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三品大員的家
邱楓急忙護著大人,小心翼翼進了巷子,從窩棚與曬衣架中穿過,還得小心別把人家的衣裳碰到地上。
江楚寒看看那些窩棚,除了幾床黑不溜啾的破棉被,幾個吃飯的破碗,一個破鍋幾塊磚頭,就什麽都沒有了。
‘這就是那些災民全部的家當吧?’江楚寒暗暗道,一直以來,他都回避著對底層苦難的觸及,因為那會讓他硬如鐵石的心,出現裂縫,對自己的行為準則乃至道德標尺產生懷疑。他知道在這個年代,這幾乎是毀滅性的,不僅於他的仕途無益,還會讓一直支撐他的遠大理想,變成鏡中花、水中月。”“
硬下心腸,與邱楓一路打聽著尋找程國祥。若不是有個小子主動帶路,真要迷失在一層又一層的窩棚、衣架之中。
“喏,那就是程大人的院子。”孩子帶著他們東拐西拐,終於到了某個角落的一個小跨院外,便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望著那透風的危牆,和小院裏的兩間破瓦房,江楚寒小聲問道:“是不是那臭小子耍咱倆啊?這裏會是程國祥住的地方?”
邱楓看到有個人正在拿著瓦刀,專心修補那搖搖欲墜的磚牆,他見此人灰頭土臉,泥巴滿麵,小聲道:“問問這個給他幹活的民夫吧。”便走過去,伸手想拍拍他的肩,卻見全是灰塵,遂縮回手問道:“勞駕,程國祥程大人住這麽?”
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砌牆的這位回過頭來,竟然冷冷地道:“你是誰,找我做什麽?”
聽聲音兩人才發現,這位‘黃臉的典韋’,竟然就是程國祥。再看他的打扮,一手拿著瓦刀,一手提著桶,衣衫襤褸,渾身泥巴,跟外麵的災民沒什麽區別,頓時哭笑不得。
江楚寒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道:“你這是幹什麽?”
“砌牆。”程國祥揮一揮手中的瓦刀,泥水便濺起來:“這牆年久失修,一場大雨就能衝倒。”
江楚寒趕緊躲開,還是被泥巴濺在衣角上幾滴,苦笑道:“自古‘官不修牆’,有些地方年久失修也是正常,但順天城裏多的是好房子,你又何必非得撿破的住呢?”
“我可不像你江大人那樣有錢。”程國祥像沒有看見江楚寒一樣,一邊拿起磚頭,砌在牆上,一邊道:“就連本官乘坐的馬車也是皇上賜的,住在這裏已經是有福了,住不起順天的好房子,也隻好厚臉皮賴在這了。”
到現在為止,他都沒給江楚寒一點兒好臉色看,這讓江楚寒江大人頗為尷尬,江楚寒想了想隻好道:“程大人,我來看你,難道連請我進去坐坐都不肯?”
程國祥這才看一眼江楚寒,隻是眼白居多,悶悶道:“屋裏太亂了,沒法插腳,有事兒就在這說吧。”
“程大人……”江楚寒心說就算是尚書左丞,這譜擺的也太高了些,自己好歹也是同於程國祥為聖上欽點的辦案督察,不由加重了語氣。
“仲若!”這時院子裏響起個老太的聲音,中氣十足,十分洪亮:“來了客人也不請人家屋裏坐。”
“哎!”程國祥歎口氣,這才擱下泥刀,撤下肩上的抹布,一邊擦手一邊道:“裏邊請。”
透過破敗的院牆,江楚寒見三個女子匆匆躲進屋裏去,估計那應該是程國祥的妻子和兩個女兒,而原先她們三個,是在院子裏忙活的。
進了院子,才發現裏麵其實井井有條,碧綠的菜畦整整齊齊,看不到一棵雜草;地麵雖沒有鋪磚,卻幹幹淨淨,似乎還剛灑過水,一點塵土都沒有。
一個老婦人坐在正屋門口,一邊手腳並用的操著織機,一邊看向程國祥道:“仲若,有客人不請進來,在門口嘀嘀咕咕多不禮貌?”聲音帶著淡淡的威嚴,卻自然而然。
程國祥趕緊回道:“娘,是孩兒朝中的同僚來了,咱們家裏條件太簡陋,孩兒怕……”
“怕什麽怕?我們程家正大光明,有什麽見不得人?”程母道:“還不快請客人進來坐坐。”
被老娘一喝叱,程國祥也沒了脾氣,脫掉鞋子,從手邊的水桶裏舀一瓢清水,一邊衝著自己的腳,一邊道:“請進吧。”
江楚寒見他的腳並不髒,不知道為什麽還要衝,看看裏麵才發現,原來裏麵鋪著河北人慣用的竹篾席子,便也脫鞋除襪。
程母搖頭笑道:“客人不用如此。”但見江楚寒如此有禮,老太太還是很高興的,連忙吩咐兒子去準備茶點。
“入鄉隨俗嘛。”江楚寒笑笑道,一把奪過程國祥的水瓢,也舀水衝了腳,然後把水瓢遞給邱楓,接過他手裏拎著的禮物,道:“你也衝衝吧。”
自家大人都這樣了,邱楓還能怎地?隻好乖乖脫下鞋襪,有些不好意思道:“汗腳。”便蹲在那裏反複搓洗起來,心中十分的不好意思。
進屋之後,分主賓席地而坐,程母問道:“您是江大人?”
江楚寒笑道:“是啊,我正是江楚寒,早前便一直聽聞程大人的美名,便想過來拜訪,隻是一直俗務纏身,今日才得著空閑。”說著看一眼邱楓道:“便來探訪一下程大人,也給老夫人請安。”
邱楓也笑道:“是啊,老夫人,我家大人還給您準備了禮品。”便將東西推到麵前。
程母笑了笑,謝道:“太破費了,不必如此的。”
江楚寒笑道:“第一趟來,總不能空著手,彎帽直拐杖,新茶陳火腿,都是些家用而已!”說著又補充道:“火腿是牛肉的。”
見對方連自己家不喜歡吃豬肉這事兒都知道,程母對這位年輕的大人不禁刮目相看,此時程國祥端茶上來,她便吩咐道:“仲若,你代我謝過這位江大人。”
江楚寒一聽立即急了,連忙站了起來一臉賠笑著說道:“這可不成,我是下官,怎能受程大人一禮。”
程母笑道:“仲若時常將江大人掛在嘴上,說你有大魄力,大智慧,在江南將一群膽大妄為的叛黨一個個最後全都扳倒,江大人年輕有為,著實不簡單。”
江楚寒心說不會吧,難道這位張鐵麵還是個麵冷心熱的悶騷型?
卻聽程國祥板著一張冷臉說道:“我那隻是就事論事,你可不要想歪了。”
程母看到兒子的臭臉,不悅道:“就算你是上官,也不可以對下屬這個樣子!”程國祥隻好再道歉。
江楚寒暗爽之餘,心說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程鐵麵最終還是怕地藏王的。
江楚寒抬頭看看透光的屋頂,歎了口氣道,說道:“仲若兄,我江楚寒實在是想不出來,你一個堂堂正三品文官怎麽會住在這樣的地方,看楊嗣昌大人也不過是當朝一品的武官……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即便是揚州府台陳奇瑜……哎!我完全想象不出當朝大員竟然會如此……”
程國祥硬邦邦道:“我的奉銀可不夠住房子。”
“怎麽會?”江楚寒驚了一驚,有些疑惑地道:“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我大明朝可從不會虧待官員的,更何況是像程大人您這樣的堂堂三品大員!”
“就算是三品大員,不會撈銀子也是白搭,可不像江大人你。”程國祥顯然還對前些天的事情沒有忘懷,氣鼓鼓地說著:“黨同伐異,雞鳴狗盜,壓榨百姓,我程國祥不屑於做這種事情。”
江楚寒頓時有些無語,他程大人實在是太小家子氣了吧。
“這裏是我們一家老小收拾出來的,住了些時日了,已經有些感情了。”程老夫人笑道:“仲若今天把牆修好,改天再找些茅草,將屋頂補好,就跟新的沒什麽兩樣了。”
聽了程老夫人的話以後,江楚寒頓時苦笑著向程國祥說道:“不瞞您說,我今天其實就是來賠不是的。”
“我可不記得你得罪過我。”程國祥硬著脖子冷冷地道。
“哎呦呦,你們談正事吧。”程老夫人笑道:“我給你們做飯去,江大人就留下來吃吧。”
“正要叨擾老夫人。”江楚寒笑道。說實在的,他對程國祥他們家的飯好奇死了。
“那太好了。”程老夫人撐著胳膊起身,看一眼程國祥道:“仲若,把你那臭脾氣收起來,好好說話!別忘了我教過你,別以為自己現在是大員了,就可以胡亂發脾氣!!”
“是,娘。”程國祥隻好乖乖道。
“你們慢慢聊。”程老夫人笑著出了門,招呼兒媳婦去夥房忙活去了。
老太太一走,氣氛便尷尬起來,江楚寒和程國祥大眼瞪小眼,都不先開口,邱楓那個命苦的也隻好尷尬地坐在一旁看星星數月亮。
“程大人。”江楚寒咳嗽了一聲,說道:“江楚寒其實這次來,是向大人你賠罪的。”
“都說了,你沒有得罪我。”程國祥硬硬地說道:“隻是你我道路不同,故而無需多言。”
“好吧好吧。”江楚寒著實拿這個程鐵麵毫無辦法,可偏偏人家還是自己的上官,這讓江楚寒在程國祥麵前感到無處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