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華燈初上,沉寂一天的後街又開始了夜晚的浮躁,主幹道上的紅綠燈來回變燈閃爍,殘影形成一道不算筆直的彩帶。

喬牧陽似乎也意識到了他那句“刷碗”的荒唐,從學校出來,帶著顧淮去了趟超市。

這座城市對於顧淮來說,談不上陌生但也談不上熟絡,周邊的商場,餐廳去過不少,但去超市買菜卻是頭一遭。

顧淮推著購物車,看喬牧陽穿梭在貨架之間,各色蔬果將那抹黑色剪影襯得親和,溫柔。

說來奇怪,喬牧陽有著他們這一年齡很少擁有煙火氣,居家,養眼,很有做人妻的潛質。

顧淮認真盯著喬牧陽挑選綠葉菜,抬起下巴指了指不遠處的小青菜:“我想吃那個青菜。”

喬牧陽挑了捆放進購物車,淡淡問他:“還想吃什麽?晚上做火鍋。”

“鴨血,你知道嗎?你現在特別像我媽。”顧淮懶洋洋趴在金屬扶手上,側過頭,一臉欣喜地對喬牧陽說。

“你可真會形容,不過你喊我媽,我也不介意。”

被形容像媽,喬牧陽多少有些無語,但他這會兒心情異常輕鬆,臉上浮現出笑意,順著顧淮的話和他打趣。

“胡亂認兒子,怎麽這便宜你都要占?”

喬牧陽反駁:“這不也沒占到嗎?”

“也是。”顧淮漫不經心地從冷藏櫃裏拿了一排酸奶,收回的手頓了一下:“原味還是草莓味?”

“原味。”

“草莓味吧,偶爾換換口味。”

喬牧陽抬頭順著顧淮伸出的右臂看一眼,那隻放在粉色包裝盒上的手壓根沒有離開的打算,他無言以對,幹脆默認了顧淮客套的好意。

“行。”

a大學校後門口的商業街附近有很多居民樓,這點路上除了來這吃飯的學生還有不少剛下班回家的居民。

結賬出來,顧淮提著購物袋和喬牧陽順著人流不緊不慢地向前走。

從這兒到出租屋得過兩條長街,小吃攤叫賣的喧囂聲逐漸被拋在身後,晴天的夜晚出奇的黑,萬裏無雲,隻有一輪圓月掛在樹梢發出凜冽的白光。

顧淮靠過去用肩膀輕輕地撞了撞喬牧陽:“今天幾號?”

“九號。”

“農曆呢?”

“不知道。”喬牧陽仰起臉看了眼月亮:“十五,十六吧。”

顧淮默默掏出手機,點開屏幕,農曆十六,再過幾天就是冬至,北方各種節日離不開餃子,說不定喬牧陽也會包餃子。

這樣想著,他慢慢轉過腦袋,喬牧陽的臉近在咫尺,眼神很淡,麵容平靜,褐色的瞳孔在朦朧夜色下猶如一塊深色的玻璃。

身體一斜,目光被另一處吸引,路對側的商鋪關了大半,隻有零散幾家門口亮著燈,光線不甚明亮。

視野裏,一個男人沉著肩,顯得身材有些佝僂,個子不高,體型偏瘦,黑色的薄羽絨服穿在身上顯得很寬鬆。

顧淮變了臉色,眼見那人即將拐進小巷,他猛地將手裏的購物袋塞進喬牧陽的手裏,轉身朝那人的方向跑了過去。

“你幹什麽?”喬牧陽扭頭茫然地向後看,右眼皮一跳,預兆般也注意到了那人。

艸,他在心裏暗罵一聲,追了過去。

小巷逼仄前麵就是死胡同,顧淮停下腳步,緩了口氣明知故問道:“跑什麽?”

男人警惕地看了看周圍,似乎也發現無路可退,默默朝後退了一步,問:“你幹什麽?”

“給我手機討個說法。”

男人賠著笑:“什麽手機?”

“你是嘴硬,還是記性差,東西偷多了是不是不記數了?”

未等顧淮跟男人掰扯清楚,轟隆一聲,堆在一側的木板倒在地上,掀起陳灰和腐蝕的碎木屑,顧淮下意識眯起眼抬手擋了下麵前的灰塵。

就在這時,男人挺肩直衝上前重重撞開站在麵前的顧淮,他的身體單薄,沒有多餘的脂肪作為緩衝,骨頭相撞,顧淮隻覺得半側身子一麻,踉蹌撞上一側的牆壁。

男人並不打算與顧淮過多糾纏,拔腿就跑。

手背被擠壓得生疼,像是被砂紙狠狠地擦過,顧淮咬著牙站起來不顧一切地追上去,從後麵撲倒男人。

咚,兩人齊齊倒地,肉體撞擊地麵發出悶響,顧淮的膝蓋跪在地上,他咬著牙,用力按著男人的側臉,將他牢牢釘死在坑窪的水泥地。

等喬牧陽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小巷破落而狹窄,牆根扔著雜物,大晚上的根本看不清那裏究竟有什麽。

黑暗裏,男人伸直右臂,再抬起時,手裏赫然多了一塊碎磚。

“小心。”喬牧陽吼著,發了瘋似的奔向前。

顧淮聞聲傾身朝左側偏去,卻還是晚了一步,磚塊重重擊打在右肩,他吃痛得俯下身,手上驟然失力,男人趁機掙脫桎梏,還未站起身,便被喬牧陽一腳踹了回去。

“看見了,就在那邊。”

紛亂的腳步聲攪散了巷子裏的沉寂,幾束來自遠光手電的白光亮的刺目,顧淮眯著眼睛遠遠看見幾個黑點,隨著光影跳動,拉近。

直到看清他們胸前的警號,顧淮才慢慢回過神。

“你他媽是不是瘋了,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你有幾條命啊,夠你這樣玩?你不知道報警嗎?呈什麽能,你以為你是哪吒?三頭六臂,你他媽就是一頭二逼,艸。”

喬牧陽抓著顧淮的衣領,迫使他仰起頭,歇斯底裏地罵著他,胸腔上下起伏,仿佛要吐出胸口積攢的所有鬱結。

一旁的民警歎了口氣,上前拉開喬牧陽,他鬆開手才意識到頭暈,彎下腰,手臂撐著膝蓋站在那裏,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如鯁在喉,壓得他說再也說不出任何。

疼痛與恐懼交織,顧淮隻覺得空氣裏的水蒸氣在肺裏結成堅冰,冷的刺骨,他不敢喘氣,隻是後背靠著水泥牆,堪堪地站在那裏,手止不住得顫抖。

喬牧陽陰沉著臉,冷冷地看著那隻手,整個人像是籠上了層冬日裏的積雲,連光也透不過來。

各種痛意隨即向顧淮襲來,搖搖欲墜間,一隻手牽上他的右手,緊接著握緊。

好一會兒,喬牧陽才緩緩開口:“現在知道害怕了?”

他的語速很慢,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打碎什麽東西似的。

顧淮抬頭,茫然地對上喬牧陽的視線。

記憶力,他從沒有見過喬牧陽的這種眼神,複雜,陰鬱,他慌了神,下意識地道歉。

“對不起。”之後便低下頭,不再去看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