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電台 (1)

進入1948年中旬,全國戰場的形勢對國民黨軍越來越不利。在膠東,華野東兵團攻勢愈猛,相繼攻占周村、濰縣等地,省會濟南漸顯孤態。

晚春5月,方劍春被警司派往煙台,監督核對整8師糧秣軍需發放和儲備情況。待了近1個月後,終於返回了島城。

回來後,得知原黨政處陳處長被調走了,從南京返回的林麗萍成為了黨政處處長,而且已升為了上校軍銜。警司內部關於丁司令可能要調走的傳言越來越烈,看來自己真是要失去依靠了。

另有一事,使他很著急,那就是在回警司開會時得知,國防部二廳已派下了無線電偵測車,由警司部掌管,主要是配合保密局偵破地下電台。偵測車可是秘密電台的克星,方劍春很為君英的安全擔憂。

自己已蟄伏了3個多月,可仍未接到恢複活動和聯絡的暗號,也無法向君英傳遞這類消息。不知道“珊瑚”他們有沒有通知到君英?君英那邊是否做出了有效防範?一想到這些他的心就揪了起來。其實,令方劍春產生擔憂的那輛無線電偵測車,已經在大街小巷上開始了測向搜索。

春節剛過,保密局曾訊得知偵測車已經運到了警司部,便不斷向警司催要偵測車,以盡快查獲地下電台。可人家那邊今天說為偵測車配備的技術軍官沒定好,明天說偵測車的設備出了些問題正在調試雲雲。曾訊清楚是丁司令故意拖延不給。

警司黨政處陳處長調走了,此前曾暗示他,林麗萍的真實身份是二廳官員。因此,曾訊借著上次調查泄密案時,跟林麗萍有過工作交往,便厚起臉皮找到她給幫幫忙。

丁司令的條件是:“隻要曾訊能說服濟南許站長撤回對藍義貴的死刑提請,什麽事兒都好說。”雖然丁司令請濟南王司令暫時壓住了這件事,但是,許站長的那份死刑提請不撤回,藍義貴的小命就一直在那裏懸著。

聽了林麗萍的轉告,加之這段時期的確被丁司令“掐”得太難受了,曾訊隻好向許站長再三提議撤回死刑提請。許站長答應了,藍義貴最終沒有被判死刑。

由此,無線電偵測車終於開始啟用,配合保密局搜查地下電台。經過一係列測向偵查,偵測車將地下電台的信號發射源確定在了膠東路、江蘇路一帶的1500公尺範圍內。於是乎,他采取了趁地下電台發報時進行“分區停電”的方法。如果電台的信號突然消失,那麽就能確定其具體方位。可氣的是,分區停電停了個遍,信號居然沒停。

後來,行動隊長黃魏出了個餿主意,立刻進行挨家挨戶的搜查。結果剛展開搜查,地下電台的信號就消失了,在這一帶再也沒有出現。

打草驚蛇、前功盡棄了!

氣得曾訊把黃魏劈頭蓋臉地臭罵,還給了他一個充滿了光和熱的耳刮子。

近期,偵測車在市北區中部又監測出電台信號,可地下電台改變了規律,每次發報頂多10分鍾,很短暫,偵測車難以再進一步縮小範圍。

曾訊又想到請教林麗萍。盡管他知道保密局與二廳在各地都是相互傾軋的,可萬般無奈之下,他還是厚起臉皮撥通了警司黨政處的電話:“林處長嗎?我是曾訊,上次林處長勸說丁司令調偵測車配合我,真是幫了大忙。我在亞東飯店訂了飯局,請你……”

話筒那端的林麗萍明白他的用意,便說:“曾主任,謝謝你的盛情,我不喜歡參加什麽盛宴。你有事快說吧。”

曾訊尷尬地笑了笑,語氣頗為誠懇地說:“林處長這是不肯賞臉呀!那好吧,實不相瞞,上次我們在膠東路附近行事過於莽撞,導致秘密電台聞風藏匿。近期,在市北中部又偵測到秘密電台信號,可發報時間較短暫,無法縮小範圍。我知道林處長是個內行,望請指點迷津……”

“我也算不上內行,隻是接觸過。”林麗萍沉吟半晌,答複,“這樣吧,可以讓偵測車在鎖定大體目標後,采用‘以假亂真’和‘強頻擾亂’的方式,加強對地下電台通訊信號的幹擾,以延長其通訊時間。順利的話,是能夠將目標鎖定在300公尺以內的。這麽小的範圍,你們進行突查,地下電台是來不及逃脫的。醜話說在前頭,你們若是再搞砸了,這一招可就不靈了。往後,你也不必再找我了。”

曾訊連連說:“高見!茅塞頓開呀!我欠林處長一個很大的人情啊!我曾某人絕非忘恩負義之徒,以後……”

“曾主任,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林麗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掛斷了電話。

曾訊如獲至寶,扣穩話筒後,有些興奮地一把揪開了中山裝的上紐扣,腦子想象著當場捕獲了地下電台、順藤摸瓜捉獲大批地下黨員並受到毛局長特別嘉獎的一幕幕“情景”……

一個忙碌的上午,一直盼望著蟄伏期快結束的方劍春終於接到了“珊瑚”的電話。在響了三下敲擊話筒聲後,“珊瑚”詢問了幾句這月軍餉發放時間,即用暗語通知了他與君英接頭聯絡的日期時點。方劍春激動不已……

當晚6點,方劍春把吉普車停在了中山公園門側的公園飯店牆外。

他帶著一頂黑禮帽,穿著一件黑風衣,站在公園飯店不遠處,焦急地看著手表。盼望著君英早些出現在麵前。他有許多話要對君英講,甚至想緊緊地擁抱住她。自己實現了在跑馬場立下的那個保證,最終讓君英又見到了活著的方劍春!

時間過得是那麽慢,他反複地看著手表,總覺著表針像是灌了鉛般的走不動。

當穿著深咖啡色燈絨外套、圍著紅圍巾的君英真的出現在身邊時,方劍春望著她,張了張嘴什麽話也想不起來了!兩個人的目光交流著心中的那千言萬語,周圍的世界仿佛凝滯了!

君英的眼睛濕潤了,方劍春更是激動地想一把抱住她,可又不敢。

幾個行人說笑著路過身邊。君英大大方方地挎住他的胳膊。 “我們進公園裏走走吧。”

方劍春顧不上別的,搶先詢問了特別擔憂的那件事:“君英,警司已啟動了二廳派下的無線電偵測車,配合保密局搜查秘密電台。這些‘珊瑚’告訴你了嗎?”

君英點點頭:“‘珊瑚’同誌已通知了我。為此我們在市內又增設了曹縣路和城陽路兩個備用電台點。前段時期,膠東路附近出現了偵測車,我們立刻把電台轉移到了曹縣路,這次轉移打亂了敵人的搜查部署。敵人還曾使用‘查電費’、‘停電’的搜索手段,可都落了空。因為,我們早就增配了手搖發電機。”

“那太好了。”方劍春心裏的石頭霎時落了地。

二人說著走進了中山公園的大門。中山公園是市內最大的綜合性公園,三麵環山,南向大海,是一塊天然的風景佳地。園內林木繁茂,枝葉葳蕤。一進門迎麵一座大型的噴水池,再往裏走是兒童樂園,裏麵有島城唯一的電動旋轉木馬。

方劍春領著君英來到了兒童樂園東側的小西湖。小西湖是一處小巧玲瓏的人造水景。湖麵上低架著九曲木橋,木橋蜿蜒通向湖心的一座六角涼亭。湖四周的岸邊花草群擁,垂柳依依。冷冷的夜風掠過,皎潔的月光下,平靜的湖麵上泛起一道道漣漪。湖邊樹叢的甬道兩側,亮著歐式的街燈。對對情侶依偎而行,悄聲低語,一派詩情畫意。

走到樹下長廊處,方劍春停住腳步,轉過身,看著君英。她那雙聰慧明亮的大眼睛也正上下打量自己。

“差一點兒就見不著你了。”他笑著說,“哎,有機會我帶你去湛山的藥師塔去拜一拜,別說還挺管用的。在那裏的後山上,一幫子自稱‘武工隊’的家夥要把我給斃了。你猜怎麽著?突然狂風大作,把子彈都刮到天上去了。”

可沒想到,君英不但沒被逗樂卻繃起了臉:“這些‘珊瑚’同誌向我匯報過,那是敵人的圈套。‘珊瑚’說通知過你撤退,還給你準備了特別通行證,可你硬是不走。是這樣吧?”

方劍春眨眨眼回答:“是啊!不然的話,我們現在就不是在這裏見麵了,而是在解放區。比如,哪個村莊的村口、田邊、火炕頭兒……”

“方劍春同誌,你嚴肅點兒!”君英板下臉來,真的生氣了。

方劍春收住笑,愣住了。

實際上,君英剛才見到他時,心裏同樣的激動不已,為他擔驚受怕了這麽長時間,今天能看到他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眼前,感覺眼淚直往眼眶上湧。但她還是努力克製住了內心的情感,批評道:“你知道嗎?在你被關押審查期間,我們特情3組的同誌都暫停了各自的任務,全部在密切監視著敵人的舉動。我們做了最壞的打算,先後設計了兩套營救你的方案,假若情況惡化,我們就要搶在敵人前麵把你從軍法處地下室救出來,然後整個特情3組全部撤離市內。你的任性也許有一定的理由,你不想放棄這塊陣地,可我曾經跟你講過,一旦‘珊瑚’通知你離開,這說明你的處境已經很危險了,必須服從命令。你當時也答應過。而你……”

“對不起,君英。讓你們跟著……可我覺得我能夠對付得了,所以才……”方劍春側過身點燃一根煙,默默地說。

“這不是你能否對付得了的問題,這是組織紀律問題。你常說自己是個軍人,那你更應該懂得服從命令。組織讓我轉告你,對你這次違犯組織紀律的抗命行為,給予嚴厲處分!”君英的聲音雖然很小,但卻極具威嚴。

方劍春覺得委屈,對於這個處分倒是不在乎,關鍵是本來盼望著想見到她,跟她說說心裏話;甚至想告訴她,自己在關押時做的那個奇怪的夢。這倒好,一見麵先火辣辣地批評一頓。而且,他發現君英嚴肅起來那股厲害勁兒跟林麗萍差不多,一點兒都不溫柔。

他倚到長廊的木欄杆上,望著前方湖麵上粼粼的月光,嘟噥了句:“君英長官,說吧,到底想把我怎麽辦吧?”

看到他頗有情緒,君英沒再繼續說,而是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叔叔生前留下的信中提示過,方劍春是城市裏長大的孩子,從學校畢業就直接當了國民黨軍軍官,沒有接觸過太深的革命思想,身上保留著國民黨軍那套習氣。好在他還是挺懂事的……因此,除了原則上的事情,其他方麵對他要求的不能苛刻,否則,他會抵觸的。

眼下講革命大道理,他肯定聽不進去。看來還是要慢慢引導。

她緩和了下心情,靠近他,也倚在木欄杆上,撲閃著大眼睛望著他:“怎麽?不高興了?”

“哪敢呀!”方劍春把頭扭向一邊,不看她。

君英抿嘴笑了笑,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他一下,方劍春倔強地把身子往旁邊移遠了一段。

“真不理我了?不理就算了,那我走了。”君英說著緊了緊紅圍巾就要走。

方劍春連忙回過頭來說:“長官,你還沒有交代完任務就走?這是不是也算違反組織紀律?”

“你還挺會抓理報複的。”君英覺著又好氣又好笑,“幸虧你沒讓我走。”說著,她從小手提包裏拿出一張照片。

方劍春接過照片在燈下仔細地看了看,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哥哥!”

“這是你哥哥方劍秋師長的全家福,齊叔讓我捎給你的。西野正在山西南部攻打運城,你哥哥顧不上給你寫信。他已經知道了你為我們提供了至關重要的情報,為膠東解放軍的勝利立下了不朽的功勳。他非常高興。”君英告訴他。

“我就知道他會高興得不得了!噢,我哥都師長了?升遷得好快。哎,君英,我這嫂子也是解放軍呢,她在你們那裏是多大的官?”

“你的嫂子是西野總醫院的護士。”

“噢。這是我侄子吧?小家夥真可愛!”

“什麽眼神兒呀你?是你侄女!”

“啊?!怎麽生了個小嫚呀?生個小子多好啊!嘿嘿,也穿著身小軍裝,帶著頂小軍帽,跟個小子似的。”

“女孩怎麽啦?有什麽不好?”

“噢,挺好挺好,侄女也挺好的。唉!可惜遠在山西,要是也在島城,我會把她扛在脖子上去街裏,她想要什麽我都給她買。”

剛才的不愉快已完全被拋在了腦後,方劍春擎著照片傻嗬嗬地樂著。看了好大一陣子,他將照片小心翼翼地裝進內口袋裏:“明天我就送到表姑家,讓表姑高興高興。”

等方劍春情緒穩定下來,君英又說:“劍春,聽說你升了官,被調到了李村的總務處?”

“是的。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兒,警司任命我為總務處副處長。現在隻跟軍餉、花名冊、美國大米、罐頭、餅幹什麽的打交道。以後,可能難以獲取重要情報了。哎,君英,等我弄幾箱美國罐頭,你給那些同誌們分分。”方劍春很誠懇地說。

“不用不用。謝謝你啊。”君英掩著嘴笑彎了腰。強打住笑,她又說:“劍春,你還不能放鬆警惕,要防備敵人欲擒故縱。”

方劍春點點頭:“我知道。不過,我到總務處至今還沒有任何被監視跟蹤的跡象。把我調出來本身就是他們一勞永逸的防範措施。保密局曾訊受到警司上下的普遍仇視,不敢再騷擾我們軍官了,何況我又蟄伏了這麽長時間。”

此時,又有一對情侶相依著走到近處停下來,雙雙倚在欄杆上。君英跟方劍春交換了一下眼神兒。

君英使了個眼色,方劍春會意地跟她一起向九曲木橋處走去。兩個人邊走邊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