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抉擇 (5)
方劍春走出單間，把雨傘放在衛生間的門側，把帽簷壓得低低的，走了進去。
衛生間的洗手池前，有兩個酒客洗完手，說著話往外走了。黃魏嘴裏哼著小調擰開水龍頭洗了幾下手，剛關上水龍頭想走，突然感覺一支冰冷的槍管頂在了自己的後腦勺上。
“別動！”這聲音是那麽的冰冷。
黃魏張著兩隻還滴著水的手，抬眼皮望著洗手池牆上栗色木框的橢圓鏡子，看到了身後一個戴禮帽的長胡須先生正握著手槍對準自己的腦袋。
“要幹什麽？朋友。”黃魏愣愣地問。
方劍春低沉而有力地回答：“要你的命！”
黃魏心裏一陣顫抖。他殺害了那麽多的人，有時候自個兒也心虛，所以每次外出都帶上幾個小特務保駕，總害怕半路被人家幹掉。今晚，手下請酒席，他和幾個小特務來赴宴，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想不到有人會在這裏下手。雖然腿已經有點哆嗦了，但他嘴上還是裝著硬：“朋友，挺麵熟啊？你總得讓我死個明白吧？”
“說，釘了幾顆釘子？”方劍春咬著牙，問道。
黃魏一下子反應了過來，趕忙說：“朋友，那……那都是曾主任讓我幹的。”
方劍春不想聽他廢話，剛要扣動扳機，窗外掠過一道閃雷，雨下得更急了。他靈機一動：“舉著手走到窗前，對天發誓，我就相信你的話。快！”
“好，好。我發誓。”黃魏把手舉過肩頭，轉身走向窗戶，心想，哼，兩句話就給騙過去了，就這樣的還想殺我？能殺了老子的人還沒出世呢！
方劍春的手槍緊緊頂在他後腦上，走了三四步，離窗戶還有一米左右的距離時，外麵的空中又響起一個夾著紫色閃電的霹靂，一瞬間，方劍春的槍響了！槍聲混合在電閃雷鳴聲中。子彈鑽進了黃魏的後腦，他像一頭死豬般向前撲倒在窗台上。
方劍春向前踏了一步，一手抓住黃魏的後腰帶，低身扛起他的腿，猛力起身往窗外一掀，黃魏的屍體被掀下樓去，落進了樓下的垃圾池子裏。
方劍春把槍插回腰際，伸手把兩扇窗關上，然後撿起掉在地上的禮帽，撣了撣戴到頭上，若無其事地走出衛生間。心說：我從來不跟惡人講信用。
剛走到門口，一個小特務急匆匆地走進來，與他擦身而過。小特務扭頭看了他一眼，嘴裏喊著：“黃隊長，黃隊長，在裏麵嗎？快點啊，都等你呢！”進到了裏麵挨個地拉著廁所小門。
方劍春拿起衛生間門側處的雨傘，快步走到樓梯口，下了樓。
當他打著傘，冒著瓢潑大雨從聚福樓飯莊的大門口走往冠縣路另一側時，隻聽見酒樓裏傳出了一聲槍響，緊接著是變了音的驚叫聲：“殺人啦！”
“黃隊長被打死了！”
“快抓殺手！”
……
方劍春輕蔑地翹了翹嘴角，走到馬路對麵後，揚手叫了輛支著遮雨棚的黃包車。上車後，說了聲：“去大學路。”
穿著塑料雨衣的車夫，抬起車把向大學路方向跑去。
黃包車跑過兩個路口了，才聽到巡警尖厲的警哨聲，可惜被電閃雷鳴和大雨聲衝擊得斷斷續續、有氣無力的。
車上的方劍春身體隨車搖晃著，從懷裏掏出那隻帶L印跡的金懷表，看了看，微笑著。
他心底在說：老李叔啊，我為您報仇了！君英，我為你雪恨了！
大雨依然嘩啦啦地下著。
利利索索地幹掉了惡魔黃魏，方劍春如釋重負。
當下，美軍要放棄島城的消息越傳越烈，隨著警察局長、郵電局長等一批官員的偷偷南逃，島城的局麵已顯混亂。黃魏被殺並沒有引起什麽重視，巡夜的警察在聚福樓附近搜索了一番，胡亂地抓了幾個所謂的“可疑”酒客，算是交了差。
保密局的曾主任得知黃魏被人幹掉了後，心裏暗暗高興。他讓貼身文書寫了份報告：黃魏私下倒賣大煙土，因與同夥分贓不均，引起火並被同夥槍殺。隨後，又讓文書到河南路東萊銀行，把上次封存的那11根金條、37個小元寶從保險箱裏取回來。這筆外財現在可以穩穩當當地歸自己使用了。
回到總務處繼續上班的方劍春一直在思考著怎樣跟豐大順挑明。權衡再三，決定事不宜遲，趁著豐大順思鄉心切，幹脆直截了當地說出來讓他選擇。
當天晚飯後，正在值班的方劍春把豐大順約到了總務處自己的辦公室，倆人喝著茶聊了幾句閑話後，沒等方劍春先提，豐大順就問道：“方處長，上次你說的事情，我已經考慮了好幾天，下定了決心。我真的很想見見你的那個親戚，想讓他幫我回濟南。我願意為他們做些事情作為回報。”
方劍春站到門口看了看，回來後說道：“我已經問過他了，因為我也不想南下，要留在島城，所以也想讓他幫忙。對你的事情，我親戚說可以幫你回濟南，可是他現在有個重要任務，希望能得到你的合作，就怕你不敢……”
“方處長，我早想好了，我聽您的，您說要我咋幹就咋幹。我不怕。”豐大順真誠地說。
方劍春輕輕吐出一口煙：“膠東解放軍很快就要解放島城。他們需要看一看你們工程部的那張城防圖。隻要拿走1個小時，看完了就立馬送回來，神不知鬼不覺。如果你能提供方便，就是為解放島城的事業立功了，到時候給你開的介紹信上會注明你是有功的地下人員。”
豐大順激動地握起他的手：“我幹！那張圖就在辦公室裏的書櫥裏，防範很鬆。你說，到底要我怎麽幹吧？“
“那好吧。我們一起來完成這個任務，一起立功。“方劍春點點頭。
他又詳細地詢問了工程指揮部的人員作息習慣和辦公室裏的情況，豐大順一一描述，並提出周末動手最好。
最後，方劍春跟豐大順設計出了整套的行動計劃，研究了每一個細節和突**況的應對措施。確定下來，這個周末行動。
方劍春給榮豐商行打了電話，告訴榮經理準備周末晚上“接貨”。
他回了一趟表姑家，因為林麗萍從表姑家打電話給他，說已經向南京發了電文，遞交了辭呈。再過幾天就要去美國，現已收拾好東西搬到了他的表姑家居住。同時，也讓他做好出國的準備。
在表姑家的客廳裏，表姑望著默不做聲的方劍春勸道：“孩子，我知道你心裏念著英子。英子是個好姑娘，我也喜歡她，可木已成舟，你隻能慢慢地忘了她。”
方劍春木然地低著頭望著茶幾上的茶杯。
“孩子，上去看看林小姐吧，她在等你。你們已經訂了婚，現在她是你的妻子，別讓她也傷心。”表姑也隻能這麽勸他：“去了美國，好好地跟她過日子，將來這裏不打仗了，我想你們還是有機會回來的。如果再見到英子，你跟她說，我要認她做我的幹女兒。”說著，她拿出手絹擦著眼角的淚花。
在表姑的一再催促下，方劍春上了樓，走進自己的小臥室。
小臥室裏，林麗萍依然是穿著女軍官便服，隻是腳上趿著拖鞋，坐在方劍春的小**，有點兒臉紅地望著他。
方劍春雙手抄在褲兜裏，站在她麵前，一句話也沒有。
“你表姑家真不錯。其實不去美國，就跟你表姑住在一起也挺好的。”林麗萍變得溫柔了許多，“可我爸媽那裏需要我們過去。我把我們訂婚的事寫信告訴他們了，從今年春節我爸媽就想見見你。你怎麽啦？不高興嗎？”
林麗萍察覺到方劍春麵無表情，俊美的臉上立刻閃過一絲不悅。
方劍春不願被她看穿心思，隻好假作笑意：“好。我答應過你，跟你走，陪你去美國。隻是我一走，我表姑這邊……”
“今天我還勸表姑和表姑父能不能考慮一起去美國，我爸媽會幫忙的。可他們不願離開島城。”
林麗萍站起身貼進他的懷裏：“親愛的……”
她解開他上麵的幾個衣扣，把柔滑的纖手伸進去，撫摸著他的胸膛，又摸到了他的肩膀：“這是我上次給咬的吧？”
方劍春嗯了聲。
“還疼嗎？”林麗萍把臉貼在他的麵頰上。
方劍春又嗯了聲。
“裝相！多長時間了還疼？”林麗萍嬌嗔地說著，“知道我為什麽咬你嗎？”
方劍春搖搖頭。
林麗萍喃喃地說：“雖然你不承認是地下黨，但你絕對跟地下黨有關聯。我說過身邊要有地下黨我會開槍打死他，我咬你這一口就算是打了你一槍了。明白吧？”
方劍春接著嗯了聲。
“現在我徹底理清了，也許你沒撒謊，你不是真正的地下黨，隻是被你那身為地下黨的表妹給盅惑了，所以你才協助了他們。沒錯吧？”
“林小……麗萍，我們不是馬上要脫離政治了嗎？現在說這些根本毫無意義。”方劍春皺了下眉頭說。
林麗萍繼續撫摸著他，難得一副可愛的樣子：“你說得對！劍春，這個星期天上午，我們就乘聯係好的美艦去舊金山，我知道你心裏牽掛著表姑這邊，有些不痛快。雖說島城很快會是****的天下，不過，我覺得將來在美國人的支持下，我們****一定能光複回來的。到那時，我們還可以回來看望表姑。”
“你又來了。我們以後不要再談政治了。麗萍，你睡吧，我要回總務處。”方劍春拿出她白皙的纖手。
“不行！今晚你得留下來陪我。”林麗萍緊摟住他。
“我表姑和表姑父都在家呢！再說我今晚值班。”
“瞎說！今晚總務處根本就不是你值班，我上周看過你們報上來的值班表。你怕什麽？我們是訂了婚的，是夫妻了。”
“噢，是我記錯值班時間了。我們還沒舉行婚禮，再說這是在表姑家，我……我不得勁兒。”
“你少廢話！這幾天晚上你必須天天回家裏陪我。告訴你，你最好給我放聰明點兒！”林麗萍不高興了，驀地吊起了兩個眼梢。
周末的晚上。
雖然下午林麗萍打來好幾個電話提醒方劍春明天早9點要上軍艦了，務必早些回表姑家一起收拾準備。但是，他沒有回表姑家，而是在總務處吃了晚飯。
等到晚9點多，他開上吉普車來到離工程指揮部很近的一片小樹林裏，把車停在了樹後。他坦然地往工程指揮部大院走去，靜悄悄的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偶而有一兩名荷槍的遊動哨兵，在昏暗的夜幕下吸著煙。
方劍春慢悠悠地踱進了工程指揮部院內，進了豐大順的屋子，豐大順急忙站起來輕聲說：“情況同我們預料的差不多，隻有值班的王參謀在家，快入睡了。現在這裏連我在內才兩個人，辦公室窗子上的插銷，下班前我已經撥開了，我親眼看見劉參謀把城防圖放進了文件櫥上格，連櫥門都沒鎖。今晚幹吧？”
方劍春堅決地說：“幹！按照前幾天訂的計劃，你盯住王參謀，我進去取圖。如果他突然出門你想法子把他引開。”
“好。櫥上格有個大文件夾子，上麵有個半尺見方的木盒子，圖就在下麵。”豐大順的聲音有些顫抖。
倆人來到空曠的院子裏，王參謀住的寢室門窗上透出了一片昏暗的燈光。因為門窗的玻璃都是糊紙的，裏外互相看不見。
相視一點頭，方劍春走到辦公室的窗前用手一推，兩扇窗子開了，他雙手一按窗台縱身上去，進到屋內，又把窗戶拉上。根據豐大順描述的情況和上兩次來所察看的，他對屋裏的擺設記得很清楚。迎門放著一個長方形的案子，四周是幾個辦公桌。他躡手躡腳移到西南角的書櫥前，輕輕拉開櫥門，櫥內漆黑一片，隻得用手去摸，先摸到了大文件夾，又摸到了那個木盒子，把盒子端出來，掀開上蓋飄出一股甜香味，輕輕一試，盒子裏是點心。可圖呢？
方劍春又探手試了試大文件夾子上，什麽也沒有。這可怎麽辦？
此刻，院外傳來了一陣講話聲和腳步聲。他屏住呼吸，停止了動作，俯下身來。街上傳來哨兵查詢行人的吆喝聲，連焦急帶緊張，方劍春身上開始冒汗了。
片刻間又靜了下來，方劍春蹲在地上雙手捏著點心盒子，焦急的思考著盒子和圖的聯係。他捏在盒子下方的手指動了動，感覺盒子底也在動。明白了！盒子底是個夾層！手指用力一錯盒底夾層推開了，從裏麵取出了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揣進懷裏後，方劍春把夾層推好，點心盒子放歸原處，關上櫥門，回到窗旁，打開窗，探了探身子向院子看了看，一切正常，於是迅速跳上窗台探腿落到院子裏，回手又把窗子拉好。
他借著院子裏昏暗的燈光掏出那疊紙翻看了一眼，是一張曬圖紙，圖上端有“防禦工程部署”字樣。他重新揣好圖，向豐大順一揚手示意成功了。然後，悄悄走出了院子。豐大順也悄然回屋。
方劍春駕車直奔市內，來到了平原路榮豐商行。
從商行後門進去後，榮經理他們已準備好了，在經理室放了個大案子，給燈泡做了個黑紙燈罩，低垂在案子上方，還用棉被把窗戶捂了起來，連萬一停電時用的手電和蠟燭都準備好了。
方劍春拿出城防圖遞給他：“約好兩個小時內送回去，要快！”
“好。‘尖兵’，你先見見她吧。”榮經理拿著圖領他進了經理室。
方劍春一眼看到迎上前來的君英。兩個人激動地擁在一起。
君英淚光閃閃的望著他：“你瘦了這麽多。”
方劍春抓起她的左手心疼地看著那殘缺了一節的手指，慢慢按在自己的心口：“君英，真想你。知道嗎？我把那個黃魏給殺了，給你報了仇。”
君英一驚：“你怎麽不聽我的話呢？！萬一暴露了怎麽辦？”
榮經理把圖鋪在了案子上，幹咳了一聲：“我說，咱們是不是先忙圖的事兒？”
倆人相互望了一眼，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走到案子旁。這張“防禦工程圖”標記著島城外圍的地形、山高、大小道路、壕溝、村莊、河流等自然情況，還標有敵人部隊的駐地和番號以及碉堡、炮位、戰壕等所有的防禦工程的具體位置，是一張十分精確、完整的城防圖。特殊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