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報 (1)
辦好了老李叔托付的事情,第二天晚上,方劍春就回了表姑家。
抗戰時期,方劍春在已淪陷的島城讀書,因不堪忍受日本侵略者對中國人的奴役、壓迫和**,懷著對日本侵略者的痛恨,奔赴了蔣管區的大後方。在西南聯大上學期間,他被昆明空軍學院選中,入院學習後,被派到了美國受訓。當時,他的心願就是早日駕駛中國戰機,去擊落那些轟炸殘害中國人的日本軍機……然而,一次訓練中的意外受傷,令他無法去完成這個心願了。
在美國養了一段時間的傷,回國後,日本侵略軍已經投降了。他在表姑家又休養了半年。當時,島城警備司令部正在招考軍官,方劍春穿上英武的空軍軍裝前去應試。半個月後他接到了錄取通知,被任命為上尉參謀。
自從考進了警備司令部以後,他基本就住在警司軍官宿舍裏,每隔一兩周才回表姑家一趟。
方劍春這次回表姑家主要就是為了把哥哥的信給表姑看看。當表姑看到哥哥的信和照片後,哭了一場。
表姑讓方劍春代筆給方劍秋寫了封回信……
幾天後的一個上午,方劍春忽然接到了老李叔的電話,要請他下午到劈柴院見個麵,說有位走貨的朋友想跟他談談。
他猶豫了一下。下午,國防部二廳派的特工指導員要給參謀處的軍官上課並進行突擊訓練,學習諜報、策反、心理戰方麵的課程,主要是為了配合近期國民黨軍隊的5個師沿膠濟線對向進攻打通膠濟鐵路線,蠶食共產黨軍隊控製區的戰事。
細細計算了下時間,方劍春答複老李叔,隻能下午一點半過去。
放下電話,方劍春抱著一摞文件樓上樓下地跑了好幾趟,給司令室、作戰處等部門分發文件。方劍春所在的情報參謀處二科是情報科,整理傳遞各類情報文件便是他的主要工作。方劍春想盡早把活兒忙完,以便下午能抽出時間去跟老李叔會麵。正好把寫好的信交給他,讓他幫著轉交給哥哥方劍秋。
這封信他一直貼身放著,因警司裏的下級軍官宿舍和辦公室裏的物品經常會遭到秘密搜查,警司黨政處陳處長就是專門幹這種齷齪事的,此人以前也是個軍統特務。
時近中午。方劍春特意來到參謀長室請假。剛走近參謀長室,嶽參謀長的嗬斥聲就從裏麵傳出來。不一會兒,參謀處諜報隊劉隊長紅著臉、歪著嘴從裏麵慌忙地跑出來。他抬眼見到方劍春,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了,急匆匆地下了樓梯。
參謀處管轄三個科室和一個諜報隊。諜報隊共有十幾個小組,雖人數眾多,可大部分諜報員平時見不到,都派遣在解放區附近。最近,諜報隊劉隊長忙得不亦樂乎。根據戰事需要,國防部二廳調來了幾部電台,給諜報隊各小組都配發了一部,他忙著督促調試電台、演習密碼的事情……可不幸的是,警司丁司令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打給嶽參謀長催要情報。而嶽參謀長每次接完電話都會把劉隊長叫來,連吼帶叫的要他手下的各諜報組加緊刺探。原本就不招嶽參謀長喜歡的劉隊長,這下更倒黴了。
在外麵待了一會兒,方劍春整了整軍帽和軍裝,喊了聲報告,走了進去,立正站在辦公桌前。
正在看情報文件的嶽參謀長抬頭看了看他:“什麽事?手上的文件都送出去了嗎?”
“都送達完畢了!參謀長,我想請個假,下午有點事兒……”
“下午?二廳的指導員下午3點要給你們搞突擊訓練。這才開始兩天,你就請假不參加,不太好吧?”
方劍春心裏涼了半截,但還是努力爭取:“參謀長,我3點左右一定趕回來。”
嶽參謀長剛要說什麽,電話響了起來,接起話筒:“喂。哪位?今晚真的不行,這陣子戰事正緊,離不開……”
嶽參謀長朝他揚揚手。
方劍春往後退了幾步。他已經聽到電話裏是個嗲聲嗲氣的女人聲音。甭問,又是梨花香!
嶽參謀長家裏有老婆孩子,他在舞廳裏認識了一個交際花梨花香。梨花香長得嫵媚妖嬈,還是個大學生,平時喜歡泡舞廳,跟常去跳舞的嶽參謀長勾搭上了。嶽參謀長特意給她在泰山路上租了一套房子。梨花香一個人太孤獨,三天兩頭地打電話叫嶽參謀長晚上陪她出去跳舞、看電影……
方劍春深得嶽參謀長喜愛的一個原因就是能替他晚上值班。
作為參謀長,每隔三四天就得值夜班,如果有戰事,幾乎天天晚上都不準離開。趁值夜班出去跟梨花香約會可是最佳時機,不過必須得有個替班的。
原先,嶽參謀長叫處裏的其他參謀替他值班。可那些家夥總是借機抽他的好煙,喝他的好酒,還偷吃他的美國罐頭和餅幹。搞得他說也不好,不說也不好。說吧,怕沒人再願意替他值夜班;不說吧,這心裏總是窩火。
自從方劍春來了參謀處,主動替他值了幾個夜班。那些煙酒罐頭餅幹一樣不少,有時候還倒貼給他一些好煙和美國貨,這令他很高興。於是方劍春成了他的“替班”參謀,相應地也成了他的紅人。
電話那邊的梨花香好像是生氣了,話沒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喂,喂,你聽我說嘛!寶貝,喂……喂……”嶽參謀長皺起眉頭,不情願地把話筒放下。
方劍春一看這情形馬上跨近幾步說:“參謀長,今晚還是我替你值班吧。”
嶽參謀長歎了口氣說:“唉!不行啊。這陣子前線有戰事,丁司令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打電話找我。就怕我前腳一離開,後腳他的電話就來了。”
“這沒關係,您告訴我個聯係電話,萬一丁司令來電話找你,我就編個理由先擋擋,再打電話告訴您,您從外邊給他回電話就成。”
“這個嘛……”嶽參謀長眉開眼笑說:“這倒也可以。那,今晚你留下來值班。下班之前,我把聯係電話寫給你。還有,你下午有事兒就去辦吧,3點半以前務必趕回來。不要遲到得太久。”
“是!3點左右一定趕回來上課。”
劈柴院在江寧路上。該路共有三個出口,整條路呈“人”字型。劈柴院很像老北京的東安市場,以小吃店和小戲院眾多而聞名,是周圍居住的小資本家、職員及公幹人士常常光顧的好去處。數家演出曲藝的茶社人氣旺盛,說相聲的馬三立也在這裏撂過攤,還有說山東琴書的李金山、山東快書的楊立德,西河大鼓的劉泰清、說評書的葛兆鴻等等。小吃店更是密密麻麻。張家“壇子肉”、獨家“豆腐腦”等知名小吃令島城人津津樂道。
午後一點半,方劍春穿著便裝,應約來到了劈柴院在中山路的路口。
他摘下墨鏡,仔細辨認了一下站在路口的老李叔。老李一轉身也望見了他,便做了個跟著走的手勢。方劍春遠遠地跟著他穿過劈柴院,走到了靠近北京路路口的那片酒館區。他們一前一後進了最有名氣的元惠堂酒館。這家酒館除了街上的兩層樓房外,在後院樓上還有幾個單間。老李直接將方劍春領上了後院樓上的一個單間裏。裏麵已看好了茶。
“劍春,今天叫你來有兩件事。”老李握著他的手說,“一是感謝你在小港碼頭給洪家漁船幫忙;二是你哥哥的朋友要跟你見麵談談,他一會兒就到。來,先坐下歇歇。”
方劍春坐到椅子上,把墨鏡放到了深栗色的八仙桌上。
老李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長條盒子放到他的手中,說:“這是送你的一份禮物,是瑞士勞力士公司早期出廠的一塊金表。你一定要收下。”
“不,不,老李叔您別這樣,您幫了我的忙卻不要任何酬謝。我幫您辦點事兒那也是理所當然的。這個我不能要……”方劍春趕忙把禮物推了回去。
“劍春,李叔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這是亨利老板從瑞士帶回來的。”老李望著他說,“你現在隻是個上尉,將來還是要爭取提升的。這個是花錢買不到的好東西,到時候肯定用得上。你聽我的。”
幾番推辭,老李有些不高興了,他說:“如果你今天不收下,那以後我們斷交!誰也不認識誰!”
方劍春見老李叔態度如此堅決,隻好收下。隨後,他拿出一封信說:“老李叔,這是我給哥哥回的一封信,您能不能托人給捎過去?”
“可以,不過,最快也要一個月左右才能捎到。”老李接過信,見信封上寫著:吾兄劍秋親啟。
“老李叔,有時候我真想去那邊找哥哥。我願意留在他的身邊,跟他一起去找那些害他的軍統特務報仇……其實,我知道您肯定跟那邊關係很好,應該有辦法幫我過去……”方劍春像是在自言自語。
老李把信裝好,抬眼看著他說:“劍春,我理解你的心情……”
這時候,有人敲響了單間的門。
老李起身把門打開,從外麵走進來一位穿著灰色士林布長衫的40多歲的中年男人,他手裏拿著一把紙扇,隨著老李笑吟吟地走到了八仙桌旁。
“我來介紹一下,這就是方劍春。”老李又指了指來人介紹道,“劍春,這是你哥哥的朋友齊叔。齊叔就是你說的那邊的。”
那位齊叔伸出大手熱情地握住方劍春的手搖了搖,說:“你真的跟你哥哥長得很像。以前我跟你哥哥方劍秋在一起共過事,聽他提起過你,你小名叫海子。”
方劍春先是一愣,接著點點頭:“對!我小名是叫海子。齊大叔,您真是那邊的?您能幫我去找我哥哥嗎?”
“不著急,來先坐下。我們慢慢聊。”齊叔讓他坐下來,接著說,“你哥哥在給你的信裏有沒有提到過一位叫李昌興的?”
方劍春回憶了一下說:“有!他信上說在天津是位叫李昌興的地下黨救了他。”
齊叔笑了:“你知道你麵前的李叔叫什麽名字嗎?”
“這,不知道。叫什麽名字?”方劍春疑惑地問。
“你李叔就是李昌興。”
方劍春聽到這話很驚訝,他把目光移到老李的身上,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愣了片刻,他站起來向老李深深地鞠了一躬,真誠地說:“老李叔,謝謝你救了我哥哥!”
老李扶住他的雙肩,按他坐下說:“劍春,快坐下。這件事也是碰巧了,當時我在天津,那天下班後我感覺有人跟蹤我,所以就進了路邊的一家茶館,找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下,正好觀察一下跟蹤的人。後來發現那個鬼鬼祟祟的人不是跟蹤我,而是跟蹤前麵的一個人,也就是你哥哥。當你哥哥走到大街旁一個僻靜的小胡同口時,我瞧見那個跟蹤的家夥掏出了槍。我來不及阻攔,就抓起桌上的茶杯使勁兒從窗子扔了過去。”老李提起茶壺,給桌子上的粗瓷杯裏倒滿茶水,接著說:“你哥哥聽到響聲一轉身,後麵那家夥以為被發現了,倉促間連發兩槍。大街上的人聽到槍響慌亂逃跑,那家夥也跑了。我跑出茶館過去一瞧,你哥哥抱著左臂正趴在地上。雖然我不知道那家夥為什麽要害你哥哥,但我怕警察來了會惹出更多的麻煩,就搶先一步把他送到一家小醫院取出了子彈,大夫說他的左臂骨被打碎了。你哥哥醒來之後,說是因為得罪了一些接收大員和軍統特務才被追殺。為避免那幫家夥再害你哥哥,我就把他轉送到了郊區一個同誌家裏養傷。幾天後,我來了島城,再也沒有見過他。後來聽說,他的左臂截肢了,在天津地下組織的幫助下去了西北解放區……”
方劍春聽著聽著,眼裏又噙滿淚水。
沉寂了好一會兒。齊叔轉移了話題,問了方劍春所在的警司參謀處的一些情況。方劍春一一作了回答,他再次提出去西北解放區找哥哥的想法。
齊叔真誠地說:“劍春,不一定非要在你哥哥的身邊才好……聯係上你以後,我們給你哥哥拍過電報,他很高興。了解到你現在的情況,他很希望你能加入地下組織幫我們工作。國民黨政府腐敗得已經無藥可救,中國民眾已陷入困苦之中。內戰不得民心,他們支撐不了多久,有識之士均能看到這一點。我們非常需要你。”
方劍春陷入了沉思。
抗戰期間,他抱著抗日救國的一腔熱血去昆明西南聯大讀書,後來,身為地下黨的同學歐陽勳曾拉他參加了進步組織“學生會”,並給了他兩本書——《論聯合政府》、《論解放區戰場》,他對地下黨還是有一些了解和好感的……飽受了日本鬼子八年**的中國人民本需要休養生息,過上和平民主的生活,可內戰又將人民推入了困苦的深淵。曾並肩抵抗日本侵略者的中國軍人,現在卻要相互廝殺。
在國統區昆明期間,他也親身感受到了國民黨的腐敗統治,深感失望。特別是哥哥方劍秋的不幸遭遇更令他徹底動搖了以前所抱的正統觀念。他深信一個腐化墮落、喪失了民心的政權,隻靠軍警鎮壓、暗殺、酷刑去維持統治地位,結果也隻能是垮台。腐敗不堪的舊政權早晚要被新政權所代替,這是曆史和人民的必然選擇!
當然,要是為地下黨提供情報,一旦被發覺可就是殺頭之罪。
思索良久後,他決定答應下來,一方麵是對老李叔的報答,另一方麵也算是在幫哥哥複仇。
方劍春點了點頭,緩緩地問:“我可以考慮給你們幫忙。我想知道,你們需要我做些什麽?需要做到什麽程度?需要做到什麽時候?”
齊叔和老李會心地笑了。
齊叔是膠東區黨委書記,也是軍事情報的負責人。這次在譚政委的建議下,他冒險來島城跟華北局特派員老李聯係,共商恢複建立島城地下軍事情報網工作的具體事宜。
近期,國民黨軍隊投入了大量兵力,不計代價打通了膠濟鐵路線,並依托膠濟鐵路線向膠東解放區進行試探性攻擊。膠東解放軍雖阻擊了國民黨軍的先頭部隊,但國民黨軍不斷從外地增調軍隊,準備展開大規模****膠東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