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考驗 (4)
事情出現了不小的蹊蹺。或許是心理作用,曾訊越看他那雙頻眨的眼越覺得有問題。
他盡量以平和的口吻問:“藍副隊長,方劍春把文件交到你手裏的時候,是幾點鍾?你可要回想清楚。”
“幾點鍾?”藍義貴抬手撓著頭發回想:“我記起來了,那是9點50了。”
曾訊拿起一張記錄說:“當時跟在你身後的還有一個人吧?”
“有。膠縣組的楊練。”藍義貴回答。
“你看看,這是楊練說的。就在你從方劍春手裏接過文件下樓時,楊練和方劍春都說是9點45分。從警司走到‘勵誌社’頂多7分鍾,何況你還是開車過去的。而在那裏等文件的國防部的處長證實,9點57分你才將文件送到,至少延誤了5分鍾。藍義貴,這5分鍾裏,你幹什麽去啦?!”曾訊的麵色陰沉下來。
藍義貴尚未完全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隨口說道:“是啊。幹什麽去了呢,可是,我什麽也沒幹啊,當時我一刻也沒停就送過去了。”
“藍義貴,你知道那是什麽文件嗎?”曾訊的聲調漸漸嚴厲起來。
“不知道。不過,方科長說過是緊急文件,要求立刻送達。到底出什麽事兒了?”藍義貴覺察到事情不妙。
“哼!”曾訊把派克鋼筆往上衣兜猛地一插:“藍義貴,我再問你一遍,那 5分鍾裏,你幹什麽去了?!”
原來,他是懷疑我在送達文件之前,偷看了5分鍾的文件啊!這還了得!藍義貴搞清了曾主任的意思。
他又緊急回憶了下那天的情景,記起自己在接文件前曾去了趟諜報隊隊長室,劉隊長要自己把膠縣組小楊捎到青城路去。當時,劉隊長還嘟噥了句“快去吧,都9點50了”。
藍義貴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曾主任,楊練和方科長一定是記錯了。在方科長給我文件之前,我是從劉隊長辦公室出來的,那時候已是9點50了,劉隊長可以為我作證!”
事情又起了變化,曾訊喘了口粗氣伸手示意藍義貴坐好。
思考了一會兒,他又給黨政處陳處長打了電話。
過了幾分鍾,執法衛兵推開門,諜報隊劉隊長走了進來。
“劉隊長,就不請你坐了。有個小問題需要你回答一下。藍副隊長你說吧。”曾訊說道。
藍義貴連忙說:“劉隊長,你還記得上個月的一天上午,我向你借了隊上的車,你說要我臨走時先去諜報隊隊長室一趟。我過去後,你讓我把小楊捎到青城路,你還說‘快走吧,都9點50了’……”
劉隊長快速地翻翻眼皮,想了想說:“那天……啊,我記得記得,你臨走時來了我辦公室一趟。我是讓你捎小楊到青城路。不過,你肯定記錯了,我當時說‘快走吧,都9點40了’。”
“哎!劉隊長,你記清楚了沒有?你當時明明說的是‘都9點50了’,怎麽現在又改了?”藍義貴急得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衛兵!”曾訊嚴厲地喝了聲,“把藍義貴押回監押室,嚴加看管!”
兩個執法衛兵進屋來把驚慌失措的藍義貴押出門去。
“不!曾主任,他記錯了!他說得不對!”藍義貴的叫聲在走廊裏回**。
曾訊禁不住站起來,走近劉隊長,問:“劉隊長,事關重大,你可要把時間確定清楚了!”
劉隊長又想了想,確定地回答:“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說‘快走吧,都9點40了’。”
“這樣的話,劉隊長,這裏沒其他事情了。請回吧。”曾訊走過來拍了拍劉隊長的肩膀。
從軍法處審訊室出來,劉隊長暗暗發笑,心說:藍義貴呀藍義貴,仗著嶽參謀長撐腰,總惦記著要頂掉我劉某人。這回好,我再讓你小子瞎撲棱!哈哈……
島城是海濱山城,市內山巒起伏,修建的馬路也往往是坡陡狹窄。20世紀20年代末,由於蘇州路處於穀底與上麵的膠州路落差太大,便在落差處修了一條短路,為了減小坡度修成了S型,地麵用巴掌大的方石塊鋪砌而成。一個急轉彎右行又一個急轉彎左行,再經大彎到穀底蘇州路。人們戲稱為“波螺油子”。
因這等曲折轉彎的特殊地形無法跑汽車。故此,島城地下黨把秘密電台隱藏在波螺油子路上的一座小二樓上。此處門牌是市北區膠東路22號。
晚上7點半。
“賣麵條——肉絲麵、清湯麵——”陡峭彎曲的波螺油子路上傳來一聲聲蒼涼的叫賣聲。一個腰係油布圍裙的老頭兒挑著貨擔,從這小樓院的前門處,一瘸一拐地走下坡去。
過了一會兒,小樓院的後門口,女學生裝扮的君英匆匆走了出來。
她剛送來一份由打入警察局的特情2組提供的重要情報。雖然平時有小鷂子負責跑交通,但絕密情報君英總是親自送到電台組,參與編譯成機要密碼的工作,直到絕密情報順利發出。
身為情報站站長的君英全麵負責特情1組、特情2組、特情3組和電台小組。
走到停在後門口對麵的黃包車旁,君英向小鷂子點點頭,便上了車。小鷂子抬起車把,慢慢地從波螺油子下坡,拐上了蘇州路。
坐在搖晃著的黃包車上,她望著夜空上閃閃的星鬥,心中又想起方劍春。前些日子,“珊瑚”同誌傳來消息說“尖兵”不肯撤走,現已被關押在警司軍法處。
君英聞悉揪起了心。這個任性的方劍春!萬一敵人查出破綻,他必會遭受刑訊,甚至有被害的凶險。
回想起在海濱公園時,自己曾婉轉阻止了方劍春的示愛,現在卻後悔了。當時真該告訴他,其實自己也喜歡他。沒辦法,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下,肩負著重任的君英除了壓抑住自己的情感,別無選擇!
根據上級“特情3組可以重建,‘尖兵’不能落入敵手”的指示,君英召集了打入警司諜報隊的“珊瑚”、“落山風”和打入警司軍法處的 “漁夫”(恢複聯係不久的原特情1組人員),設計了兩套營救方案,準備從軍法處監押室救出方劍春,連同特情3組一起撤回解放區。
昨天,“珊瑚”傳回消息,敵人的排查正在朝有利於“尖兵”的方向轉化,營救行動可以暫緩一下。
靜謐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路燈的柔光下,一對勾肩搭背的熱戀男女親昵地竊語漫步,在路旁的牆上灑下浪漫的影子。
君英從懷裏掏出那隻金燦燦的老懷表,打開表殼,閃亮的玻璃表麵上仿佛映現出方劍春微翹著嘴角的調皮笑容。
對他可能會遇害的擔憂,令君英的心底泛起陣陣酸楚,不知不覺中淚水湧上了眼眶。
黃包車跑到文德女中後門,小鷂子放下車把。
君英下了車,從手腕上的小皮包裏取出幾張鈔票塞給他,借機小聲叮囑:“小鷂子,你最近白天多在館陶路附近轉轉,晚上到觀海一路去住宿。這樣,‘珊瑚’同誌若有緊急情報,無論白天晚上都可以及時通知到我們。”
小鷂子邊收錢邊回答:“好的。”
“碰頭時,讓他多提供‘尖兵’同誌的情況。告訴他,如果情況惡化一定要提前發出警示,為我們營救‘尖兵’多爭取些時間。”君英說完,快步走向學校的後門口。
小鷂子蹲在地上裝作修理黃包車的車輪子,直到望著君英進了校門上了教工宿舍樓後,才起身拽起車把,拐向膠州路朝觀海一路的方向慢步跑去。
深秋的島城霧氣頻頻,晨風寒涼襲人。
曾訊一早兒就頂著晨霧趕回保密局主任辦公室給濟南許站長打電話,匯報了前期調查的情況。
放下電話, 他正思考著今天去警司軍法處,怎樣審訊嫌疑最大的藍義貴時,黃魏一推門闖了進來。
黃魏剛要開口,但見曾訊坐在那裏,前探著身子,側著臉氣惱地瞪著自己。
“出去!按規矩進門。”曾訊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黃魏瞪著野牛眼愣了會兒,然後灰溜溜地退出去,順便關上門。過了十幾秒鍾,敲門聲響起。
曾主任故意問了句:“誰呀?”
“行動隊長黃魏。”黃魏畢恭畢敬地在門外高聲回答。
“進來。”曾主任冷冷地說。
黃魏耷拉著腦袋推門進來,走到辦公桌旁說:“主任,我行動隊已經搜查了市南、市北區的一些可疑地點。可是,還沒有發現秘密電台的線索。我想是不是再向上峰催促一下測查電台的設備。”
“我已經催了多次了。國防部不日將給島城調一部無線電偵測車,由警備司令部的人負責移交給我們。你每天到處瞎跑,好像忙得要命似的,可到頭來,一點線索都搞不到!俗話說‘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兒’,沒那能耐還當什麽隊長啊?”曾主任又開始修理他。
黃魏紅著臉回答:“是,屬下明白。不過,您也說過的,秘密電台在島城屬首次發現,我們還沒有破獲電台的經驗。”
曾訊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說:“這一點困難確實存在,你也可以拿這一點為無能當‘遮羞布’。可遮得時間長了,終究是遮不住的。黃隊長,我還要去警司繼續審理案子。你最好出去幹點兒有用的。”
“我明白,主任。”黃魏已被修理得老實多了,獻媚地說:“曾主任,依我看,你那邊幹脆把警司的嫌疑軍官都抓回咱保密局,我用燒紅的烙鐵給他們身上烙一圈那就什麽都招了,也省得費那麽多的口舌。”
“你別整天跟條瘋狗似的!就知道烙鐵烙、釘子釘、老虎凳……據我所知,前麵你給幾個地下黨嫌疑人都動了酷刑,結果怎麽樣?一點兒有用的東西都沒搞到!”
曾主任抬手伸出中指點著黃魏的鼻子尖,冷笑著說:“黃隊長,幹我們這行的靠的是腦子。警司那邊的軍官,許多都有背景,有的甚至是濟南王耀武司令的關係。你今天給人家施酷刑,萬一搞錯了,那明天遭受酷刑的就是你了。不要以為自己有點權力就可以為所欲為了,要知道,這世上比你權力大的人有的是,想要碾死你,就跟碾死個臭蟲一樣簡單!”
曾訊的話隨著手指頭一記記地敲打在黃魏的鼻子上。
警備司令部軍法處監押室。
也不知睡到了什麽時候,躺在小木**的方劍春被值班軍官換崗的說話聲給擾醒了。抬手腕看了看表,已是早上7點多了。
天窗外透進來狹小的蒙蒙光亮。他打了個哈欠,翻身坐起。
昨晚做了個奇怪的夢,他夢見自己在一間睡房裏。睡房中央是一張古色古香的雕花大木床,鋪著綢緞被褥。床邊有個小搖籃,裏麵平躺著一個粉嫩的嬰兒,蓋著小花毯睡得正香。他忍不住低下頭親了親小家夥的額頭。此刻,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外屋傳來:“你快去換衣服,我跟表姑說我們一家馬上就到,你快些。”隨著說話聲,一位燙發的旗袍少婦翩翩走進睡房,胳膊上還搭著一件毛衣。竟是俏麗的君英!
而後,他又夢見自己站在一麵鏡子前仔細刮著滿腮的胡須。鏡子裏,自己已是標準的大老爺們了。
夢到這裏便被驚醒了。方劍春回憶著夢裏的君英和嬰兒,翹起嘴角甜滋滋地微笑著。心說:這大概就是先知先覺吧。老天爺提前讓我看到未來的媳婦和孩子。
曾訊這兩天隻審訊了藍義貴,對其他軍官沒有動靜。方劍春結合上次他所詳細詢問的送達《膠東作戰方案》一事,分析可能藍義貴背上了“黑鍋”。這份重要文件隻經過了他和藍義貴的手,抓不到自己的把柄,曾訊也隻能懷疑藍義貴。
到現在,方劍春對“珊瑚”同誌很是佩服,肯定是他在時間上所做的手腳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君英的這句話時常回響在耳邊,他也真正懂得了其中的重要意義。
但是,一切僅限於推測。敵人到底將事情查到了哪一步還不好說。至少沒有釋放包括自己在內的被押軍官們,還不能掉以輕心。
8點整,食堂的一個老夥夫拎著大木盒送來了早餐。因為他們隻是被臨時關押接受審查,所以夥食方麵依然是按正常的軍官標準。
老夥夫把方劍春的飯盒裏填滿飯菜後,慢慢吞吞地遞給方劍春。他的目光盯了方劍春一會兒又移到飯盒上,微微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等看押的衛兵關上監室門,方劍春端著飯盒慢慢吃了起來,剛才老夥夫的示意說明這飯裏有學問。想到這裏,他用小鋼勺把上麵的菜撥到兩邊,把下麵的米飯挖了兩勺填進嘴裏,再往下挖了一勺,果然有一個紙團。
他端著飯盒站起來走近監室門,透過小鐵窗往外瞅了瞅,一個軍法處的值班軍官和兩個衛兵圍在廳房中間的大桌子上吃得正香。
走回來,他在小木**背對著門坐下,放下飯盒捏出那個紙團展開,上麵隻有幾個字:藍被疑,堅持住。紅霞
他心裏一陣激動,自己的分析判斷終於得到了證實,心裏踏實多了。到現在他才切實地體驗到,周圍還真的不隻一個“珊瑚”同誌呢!
他叼上一根香煙,掏出打火機點燃那個小紙條,借著紙條的火又點上煙卷,把紙灰扔在飯盒裏,用鋼勺攪拌了一下。
或許離開這個破地方的日子不遠了。可是,他的心中隱隱約約感到事情太順利,順利得讓人有些心悸!
那個曾訊可是省調查室主任,觀其言行絕非等閑之輩啊,不至於這麽簡單吧?!
沒過多久,方劍春的這一擔憂便被驗證了。
因國民黨軍整9師在進發濰坊路途中,出乎意料地遭到了華野解放軍的伏擊,在整64師的解救掩護下,狼狽地撤回了島城城陽,準備放棄空運轉為海運。
丁司令為此事去了一趟膠東兵團指揮部,就整9師轉海運所需軍需物資問題跟範漢傑商討了一番。
剛穿過樓廊回到司令室,田秘書就告知他,保密局曾訊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