桃花的耳朵小聲道:“這位是郎窩生產隊的郎隊長。怎麽樣,長得蠻客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