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跪在地上並沒什麽。
董事長辦公室的會客區鋪了地毯,跪在上麵不涼,也不會膈得慌。
林琅低著頭,長發披肩,其他人不太能看見她的臉,她好像也不太能麵對現在的情形,一直閉著眼,等到終於平靜下來,才吸了吸鼻子說:“叔叔,你給我一次機會吧,這麽多年了,你是看著我長大的,我求你給我一條生路,讓我回來吧。”
她仰起頭,直視林瑞正:“以前是做侄女的不對,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我知道您可以搞定其他人,您一直那麽厲害的,在我的記憶裏,您一直是無所不能的。”
這是在打親情牌了,其實林琅一點底氣都沒有,因為她不覺得林瑞正那樣的人,可以做出那樣的事,還會有什麽親情可言。
這麽多年的蟄伏,他可能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根本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真心,現在和他談親情,有點太可笑了。
可是她已經沒路可走了,隻能這樣,她來之前看上去似乎信心滿滿,其實一點籌碼都沒有,她能做的隻有放低姿態,碰碰運氣,希望老天爺今天開開眼,成全她一回。
林瑞正看了林琅好久,兩人彼此回望著,沒有一人先移開視線,他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在透過她看別人,過了一會,他忽然笑了,竟然是他先收回了視線,低下頭,擺弄著手上的婚戒,已經有些年頭了,手指根部有明顯的戒痕。
其實林琅從來沒見過林瑞正的妻子長什麽樣,她記事起林菁就在了,據說兩人出生日期隻相差幾天,林菁出生之後就在國內養著,她母親是設計師,很忙,一直在米蘭,沒照顧過她,後來還出了車禍,反正就是去世很快,林菁自己都沒見過。
看上去,林瑞正和對方似乎還有很深的感情,這些年婚戒一直沒有摘掉過,更是沒有和任何女性搞過曖昧關係,聽起來挺專情加分的,但個中原因,恐怕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笑起來,倒讓其他人有點不明所以,他終究也是上了年紀,維持笑容時眼角有深深的皺紋,看得出是個長年累月喜歡帶著笑的人,就是這樣一個總是看上去很溫柔的人,做出了讓林琅不敢置信的事。
那時候對她的打擊真的很大,一直信任仰慕的叔叔成了毀滅她的劊子手,她既不敢相信,又恨之入骨。
林瑞正從沙發上站起身,將林琅扶起來,感覺到她的手在發抖,這樣細微的反應,讓她顯得弱小而無力,仿佛一把稻草就可以壓倒,他現在要是想斬草除根,是最好的時候,但是……
林瑞正嘴角笑意加深,就那麽點了一下頭說:“看你說的,你這是做什麽,我們是親人啊,親人之間需要這樣嗎?這也沒什麽難辦的,叔叔會幫你搞定的,你回去等我的消息。”他十分自然地轉移話題,“啊,對了,你換電話號碼了吧?你應該記得我的私人電話,回頭發個短信給我,讓我存一下。”
這樣熱絡自然的言語,仿佛他們之間的事從來發生過一樣,林菁看到這有點坐不住了,上前抓住父親的手說:“爸,你不是吧,你居然真的允許她回來上班?你這是放虎歸山啊,小心……”
林瑞正瞥了她一眼,那個眼神林菁非常熟悉,她下意識閉了嘴,林瑞正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和藹道:“菁菁,琅兒可是你的姐姐,她一直對你很好的,你就算生氣,也不要生得太久,我們畢竟是一家人,其他董事也不想看到我們反目成仇的。”
最後這句話意味深長,林菁恍然,原來父親考慮的是這些。
的確,最近很多董事都蠢蠢欲動,林瑞程和妻子的死來得蹊蹺,與他一同建立臨時集團的幾個股東都還在圍觀,林琅又加入食悅來反咬一口,明顯昭示著他們父女倆的名不正言不順,如果現在林琅可以回來,倒是真能穩住那些股東,畢竟林瑞正現在雖然是董事長,持有股份也沒有占太大優勢,不可能不在意股東態度。
林琅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事情就這麽成了麽?她望著林瑞正去繁忙的背影,餘光瞥見林菁冷漠的注視以及嘲笑的神色,雖然不太舒服,卻也不會太難受了。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人的適應能力也真是很強,難怪可以進化到今天這個地步。
對方既然已經答應了,那她也沒必要再留在這裏,林菁氣哄哄地轉身出去,楊翌承跟在後麵,出門前回眸望了她一眼,那個眼神很複雜,她看了看就收回了視線。
“那麽,我就先走了,叔叔。”
林琅畢恭畢敬地道了別,抬腳離開那間再熟悉不過的辦公室,並沒發現她出門之後,林瑞正又去看了看手上的婚戒,臉上的神情也沉了下來。
別的不說,今天的天氣還是不錯的,走在走廊裏都可以被陽光照射到,林琅稍稍眯起眼,她不曾去看四周,因為不曉得要怎麽麵對以前熟悉的那些人,又要使用什麽樣的姿態。
她走了幾步,一雙皮鞋出現在她眼前,她抬起頭,看見楊翌承站在她前麵,看她的眼神很熟悉,他以前總是這樣看著她,好像她是什麽珍稀動物一樣,那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麽,現在卻覺得,真是難得啊,雖然是不再喜歡的愛人。
“要走了麽。”他低聲說道。
林琅下意識看向他身後,沒有看見林菁,猜想林菁大概是離開了,有可能是氣到了,去哪裏發泄心情,她以前總是那樣的,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去沒有人的地方發泄,不讓任何人看見,就算是父親也不行。
“是的。”林琅點了一下頭,越過他離開。
楊翌承的聲音帶著不舍道:“我送你吧。”
林琅停住腳步,側頭睨了睨他,淡淡道:“不用了,如果你真想對我好,就不要跟我來往,我不希望剛回來就因為你的事再和林菁鬧矛盾。”
她說完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楊翌承站在那不去看她的背影,不是不想看,是怕看了之後會忍不住做出什麽失去理智的事。
他們彼此都很清楚,他們現在沒有失去理智的資格。
走出大廈的時候,太陽已經轉到了另一個方向,照耀著街對麵,而林氏集團這邊則一片陰涼,林琅走在陰影裏,眼睛通紅,她早料到會如此,所以準備了墨鏡,出來之後就戴上了,所幸現在是夏季,前麵一段路正豔陽高照,也沒人會覺得戴墨鏡有什麽奇怪。
林琅快步離開這個繁華的商業圈,走進地鐵站之前都沒注意到身後不遠處停著輛熟悉的黑色大眾轎車,謝瑾年坐在車子裏目送她走進地鐵站,想起她出門後戴上墨鏡時憔悴的樣子,有一瞬間是想出現的,但最終還是沒有。
也許這種時刻,她會比較喜歡一個人獨處。
對於她的事,他應該算是都知道了吧,但好像總少一些什麽。
是細節麽。
又或者,是其他什麽。
林琅沒有很快回家。
因為擔心自己的狀態直接回去的話會讓謝瑾年跟莊奶奶擔心,所以她想等眼睛消腫之後再回去。
路過一間男裝店,櫥窗裏模特身上的白襯衫特別好看,其實也說不上有什麽特別,但雪白無瑕的樣子,剪裁得體的設計,她忽然就開始想象謝瑾年穿上是什麽樣子。
他送過她那麽貴重的古玉,但她好像從來沒送過他什麽東西。
林琅幾乎沒怎麽細想,便推門走進了男裝店。
這間店並不便宜。
她最近沒怎麽花錢,除去給莊奶奶付的兩個月房租,上次賣掉背包換來的五千還剩下兩千多一些。
林琅問過了襯衫的價格,得到結果之後有些失望。
買不起。
這種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林琅走出男裝店,本想去上次那個典當行,可一抬眼,發現馬路對麵有家沒聽說過的珠寶店,門口的LED屏幕上飄過回收各種奢侈品珠寶的字樣,她不由想起了手腕上的鏈子。
遲疑幾秒,她過了馬路走進那間珠寶店,將手腕上的鏈子摘下來遞過去,輕聲說道:“小姐,幫忙看下值多少錢。”
服務小姐很專業,自己先看了一下便表示叫店長來仔細檢查一下,畢竟是這麽昂貴的手鏈,總要謹慎一些。
店長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士,西裝革履的,很有禮貌,仔細檢查完之後確定是真貨,給了一個不算太高的價格,是手鏈入手價格的百分之二十左右,也就一萬來塊錢。
店長十分客氣地說:“小姐如果不舍得,可以再考慮一下。”
林琅沉默了一會,點頭說:“給我錢吧。”
店長笑了笑,將手鏈收起來,去櫃台取錢。
不一會兒,一遝鈔票便送到了林琅手中,林琅低頭看了一會,丟進背包裏,走出珠寶店,回到那家男裝店。
“就要那件白襯衫,尺碼的話……”林琅回想著謝瑾年的身材,“他很高,但偏瘦,還是要中等尺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