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結開

“這是你欠我的。”

女子森冷的開口,音色低沉。

戎洛舟站在原地,船隻晃的厲害,他下意識的扶住船沿。他並沒有跟上船去,隻是目送施月的背影。此刻,他才發現除了刁蠻任性,這個女子也秉承了他父親戰鬥的熱血。舉手投足間,她凜然而無懼,果然而剛強,隻是她翩然而去身姿,分明帶著一絲留念。她側去臉的刹那,他見到了深深了柔情。

即便她並不是有意顯露的,但細心的洛舟還是感知到了。

男子低斂著眼簾,海風拂起他柔軟的栗發,些小的張揚開來。他猶記得昨夜,戎沁心不期而至,著實令他嚇了一跳。在此之前,洛舟也是聽說了今日的日船聚會的,他知道事態險峻,但卻也無能為力。如果說在經濟方麵,強勢的錦豐能幫助富貴門度過難關,但事關武力,他便束手無策了。所以,在近半月之內,他總是有意無意的對著施月旁敲側擊,他知施將軍在上海,如果他能拉林作岩一把,一切必能反轉。

不過,施月的態度總是冷冰冰。

他和她之間,很難有交流。

自從她嫁入戎家,心懷怨憤的洛舟自然是對她冷若冰霜。施月先是不服,屢屢對著洛舟嗬斥,埋怨,但沁心綁架事件之後,洛舟知道她曾策劃加害沁心,更是對她厭惡有加。但此事一過後,施月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再對著洛舟叫嚷,她變得異常安靜,令他倍感蹊蹺。

而那段時間,戎洛舟忙於錦豐的接管工作,對於不能不熱的施月也沒有多加在意。他的心裏依然裝著沁心,知她和林作岩去了上海,他便暗暗四處打聽。隻可惜江西太亂,局勢緊張,他探聽不到消息。但沁心一回到上海,他便又開始關注起來,所以富貴門發生的一切,以及沁心入獄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

他竭盡他的力量,幫助沁心,隻為她能開心幸福。他不敢拋頭露麵,畢竟曾經的他太懦弱,他也不敢奢望她會回頭愛他,畢竟一切已然時過境遷。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助她。

所以,當沁心站在戎家公館的大廳時,他便知道她找施月的目的。但戎洛舟已經試過很多次了,施月根本不加理會。她已和他冷戰許久,從他們結婚以來,就沒有好好的說過一句話。他們像兩個陌生人一般,互不理睬,他們同床異夢,他們如隔冰山。

但事實上,沁心來的那一夜,她居然答應了。

這兩個女人在大廳內互視良久,她們的眸光清冷,看不出火光,也看不出波瀾。

許久的靜謐之後,戎沁心沉沉啟音,打破了僵直的局麵。

“我隻和你一個人談。”

沁心並沒有回應一旁的洛舟,而是直直對著施月要求。施月一聽,眯了眯眼,眉峰一挑,居然答應了下來。然後她們就進了房間,之後的對話洛舟不得而知,但沁心出來之後,卻衝著他另味的一笑。

她笑的清澈,釋然,洛舟一楞,遂反應了過來。

她成功了!

她居然在短短的半個小時內,說服了頑固倔強的施月。戎洛舟簡直覺得不可思議,但當他問起沁心是怎麽辦到的時候,女子卻隻是溫軟的看了他一眼,說到:

“洛舟,你也不要太固執。”

戎洛舟一懵,他並不太了解沁心的意思。固執,他固執什麽了?

男子從臆想中折回,目光遠眺。前方,四麵八方湧聚的小艇依然紛紛靠停在巨輪之旁。隱隱綽綽間,他看見了女子長發飄飄的背影。方才,她透著絲絲愛戀與悲涼的眼神,忽的又浮現在男子腦海。洛舟覺得,她似乎變得不太一樣。

“小姐她變了很多。”

男子一頓,回過身來。

施月的貼身丫頭喜兒站在他身後,她一直默默無語,但此刻卻忽的啟聲。她同洛舟一樣,把目光放在很遠,投在那名女子身上。她眸中的惆悵一覽無遺,帶著一縷無奈與心疼。

“她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從來都是呼風喚雨。她沒有得不到的,也沒有失去過什麽。她是小姐,千金大小姐,所以洛舟少爺,很多時候她的想法是和我們這些卑賤的人不一樣的。她一直都認為,那樣做是沒有錯的,她以為那是她的權利。”

喜兒待在施月身邊,已有近十載。她眼中的小姐,高傲奪目,但自從與戎洛舟相識以來,她卻失去了曾經的光彩。

洛舟一楞,他知喜兒所說的‘那樣做’是什麽意思。逼迫他和她成親,意圖綁架加害沁心,這一切都是她爭取幸福的手段。她長那麽大,沒有人告訴她,這些是不應該的。她認為她天生比人高一等,她比人更有理由得到幸福。

但洛舟卻給了她最大的挫敗感。

“可憐的小姐,其實那麽的單純。她不過是想好好愛洛舟少爺,想要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隻是她那麽做畢竟傷害了他人。”

戎洛舟沒有等喜兒繼續說完,他決然的打斷了她的話,然後冷冷反駁。

喜兒一頓,繼而搖了搖頭。

“但小姐她已經得到懲罰了。”

女子雙眼泛紅,勢有啜泣:“少爺,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愛小姐?”

戎洛舟不語,眸光卻下意識的一偏。

喜兒慘淡一笑,繼續說到:“小姐她現在已經死了心,她其實已經知道錯了,隻是放不下臉麵。她知道她做的一切其實根本挽不回少爺的心,所以,她已經絕望了。”說罷,女子果真哭了起來,但隻是輕輕的嗚咽,隱忍著悲傷。

戎洛舟咬了咬下唇,俊眉一蹙,但仍舊不言語。

“洛舟少爺,你知道嗎。”喜兒哽咽的說到:

“小姐她,有你的孩子了。”

宛若晴天霹靂,戎洛舟霎時轉過身來,直勾勾的看著女子。他眸間寫滿驚愕,全然的不可置信。

孩子!?

她怎麽從來都沒有提過!?

“已經兩個多月了,小姐她並不想告訴你。但是喜兒忍不住,每一次……每一次我看見小姐一個人坐在陽台,含笑的默默撫摸著自己的腹部時,我就難受……洛舟少爺,小姐是真的愛你啊,你就不能原諒小姐一次嗎……”

喜兒泣不成聲,她居然逾越的拽過了洛舟的袖口,嚶嚶哭泣。

戎洛舟的表情忽的變得充滿傷痛,他緩緩的轉過身來,目光又投向遠處,企圖找尋她。但女子已經上了船,黑暗之中,他根本找不到她的身影,一時間,他覺得胸口一緊。

長發隨風而舞,女子翩然一個跳躍,便上了甲板。身後的軍隊有條不紊的緊跟其後,他們的目標很明確,便是殺了這條船上,所有的敵人。

施月非常沉穩,這隻小隊是她一路帶上來的,她對每一人都十分熟稔。女子並不說話,隻是勾了勾手指,下屬便得其意思,分做三路,繞旋開來。施月正中帶了一隊,往艙內去,她手裏緊緊的握著一管槍,她的腦海裏卻飄忽著一些昨夜的場景。

女子目光凜冽,毫不畏懼,也不偏視。

屋子裏分外沉寂,氣氛緊繃的很。施月雙手互插,擺在胸前,依然是一副高傲的模樣。她下巴微抬,淡淡的看著麵前的女子,忽的她嘴角一勾,說到:

“我憑什麽幫你?”

憑什麽要她施月幫助她戎沁心,她們本就是敵不是友,何談援助?

“這是你欠我的。”

哪知,麵前的女子卻森冷的開口,音色低沉。

施月一楞,眉尖一挑,麵有慍色。

“我欠你!?”

她冷哼一聲,不自覺的上前跨了一步。欠她,我欠她什麽了?施月心中頓生一團烈火,灼灼而燒。

“對,你欠我的。”戎沁心卻視她的怒色為無物,繼續冷冷重複。

施月覺得好笑了,一擺手說到:“戎沁心,你今天可是來求我的,這是你求人的語氣嗎?”她給她機會,她卻不識好歹?

戎沁心卻淡淡的勾起一抹笑容,溫溫熱熱。她笑的很自然,也很輕很輕,然,這笑容似乎又著無盡的穿透力,一襲之間,把她的防備刺穿,像是要看到她心裏來一般。

“施月,你又何苦要為難自己,爭一口氣對於你來說真的如此重要?”女子的聲音分外清透,令施月為之一震。她慌忙的撇過眼神,不自然的一笑,說到:

“戎沁心,你太自以為是了。”

“真的是這樣嗎,施月,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後悔,你對我和洛舟所做的?”戎沁心反問到,但施月卻向被刺痛了心底最深的傷痂一般,呼喝起來:

“你懂什麽,我為什麽要後悔,明明是你們不知好歹。誰讓你和我搶洛舟了,誰讓洛舟不把我放在眼裏了。你們都是活該,我不需要後悔,根本不需要!”

她忽的漲紅了臉,但一直都不敢直視前方的女子。沁心的眼神沒有嘲諷,也沒有敵意,她隻是像一個朋友一般的,溫良的睨視自己。讓她覺得心被□□裸的曝露在空氣裏,但她怕被人看見她的傷痛,她怕!

“你為什麽不嚐試退一步,難道你硬要逼死了自己,令自己一輩子不幸福?”

“我沒有不幸福,你們才會不幸福,我沒有!!”

施月哭了出來,她隻想要高傲的活著,她一直都是幸福的。她不需要和任何人低頭,她才沒有做錯事情,沒有!!真正應該得到懲罰的是他們,是他們傷害了自己,是他們!!

女子深深喘氣,像是剛才的一呼,竭盡了她全部的力氣一般。她的胸口好燙,像是有一股氣焰悶在心口,無處發泄,灼的她生疼。

沁心望著女子,忽的一陣緘默,許久之後,她輕輕的再次開口:

“施月你知道嗎,洛舟他不是真的恨你。”

沁心的目光並不離開女子,當女子近乎歇斯底裏的抵製這些話的時候,她也感到了深深的傷痛。

她一定過的非常不好,她一定堅定的認為洛舟是在恨她。所以,她根本不敢再次去爭取什麽。

“他並不恨你。”

沁心再次重複,隻見麵前的女子忽的一頓,不知道哭了。她緩緩的抬起目光,與沁心對視,她眸間閃過一絲光芒,似乎在說:真的嗎,是真的嗎?

沁心一眯眼,秀眉一擰,再次重複:

“他真的,真的不是在恨你。”

……

…………

施月深深的閉上雙眼,她感覺這些記憶仿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是她愛的太過魯莽而直接,太過傾力而為,到頭卻跌跌撞撞,遍體鱗傷。她傷了他人,也傷了自己,但現在,她不會了。

二十年來,最高傲的公主,要學會退讓,學會道歉。

“這是你欠我的。”

不錯。

女子迎著海風的臉,忽的勾起一抹釋然的笑容。

是我欠你的,戎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