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考驗 (12)
範漢傑，早年畢業於德國陸軍大學。黃埔一期，國民黨軍名將。1933年，“閩變”爆發，時任19軍參謀長的範漢傑被戴笠策反，搞到了19軍譯電密碼並送到了蔣介石的手中。19軍軍長蔡廷鍇製定的軍事部署、部隊行動等情況被蔣介石全麵掌握，之後蔡廷鍇的十萬粵軍被輕易擊潰。
時隔13年，當範漢傑率領十多萬國民黨軍精銳進攻膠東，自己擬定的作戰方案和指揮密電碼等，竟也被別人送到了解放軍的手中。所不同的是，這個人僅僅是一名小小的上尉參謀。
十幾天後，也就是1948年1月，範漢傑果然被調往了錦州任東北“剿總”副總司令。同時，整54師調往東北，整64師調往蘇北。至此，除守煙台的整8師和守濰坊的整45師之外，國民黨軍膠東兵團已抽空，也就此撤銷……
範漢傑怎能想到，就在他剛剛離開島城後，那位小小的上尉參謀方劍春，正筆直地站在警司作戰室裏，在一陣掌聲和嫉妒的目光中，被授予了少校軍銜，並由參謀處三科科長提升為總務處副處長！
警司命令方劍春在幾天內交接完參謀處三科的工作，然後到位於李村的總務處赴任。
對於這次意外的提拔，方劍春並沒高興起來。他明白，丁司令這一招挺高明，破格提拔自己，給足了濟南王耀武司令的麵子。電訊處的曲得生沒有得到提拔，卻也被調到了島城保安旅。這樣一來，不管是否真有地下黨的嫌疑，反正全都給提溜出警司部了。既杜絕了後患，又防止了保密局那邊再生事端。而自己以後恐怕難以再搞到軍事機密情報了。
臨行前，方劍春特地到參謀長室告辭。
嶽參謀長這一次出手大方，因為剛撥下幾輛美式中吉普，所以他把那輛舊的小吉普車做為禮物，送給了方劍春。
嶽參謀長拍著他的肩膀說：“小方，你真是個幸運兒！這次可是破格提拔，自從一科科長和總務處副處長被開出司令部後，那個副處長的位子一直空著，沒想到是給你留著的。其實我也不舍得你離開，你這一走，晚上連個幫我值班的機靈人都不好找。”
方劍春回答：“如果能允許我選擇的話，我要求繼續留在參謀處跟著您幹。”
嶽參謀長哈哈笑了幾聲：“哈哈。人往高處走嘛。總務處可是個大肥缺。你專司給駐防軍隊派發軍需糧秣，於處長隻是簽個字而已，具體的都是你說了算。你也知道，美國援助的軍需物資海運至大港碼頭，再運到李村，最後分發到各部隊，這期間總是出現短少。船上的水兵從中揩油；卸了船後碼頭那些‘窮老搬’偷出去賣錢；當然，總務處那邊也有出入的漏洞。話又說回了，誰都有個三朋六友的，分發物資時關照一下自己的朋友也是人之常情。反正都是****，誰多誰少，沒什麽大不了的，肉都爛在自家鍋裏了。”
方劍春眨眼的工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答道：“參謀長放心，需要關照哪位長官的人馬，到時候，隻要您的電話一到，我立刻照辦！”
“我就看中了你這股子機靈勁兒！”嶽參謀長滿意地說。
對付完了嶽參謀長，方劍春回二樓宿舍裏收拾著自己的私人物品，大大小小的也好幾箱。有人站在門口咳了聲，回頭一瞧原來是“珊瑚”同誌（諜報隊的小楊）走了進來。
他邊幫著收拾東西邊低聲說：“敵人是否徹底解除了對你的懷疑還不好說， ‘水晶’命令你蟄伏3個月以上，千萬不要放鬆戒心。”
方劍春將摞齊的幾件軍服壓進了皮箱裏，說：“明白。以後我們怎麽聯係？”
“珊瑚”幫他把箱子蓋合上，輕聲回答：“你去了李村，我在司令部，我們接觸頻繁了也容易引起懷疑。所以無特別緊急的情況，我們盡量不聯係。如果打電話聯係的話，暗號是敲三下話筒。我會用暗語告知你一個日期時點，那就是你恢複活動、與君英接頭的時間。接頭地點你知道的……”
走廊傳來漸近的腳步聲，那是方劍春熟悉的聲音，連忙把食指豎在嘴上示意了一下。
方劍春抬高聲調：“麻煩你了小楊，幫著扛到樓下門口，放到我的吉普車的後座上吧！”
“珊瑚”也大聲說：“方處長別客氣，到時候我去總務處，方處長可別裝不認識的啊。”言罷，扛起一隻箱子向外走。
此刻，林麗萍出現在門口。“珊瑚”向她打了個招呼就扛著箱子徑直出了門。
林麗萍眯了眯鳳眼盯著“珊瑚”的背影。
方劍春趕緊說：“林小姐來了。”
“都收拾好了？剛才那是諜報隊的人吧？”林麗萍披著高級毛呢軍大衣，柳腰間鬆垮地係著子彈夾金屬腰帶，右側腰下掛著德式左輪槍，踏著烏亮的中筒馬靴走進房內。
“噢。好幾個箱子呢，我出去臨時抓丁找人幫忙，剛好諜報隊的小楊正上樓，被我逮著了。”方劍春說著又整理好一個箱子。
林麗萍抿嘴一笑：“祝賀你方大處長。隻是你去了李村總務處，以後我可怎麽跟你學英文啊？”
“要不，你就常去總務處找我玩，正好我繼續給你上英文課。”方劍春心裏卻說，饒了我吧，教你英文的時候我的神經繃得緊緊的，一個不留神，我就會有麻煩。
林麗萍知道他是在廢話，便說：“那好。我哪兒天要是高興了，就大老遠地去總務處找你玩兒。”
“那我希望你天天都高興！”方劍春調皮地回答。
“哈哈。”林麗萍忍不住笑了，“方劍春，後天是周末，晚上7點到我家去一趟。我有要緊的事想跟你聊聊。”
聲音不大，但卻令方劍春一愣，沉吟半晌，也沒猜出她的意圖，便說：“你是說去小魚山？好吧，我會準時登門拜訪。”
“那我等你。”林麗萍柳眉跳動，展露出那要命的勾魂一笑，“好了，不耽誤你奔前程了。別忘了後天晚上。”說罷，她轉身走出了宿舍門口。
方劍春望著她俏麗英爽的倩影，暗自歎息：多漂亮的女人啊！怎麽就入了軍統了呢？真不敢想象她舉槍殺人的情景！他收拾好最後一隻箱子，連拎帶扛地往樓底搬運。
在通往李村的馬路上，小吉普在大風中風馳電掣地奔馳著，路兩側的樹木向後飛倒。方劍春握著方向盤，注視著前方，腦子裏正在苦苦思索：林麗萍為什麽突然邀請自己去她的家裏？她的葫蘆裏到底是賣的什麽藥？
隨著膠東戰事的順利發展，譚政委和華北局城工部領導秘密前往平度南村情報站調研督導地下工作。
膠東區黨委在鄰近島城的周圍建立了數個秘密聯絡站。這個對外稱“南村工商管理所”的就是最大一個聯絡站，它擁有一支精幹的南海經濟大隊，開展武裝保衛和偵察敵情工作。
南村站的會談室是隻有一個小東窗的瓦屋，屋外的幾道陽光從大樹的枝杈間掙脫出來，順著小玻璃窗透進屋內。
上午到達的譚政委沒顧得上休息，他單獨跟主管市內地下工作的老齊研究了島城地下工作進展情況。
他從身旁拿出了一張報紙鋪在桌麵上：“這是南村站搜集的敵占區報紙，上麵有韓書記等9名同誌在團島被軍警殺害的消息。”
“我們曾設法營救過韓書記他們，可是沒有成功。”老齊難過地低下頭。
“敵人是凶殘的。這次殺害了一批我們優秀的同誌，其目的之一是企圖恐嚇我們在市內的地下工作者們。但是，他們想錯了，他們的屠殺隻能激起我們更深的仇恨，令我們的戰鬥信念愈加堅定！”譚政委緊攥的拳頭落在了桌子上。
老齊深深地點著頭。
沉默片刻，譚政委又說道：“目前，我軍已經奪回了諸城、萊陽等重要縣城，敵人在膠東已處在崩潰邊緣。我們要及時掌握敵情，實施更為強大的反擊。我們的目標已不隻是要把敵人趕出膠東，而是要把他們趕出山東！因此，島城的軍事情報工作仍需加強。”
老齊簡單地介紹了島城軍事情報網和電台的發展運行情況，特別是對地下軍事情報站長君英的工作讚不絕口。
“‘水晶’小小年紀不但擔負起了這麽沉重而又危險的任務，而且工作得非常出色。真是難為她了。”譚政委感慨地說，“電台是軍情情報網的核心，要保護好。去年九到十月份，北平地下電台被敵人破壞，造成華北、東北等地眾多優秀的特情員被捕或遭殺害，給我們的情報工作造成了巨大損失。因此，中央反複強調，一要想盡一切辦法隱蔽好電台；二要徹底切斷特情與地下支部的橫向聯係。”
老齊頻頻點頭：“我們會想方設法保護好電台的。”
譚政委又問：“島城的‘尖兵’怎麽樣了？”
“前期，敵人懷疑軍事泄密，派了省調查室副主任曾訊對警司幾個軍官進行特別審查。後來，錯抓了一個人押送至濟南，屈打成招了，其餘的都恢複了正常。為安全起見，‘水晶’命他先蟄伏起來了。”
“老齊，不是我批評你，你是老地工了，像這種情況你應該知道怎麽處理。在此之前，為什麽不安排‘尖兵’撤離？你們這是在冒險！幸好敵人搞錯了，不然的話……”
老齊一臉難色地回答：“當時，要安排他撤回解放區，可他就是不走，說有信心通過考驗，不願放棄這塊陣地。實在沒辦法，在敵人審查期間，我們製訂了營救方案，以應對情況惡化。”
說罷，老齊從懷裏掏出一張照片遞了過去：“譚政委，還有件事向您匯報，這張照片是地下支部搞到的。據說是《大公報》的一個記者在現場拍攝的，島城國民政府禁止在各報紙上刊登，卻暗地流傳了出來。”
譚政委接過照片仔細看了看，是海邊刑場上，一排國民黨軍的青年軍官正舉槍射擊。
老齊站起身指著其中一個軍官說：“這個高個子軍官就是‘尖兵’同誌。”
譚政委瞪大眼睛仔細地觀察著照片。
“敵人可能是為了考驗被審查的軍官，特意安排由他們處決韓書記等人。”老齊神色沉重地望著他說。
譚政委沉思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敵人這一手夠陰險的。可以想象‘尖兵’同誌當時的心裏有多痛苦。”
沉默片刻，譚政委接著說：“‘尖兵’還很年輕，又沒有入黨，要給他關懷和指導。要幫他卸掉思想包袱，打消思想顧慮。”譚政委說著指了指那張照片：“雖然他為我們獲取了許多重要情報，功勳卓著，但缺點也很明顯，任性、不遵守組織紀律。恩來同誌早有指示‘我們發展特情人員是通過培養革命信仰，絕不能像軍統那樣通過美色和金錢’。所以，還是要從提高思想覺悟、嚴格組織紀律等方麵入手。要讓‘水晶’加強對他的思想教育，該批評就要狠狠地批評……”說話間，他把那張照片一撕兩半，然後疊在一起又用力地撕為兩半。
老齊望著他的雙手一愣：“譚政委，您這是……我剛才還想問，這張照片怎麽處理？”
“今後，再發現此類照片，就這樣處理！”被撕成條的照片被譚政委劃著了一根火柴點燃了，嫋嫋青煙浮了起來。
冬天的天短，還不到晚6點，城市裏已是夜色朦朧。
方劍春在總務處收拾了一下，讓一名科長往車上搬了兩箱美國罐頭和餅幹，便駕車往市區開去。他要應約去拜訪林麗萍，自己被關押期間，林麗萍曾去軍法處關照過自己，今兒也借此拜謝一下。
島城小魚山。
軍用吉普開著雪亮的車前燈，靈巧地爬上了魚山路那陡峭的上坡，沿著馬牙石鋪成的路麵拐進了魚山支路的一座大院子裏，在院子最深處的那幢日式小樓前刹住了車。
身著少校毛呢冬軍裝的方劍春從駕駛室跳下來，看到林麗萍那輛嶄新的美式中吉普就停在前麵。
他仰頭打量了下眼前這座靜謐的小樓，幾扇樓窗裏透出橘色光亮。
他邁步走到樓門前，拉了拉門鈴繩，樓裏響起丁零零的清脆鈴聲。
當門打開後，方劍春驚得瞪大了眼睛。本來已經看慣了她一身戎裝的樣子，現在居然是一身暗紅團繡旗袍。她披著一件狐狸披肩，腳上穿一雙繡花緞麵拖鞋，像是剛剛洗過頭，烏亮的波浪長發濕柔地垂至香肩，細彎的眉毛下鳳眸流波，挺直的鼻梁兩側能看出粉黛的印跡，性感的嘴唇上抹著猩紅的唇膏。
我的天！這……這是林麗萍！
方劍春壞壞地一笑，故意說道：“您好，其實我是來找林麗萍小姐的。”
“你少裝蒜！”林麗萍乜斜了他一眼，“快點兒進來。”
方劍春回手指了指吉普車：“等我把東西搬進來。”沒等她再開口，他幾步跑到車旁拉開車門，把兩箱美國罐頭和餅幹搬進了樓門廳。
林麗萍關上樓門笑著問：“幹什麽呀你？要把我家變成你們總務處的倉庫啊？”
說話間，走進一樓客廳。
古典的吊燈散發著溫馨的光線，通亮寬敞的大廳中央是一圈紫色的檀木沙發。方劍春坐到柔軟的沙發上，掃視著這裝潢華麗的房間，壁爐裏閃爍著通紅的火焰。“你家可真闊氣！哎，就你一個人在家？”
林麗萍把狐狸披肩摘下，放到掛衣架上：“劉媽的孩子病了，正好也快過年了，我讓她提前回了鄉下老家。這座小樓是海軍桂司令幫我爸媽在島城置辦的家產，為了每年夏天來島城避暑用。我調來了島城正好住在這裏。怎麽樣，還不錯吧？”
“當然不錯！以前，這一帶可是日偽政府政要們居住的地方，普通百姓都不準進入。林小姐，劉媽回鄉下了，剩你一個人住在這裏不害怕嗎？”
掛衣架上懸著子彈夾式的金屬腰帶，腰帶上掛著槍套，林麗萍拇指一翹，槍套按扣被挑開，那把德式左輪槍靈巧地鑽進了她纖長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