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起義 (4)
方劍春一下子就認出了領頭吵架的那位是75團的謝團副，趕緊走過去，朝他笑了笑：“謝團副，發的哪門子火呀？”
“喲！方處長，我正要去找你呢！”謝團副握住方劍春的手，“我們252師的糧餉都拉回去了，唯獨缺我們75團的。我今天是拉糧餉的，可這位兄弟說是糧餉調配出了問題，正在等上峰的命令，可我部2000多名弟兄正在餓肚子！”
這個“糧餉調配出了問題”的借口是貨場統一的口徑。無論因公因私，隻要是沒有按期發放軍需的，都是先給出這個理由。
方劍春急促地眨了幾下眼睛，拉著謝團副離開了眾人。走出一段距離後，方劍春遞給他一支煙說：“別生氣。他說得沒錯，上峰正在調配當中，你們團隻能再等了。”
“這到底是怎麽搞的？連飯都吃不飽，誰還會去賣命打仗？”謝團副感覺有些無望了，忿忿不平地說。
方劍春吸著煙，腦子在急速地轉著。司令部是有意卡75團的“脖子”，這也是防範的一招棋，按慣例這期間會派人調查或更換軍官。
如此看來，75團是否最終決定起義就在眼下，而此時絕不能缺錢少糧。我得幫幫他們！不過，就怕事發後自己會遭受上峰的追責和懷疑。在短暫的時間裏，他考慮出一套對付追責的辦法。
方劍春往地上彈了彈煙灰說：“謝團副，我還是幫你一次吧，都是老鄉。不過你可別賣了我。”
“那太謝謝方處長了！你幫我大忙的事情，我怎麽會賣你呢？！我發誓不會說出去。”謝團副發著誓。
“嗬嗬，是這麽個情況，你們252師74團的糧餉隻拉走了一半，因為他們要去即墨執行任務，過幾天才能回來拉走另一半。這另一半嘛，就先給你們用吧。等上峰調配好了再扣掉你們的，給人家74團補上。”方劍春慢慢地說，“有人問起，你就說你們是來幫著74團拉軍需物資的。”
謝處長伸出雙手握住方劍春的雙臂，高興地千恩萬謝著。
辦完這件事，方劍春在貨場上又轉了轉，就急忙回了總務處。本想要將75團的情況傳遞給君英，卻意外地接到了“珊瑚”的電話。他用暗語通知方劍春，有緊急情況，立即趕到3號接頭點。
從李村驅車趕到3號接頭點“海雲庵”，約用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方劍春把吉普車停在庵院後牆外，下車走到了海雲庵門前。
“海雲庵”俗稱大土庵，明代建成，原為佛寺，後為道教掌管，屬道教華山派。因海霧像雲一樣經常飄在附近上空，此廟故得名“海雲庵”。此庵灰牆相圍，內有大殿、東西配殿和鍾鼓樓。庵內一株高大的銀杏枝繁葉茂，綠蔭滿園。
看看表上午10點多了。他仰麵掃了一眼那肅穆的門匾，帶上墨鏡，抬腿邁進庵門。院子裏的的供案上香火繚繞，正殿供奉著觀世音菩薩，門上掛有“南海雲月”牌匾。正殿前，君英正背著身在上香。
方劍春從門旁買了三炷香，走過去站在她的身邊，側頭望著她。心裏頗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之感。
君英歪頭發現了他：“劍春……”
“君英……”兩個人幾乎同時發話，卻又同時止住了話，相互望著等對方先說。
“你先說吧，君英。”方劍春笑了笑說，接著，把三炷香放在蠟燭上點著。
看了看近處無人，君英低聲地說：“有個緊急任務。敵人以提拔75團石團長任軍部副參謀長為借口，要調他去軍部，新團長很快就要去接任。他們的4個營長被更換了2個。種種跡象表明，敵人起了疑心，可能是上個月謝團副回老家平度南村一事走漏風聲了。敵人想先調虎離山，待到掌握了真憑實據再抓人。”
方劍春把點燃的三炷香****香爐裏，讚同地點點頭。
君英又說：“更糟糕的是，32軍軍部警衛營封鎖了惜福鎮75師的駐地，負責聯絡的同誌進不去。到處布滿哨卡，想進去必須有32軍趙軍長的口諭。所以，組織想派你進入惜福鎮，向石團長傳遞立即起義的消息。關鍵在於勸說石團長不要再猶豫，至於他提出的條件我們以後會答複。”
“我剛才也正想跟你匯報這件事。早上我總務處接到司令部密電要求暫緩給75團發放軍需物資。”方劍春告訴她，“看來，石團長他們繼續待下去的話，無疑是自尋死路。好吧，我設法去一趟75團……”剛說到這裏，聽見有腳步聲走近，隻好暫停。
幾個身穿白短襟的女工手握著鐵飯盒，走進來燒香。這些國綿廠的女工基本來自農村，每天工作12小時，工作環境也差。等幾個女工走到供奉著老子的偏殿後。君英壓低聲音說：“讓他們務必於明夜起義。解放軍將在即墨店集外十裏接應。接應暗號是雙方都打3顆紅色信號彈。”
方劍春點點頭：“店集外十裏，3顆紅色信號彈。記住了，我盡力勸說。如果他固執己見不肯明夜起義，我也沒辦法。”
君英放下合起的手，把香爐裏的燃香扶了一下說：“現在國民黨軍已日暮途窮，石團長立即起義是唯一選擇。東野解放軍已攻克錦州，還記得國民黨軍的範漢傑嗎？他被俘了。”
方劍春沒得知過這一消息，頗感驚訝。錦州是範漢傑鎮守的，他曾在範漢傑的身邊做過聯絡參謀，對此人的軍事指揮是耳聞目睹的，確實很具軍事指揮才能。錦州失守，那就等同於東北失守。看來，不久，東北解放軍便可以長驅直下了。
“這是個好消息。”方劍春默默地回答。
兩名道姑手持拂塵，打著稽首走到正殿一側的鼓樓和鍾樓裏，敲響了裏麵的鍾鼓，肅然的鼓聲伴合著鍾聲悠揚響起。
君英使了個眼色，轉身向庵門走去，方劍春也隨後跟了上去。
跨出庵門後，方劍春邊走邊點燃一根香煙說：“君英，我已私自給75團發放了一半軍需物資，不過，我是有辦法應對上司追查的。明天一早我就找個借口去惜福鎮。”
“有了糧餉，石團長才能更好地控製隊伍。”君英忽又感到了方劍春這麽做所麵臨的風險，可已經沒時間多考慮了，便說，“劍春，若是能順利進入惜福鎮，在勸說石團長成功後，你跟隨起義部隊一起衝回即墨解放區，去找齊叔。你私自發給75團糧餉又突然去惜福鎮，敵人肯定會懷疑，是不會放過你的。這次你要聽我的話。”
望著她那晶亮的大眼睛裏透出的憂慮目光，方劍春無法再說別的了：“好吧。”
兩個人邊走邊談，走到了海雲庵後牆的清淨小路處。君英望著他，大眼睛裏湧上淚花。方劍春扔掉香煙，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裏，輕聲說：“君英，我走後你要小心！國民黨軍肯定要南撤，我擔心他們南撤之前會大規模捕殺地下黨。我離開島城不能保護你了。記住我的話，你死了我也會死。所以，你必須活著。”
君英緊緊摟住他的腰，淚水流落：“我們都不會死！叔叔的在天之靈會保佑我們的！你也要記住我的話，無論生死，我都是你方劍春的媳婦。”
方劍春輕輕親吻著她的秀發。
在書寫著“佛”“善”字樣的灰色圍牆下，君英孤零零地站在小路口，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淚水，望著方劍春的吉普車順著杭州路，遠遠地開走了。一陣秋風吹來，吹散了她額上的流海秀發。
在海雲庵與君英分手的當天晚上，方劍春回了一趟表姑家，告訴她自己可能要出差去煙台幾個月。然後又回到自己的臥室裏把東西收拾了一下，所有可能引起懷疑的物件都裝進一個小盒子裏，在回李村總務處的路上扔掉了。
第二天清晨，正當方劍春苦思著該如何騙過封鎖的哨卡進入惜福鎮之時，於處長怒氣衝衝地將他叫到了處長室裏。他手裏拿著一本軍需倉儲清單狠狠地摔在桌子上，蝦米眼瞪得溜圓。
方劍春明白給75團的軍需物資一事敗露了。
於處長點指著他：“方副處長，膽大包天哪！昨天早上，我把劉司令的電諭副本已經交給你看了，你……你竟敢抗命不遵，私自發放給75團糧餉！”
“於處長，有話好好說，這件事我也很後悔。你給我那份電諭後，我急著趕到貨場去，就裝進衣兜忘記看了。直到昨天下班後換衣服我才想起來，看過之後懊悔得要命！”方劍春攤了攤雙手說。
“胡說八道！什麽忘記看了，你純屬故意！”於處長揮著拳頭幾乎在咆哮。
方劍春不慌不忙：“於處長，75團的人去貨場拉貨，我說他們這個月的糧餉正在調配中，可又覺著既然大老遠開車來了也別白跑，就讓他們幫著把74團的那一半糧餉拉回去，以免占用咱們的倉庫。”
“強詞奪理！”於處長雙手按在桌沿上扭曲著臉：“你知道為什麽不給75團的放糧餉嗎？”
方劍春搖搖頭。
於處長欲言又止，想了想順手抄起電話：“對不住了，方副處長，此事我必須向劉司令匯報。不然的話，司令部知道後，連我都玩完了。”
方劍春走上前一把摁住他的手，壓住了電話：“於處長，你最好打消上報此事的念頭，以免給自己找麻煩。”
於處長仿佛明白了什麽，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坐到椅子上，等方劍春拿開手，他漫不經心地拉開抽屜，突然拿出一把手槍對準了方劍春：“方副處長，我現在懷疑你是地下黨的人！”
“噓——小點兒聲。”方劍春豎起手指放在嘴上，“這種話可不能亂講。說我是地下黨總該有個理由吧？”
於處長嘿嘿一笑：“理由？司令部在電文上正式通知了我，75團有問題，所以不放糧餉，待調走石團長再說。而你卻想方設法給他們提供糧餉，這說明了什麽？”
“問題是，在你給我的電文副本上沒有這一說！”方劍春說著把衣兜裏的那份電文拿出來展開。
“司令部要求保密。再者說，即使有也沒用，因為根據你說的，是已經發放了糧餉才看的電諭，你是故意的！”於處長把槍交到左手，右手又伸向電話。
這個電話一打，不要說去惜福鎮，自己連總務處都出不了就會被帶走。方劍春輕蔑地笑笑說：“於處長，你那是跟自己過不去。想想看，我若是被抓，你貪汙倒賣軍需品的事，可就天下聞之啦！”
於處長轉了轉眼珠子：“威脅我？我才不怕呢。那批貨是經你的手放出去的……”
“反咬一口？厲害。不過，我這裏有你侄子的簽收條，如果我被抓，這個條子就會交到司令部。況且，你侄子把那些貨賣給了誰？是賣給了嶗山地下黨！到底誰是地下黨的人？”這是方劍春早就想好的對付他的一招。事先，他已經從參謀處三科小趙那裏打聽到，於處長曾出麵給他侄子的公司辦了去嶗山的貨物通行證。目前能高價購買這些物資的隻有地下黨的人。
“你！你不是把那個簽收條給洗壞了嗎？啊，姓方的，果然跟我留了一手！我還真小看了你，可你也拿錢了！”於處長把伸向電話的手條件反射地縮了回來。
方劍春迎著槍口走上前，伸手把槍口撥到一邊，低聲說：“你沒有證據說我拿錢了……於處長，誰工作上沒個失誤？這件事我倒是有辦法補救，請把槍收起來。”
“補救？那你先說有什麽辦法補救？劉司令的脾氣你也許不知道，這件事足以讓我們兩個進軍法處受審。”於處長握著槍的手垂了下來，有些喪氣地問道。
方劍春終於達到了一半的目的，其另一半目的是想借此事混進惜福鎮。
他背著手在桌前來回走了幾步，一轉身說：“我剛才還在想最好能去75團一趟，把這批糧餉再騙回來。比如告訴他們，75團的軍需物資已調配好了，讓他們先把昨天拉去的貨物裝到咱們的卡車上，運到74團駐地。而後，請他們直接到貨場拉運回全月的糧餉，等那批貨裝上車我們就立馬回貨場。如果此間，75團團部打電話問你，你可要幫著騙騙他們。”
於處長腦子有點亂，不置可否地回答：“太異想天開了吧？誰去騙回來？他們75團裏有問題，去了鬧不好連人都回不來了。”
“我去！”方劍春堅定地說，“我出的錯我去補救。可我今早上聽到貨場拉貨的官兵講，通往惜福鎮的幾條路都設了哨卡，需要有軍部的命令才能進去。我知道你跟32軍趙軍長的關係，麻煩你給趙軍長打個電話，就說派我去核實軍佐人員變化，因為上個月有冒領軍餉的。”
於處長思考了好一陣子，緩緩地把槍放進抽屜裏：“也隻能這麽辦了！咱可先說好，你去了要是回不來了，可別怨我啊！別到時候連我和我侄子都給拉出來墊背。我是指那張簽收條。”
方劍春輕輕一笑：“這個你放心。我去惜福鎮之前會叮囑朋友的，如果我是死在了75團手裏，那張簽收條就燒掉。”
對他的話，於處長還是相信的，因為這小子的確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好吧。但願你能騙回來。”於處長陰沉著臉，拿起了電話，撥起了32軍軍部的電話號碼。
下午2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