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選擇發信息, 而不是打電話,說明張玥出的這點意外不是急事。

江瑟給何苗打去電話:“出什麽意外了?”

聽筒裏,何苗的聲音還帶著點餘悸 :“師父這幾天總覺得有人在跟蹤她, 昨晚她回到家後,聽到門外那陣腳步聲停在外頭沒動靜,便打開門大聲呼救, 想趁機拍下那人的模樣。那男人想要搶師父的手機,被師父握在手裏的刀劃了下。”

確定張玥沒事, 江瑟神色一鬆:“報警了嗎?那人抓到了沒?”

“我跟師父現在就在派出所裏, 那個人被師父劃破衣服後就跑了。”何苗說,“民警說那混蛋可能是想過來踩點, 等著以後入室偷竊或者直接搶劫。”

“看清楚那個人長什麽模樣嗎?”

“沒有, 那人戴著口罩和帽子, 一直在咳嗽, 師父沒看清他模樣,這附近巷子裏的監控也沒拍到他的蹤影,民警大叔說這個人很可能是個慣犯, 專門挑單身女性下手,咱們這片也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案子。”

江瑟沒說話。

眼前快速閃過張玥同她打電話時,傅韞望向她手機的那一幕。

是巧合嗎?

傅韞並不知道張玥的存在, 更不知道趙誌成殺死那兩個人是為了張玥。

若不然他不會叮囑張玥,不能讓任何知道她識得他。

假如不是巧合……

桐城那裏不僅僅有張玥,還有江川、餘詩英。

傅韞去過富春街, 也去過“忘川”。

江瑟望著眼窗外明媚的春光, 對何苗道:“你把張老板帶到你家等我, 我今天便回去桐城。”

同何苗打完電話, 她坐在床頭, 握住手機靜了下來。

手機屏幕還停在她與陸懷硯的對話框頁麵。

最後一次對話,他說他今晚過來。

她應了聲好。

江瑟放下手機,並未注意到屏幕暗下的瞬間,對話框上的名字短暫變成“對方正在輸入中……”。

陸懷硯這條信息沒編輯完便被人打斷。

進來的人是周青,“小陸總,老陸總剛剛到醫院,正在關小姐的病房裏。”

陸懷硯指尖一頓,將手機熄屏,淡淡道:“去請醫生過來給祖父換藥。”

周青應下,見他眼下青影顯著,便問道:“需要給您送杯咖啡嗎?”

陸懷硯揉了揉眉心:“給我送杯紅茶,再送兩杯咖啡過去給關總和關副總。”

他昨夜一宿沒睡,前半夜在醫院,後半夜在老宅,天不亮又回來醫院。

昨晚北城大劇院出了樁欠薪傷人案,嫌犯拿著菜刀同鐵錘進去報複曾經的老板。

那人就坐在陸老爺子身側,混亂中,關嘉頤給陸老爺子擋了一擋,腳骨不幸被砸裂。

醫生說她至少一年不能跳舞。

對一個正值事業上升期的芭蕾舞者來說,這麽長一段空白期對她的事業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關紹崇同關紹廷從關嘉頤進手術室後便沉默了一整晚。

關紹崇本是要帶關嘉頤回港城治療,但關嘉頤執意要留在北城。

關嘉頤的父母和三哥正從港城過來,就連遠在英國的Linda也已經搭上飛往北城的飛機。

陸懷硯這杯紅茶隻喝了一半,陸行秋便推門進來。

“嘉頤的爸媽馬上便要抵達北城國際機場,你親自去接人。”陸行秋說,“小姑娘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我們陸家不管如何都要表示我們的誠意。”

陸懷硯頷一頷首,淡定道:“周青已經聯係好國內外最出名的那幾位骨科專家,Mia的腳一定能治好。等她腳好了,北芭那邊我會打點好,一定不會叫她的舞蹈事業受到一分一毫的影響,我會讓關家感受到我們陸家對Mia的謝意。”

“阿硯——”

“至於我們陸氏和關家的合作,我會再讓利一分。”陸懷硯說,“您放心,陸氏是關家最好的合作對象,關家不會因為一樁意外就讓所有項目擱淺。”

“我從來沒擔心過兩家的合作,就算關家和陸氏的合作項目全部擱淺我也不擔心!”陸行秋深深歎了一口氣,說,“阿硯,對待別人的恩情,不能用利益來算。嘉頤要是因為我這個老頭子失去了理想,我至少要試著去圓一圓她的夢想。”

昨夜在老宅,陸老爺子便已經提過這事兒。

此時見他舊話重提,陸懷硯眉眼裏難掩倦懶淡漠。

“那是她對您的恩情,與我有什麽關係?她的夢想又與我何幹?”他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您若是覺得愧疚,您可以收她做您的幹女兒幹孫女,甚至可以將您在陸氏的股份贈與她。怎樣都成,您知道您逼不了我。”

“阿硯,我沒想逼你,我就同你談一筆交易。”陸行秋望著陸懷硯的目光清睿通透,他鄭重道,“你同嘉頤訂婚,我就從董事會退下,將陸氏完完整整交給你。關家實力雄厚,兩家聯姻,我相信所有董事都不會反對我的決定。”

-

暖氣靜靜吹著,窗光明亮,幾粒細塵在光束裏浮沉。

手機鈴聲在這片靜寂中突兀響起。

江瑟動了動眼睫,看向屏幕。

是岑禮。

她接起,溫溫叫一聲:“哥哥。”

她接電話接得如此爽快,岑禮有些意外,清潤的聲嗓難掩高興:“還以為你又要不理哥哥,哥哥剛給你發的消息你看了嗎?”

剛手機屏幕的確亮了幾下,江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一直沒點開看,現在也懶得看,直接問道:“什麽消息?”

“昨晚陸爺爺同關嘉頤在大劇院那裏出了意外,那姑娘腳受了傷,還不知道傷勢怎麽樣。”岑禮頓了頓,“郭頌說她是為了陸爺爺受的傷,要是她以後跳不了舞了,陸爺爺怕是要按著阿硯的頭把她給娶回家。瑟瑟,你老實同哥哥說,你跟阿硯究現在是怎麽一回事?”

江瑟望著那幾粒浮在光裏的塵埃,說:“陸爺爺受傷了嗎?”

“沒有,關嘉頤及時擋在陸爺爺身前,除了摔倒時肩膀有些擦傷,他人沒什麽大礙。”岑禮說,“我聽說陸爺爺有意在陸關兩家聯姻後,就從董事會卸任,由阿硯做集團董事長。瑟瑟,關嘉頤有關家,但你也有岑家。你如果和阿硯……”

“我跟陸懷硯沒什麽關係,陸家和關家的事我也不關心。”江瑟平靜打斷他,“哥哥,陸懷硯的事你不需要同我說,我沒興趣知道。我隻想問你,七年前的事,你後悔過嗎?”

岑禮不妨她提起七年前的事,話音一卡,喉頭像是咽了口苦黃連。

“怎麽可能不後悔?瑟瑟,哥哥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當初沒有親自將你帶回來。你給哥哥一個彌補的機會,別再生哥哥的氣了,好嗎?”

江瑟聞言便拉開櫃子,從鐵皮盒子裏取出那塊積木,輕輕攥入掌心。

“嗯,我不生你氣了。”

回桐城的最近一班航班是夜裏的七點一刻。

訂好機票,江瑟進去衣帽間換衣服,經過右側那排衣櫥時,她腳步一頓,側頭望過去。

那是一列掛得整整齊齊的男士襯衣。

他那人總喜歡堂而皇之地在她這兒留下他的痕跡。

叫她習慣他的存在,最好是習慣到眼皮一抬一闔間都能想到他。

前幾日郭淺還在問她,你同陸懷硯走到哪兒算是結束呢。

現在便是了。

他從來不曾欠過她什麽,江瑟討厭旁人欠她債,也討厭欠旁人的債。

更不需要別人為她做犧牲。

陸氏還不是他的。

花了九年時間孤軍奮戰到今日,隻要同關家聯個姻,便能徹底掌控陸氏。

這樁婚姻一點兒不虧。

他去將他那條路走到底,她也將她自己那條路走到底。

離開新禾府之前,她給陸懷硯發信:【我們這一程路就走到這,再見。】

信息發出去後,江瑟拎上行禮去機場。

登機時間是六點三十,江瑟踩著時間進機艙。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還挺奇妙。

站在機艙口迎接她的就是去年九月遇見的那位美人空姐,隻不過這次她並未朝頭等艙張望,幾乎江瑟一進去便笑吟吟道:“歡迎登機。”

目光觸及江瑟麵龐,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睜,料想是認出了她來。

江瑟的座位在第一排左側,機票訂得急,位置是係統隨機分的。

坐下時才恍惚想起,去年陸懷硯便是在這個位置,朝她望來冷淡疏離的一眼。

登機口櫃台已經開始播報最後的登機廣播。

舷窗外暮色浮動,跑道上不斷有飛機起飛。

江瑟拿出手機,七點過五分。

陸懷硯沒回複。

江瑟沒什麽情緒地點開她與何苗的對話框,低頭敲字。

剛打出兩個字,頭頂的光影驀地一暗。

指尖一頓,腦海裏晃過點什麽,她慢慢抬起眼睫。

目光直直撞入一雙幽深沉暗的眼。

狹窄的客艙走道,男人一身熨帖筆挺的墨色西裝,背光的臉深邃冷冽,神情莫測,獨獨繃緊的下頜線泄了點心事。

“我們談一談。”陸懷硯盯著她,不緊不慢道,“想在這裏談,還是下去談。”

江瑟抿了抿唇,說:“陸懷硯,我要回桐城,飛機馬上便要起飛了。”

陸懷硯喉結緩慢下沉,“兩個選擇,要麽在這裏談,談完你再走,要麽我們下去談,我再讓專機送你,你挑一個。”

時間已經過了七點十分。

登機口的廣播從最後的登機廣播改成航班延遲起飛。

原先略顯吵雜的機艙在他上來後便一下靜了下來。

前前後後十來雙眼睛粘他們身上,好奇有之,震驚有之。

他態度異常強硬。

對峙片刻。

江瑟將手機揣回兜裏,站起身道:“下去談,我改簽下一班。”

兩人在空姐萬分錯愕的目光中出了機艙。

剛剛那男人她自然記得,陸氏集團的小陸總,頭等艙裏的空乘沒人不識得他。

那女孩兒她也記得,模樣氣質都這麽出眾,想忘記都難。

去年這兩人搭乘同個航班時分明還是陌生人,哪裏知道半年過去,竟然難舍難分到親自跑來機艙截人。

車就停在機場大廳外,周青見陸懷硯果真把人逮回來,立即從駕駛座下來,拉開後座的車門,等兩人坐上車後,又體貼地闔起車門,走到車頭去等。

江瑟手腕被陸懷硯扣著,她拽了幾下沒拽回來,皺起眉頭道:“陸懷硯你鬆手。”

陸懷硯對她這句話置若罔聞,手指的力度甚至比剛剛還要大。

“說清楚,什麽叫這一程路就走到這?”男人冷冷淡淡道,“你同我再什麽見?”

江瑟靜靜看向窗外,說:“就字麵上的意思,當初說好了的,我們就隻搭一程路,現在路走完,我們也該結束了。”

話音剛落,手腕猛地一股巨力襲來,緊接著腰身一緊,她整個人被他按在腿上。

男人黑沉沉的視線壓著她,冷著聲問:“你扔塊垃圾都得有個理由,說吧,我做了什麽叫你要結束這一程路。”

後座的擋板早已升起,黑黢黢的車窗攔下大部分光亮。

愈發顯得車廂昏暗逼仄。

他雙臂桎梏著她,兩具身體緊密相貼,近得連心跳聲都仿佛藏不住。

他身上的氣息咄咄逼近。

江瑟掙紮著要從他腿上下來,可力量懸殊,陸懷硯冷著臉將她雙手反剪在身後,神色沒半分鬆動。

“放開我!”

“先把話說清楚。”

江瑟脾氣上來了,胸膛重重吸了一口氣,揚起個溫雅的笑,看著他道:“我從來不碰有主物,也不喜歡做無意義的糾纏,我希望我們就這樣好聚好散。說得夠清楚了嗎?”

“有主物?”陸懷硯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咬牙笑一聲,“你說說我之前住誰的屋子,睡誰的床,又天天被誰操。”

他唇貼住她耳廓,一字一句問她:“不都是你麽,江瑟?你牙齒豁出的印子都還在我肩膀留著,怎麽,你連你的所有物都不碰了?”

他唇息熾熱,嗓音壓抑克製,帶著風雨欲來的慍怒。

江瑟聽他說起肩上的牙印,恍然記起他肩上那個滲著血的牙印,記起那晚他們彈的曲,以及他朝她走來時說的那句“我來做你的左手”。

骨肉裏的尖刺瞬間消散,怒氣就這樣銷了聲匿了跡。

她也不掙紮了。

眼睫靜靜垂下,聲嗓一霎變得平靜:“我不會同你結婚,而你遲早要結婚。我們說好的,等哪天誰要訂婚了、誰有喜歡的人了或者誰不想繼續了,便結束。”

車廂裏一陣死寂。

半晌,陸懷硯沉聲道:“從誰嘴裏聽說了我和關家的事?岑禮,郭淺還是你小姑姑?”

他哂笑,“江瑟,我想沒想過要同關嘉頤聯姻,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不是同關家也會有別的家族,現在結束是最好的時候,對你對我都是。我是真的不想再繼續,好聚好散不好嗎?”江瑟輕聲說,“我該回去了,你鬆手吧。”

她說得雲淡風輕,結束一段感情就跟飛花摘葉一樣灑脫瀟灑。

陸懷硯胸腔堵得發疼。

知道她從來吃軟不吃硬,他緊緊閉眼,呼吸了幾個來回才再度睜開眼,支起脖骨,額頭抵著她的,沉著嗓,一句一句說:“先別急著說結束,我們都冷靜一下,等你回北城了我們再好好談一談。”

他說完手勁兒一鬆,解了對她的桎梏。

江瑟沒應他這話,從他腿上下來去扳車門的內鎖。

昏黃光色從剝裂的車縫裏湧入,她沒有任何遲疑地推開門,就要下車,手腕再度被人牽住。

很輕的力道。

熟悉的帶點粗糙的指腹柔柔搭在她脈搏處。

江瑟身體一僵,以為他又要將她扯回車廂。

可他隻是這樣輕輕一握便鬆開了手。

“專機給你備好了,讓周青帶你去。祖父那邊我暫時離不開,你回來北城了同我說一聲,我過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