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曉慶在營房裏大顯身手的時候,我和特務連新任指導員張海濤率領連隊也在太行山大峽穀裏叱吒風雲,把一百多號兵放進了深山老林,把身上的全部現金收起來集中管理,每人隻發了五天幹糧,半斤鹽巴,讓他們按照指定的路線行進,翻越太行山主峰,半個月後到達指定位置。偵察股長陳驍隨特務連行動,我們兩個編在一個戰鬥小組,跟戰士們一個待遇。

一天傍晚,我們這個小組走到深山一座荒廢的破廟裏,當夜在那裏宿營。

野餐之後,我和陳驍坐在破廟外麵的殘垣斷壁上,眺望蒼茫林海,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耿尚勤,我對陳驍說,也許耿尚勤還活在人間。

陳驍沒有說話,使勁地抽煙,煙火在夜暗中一明一滅。

我問陳驍,知道不知道那個叫段紅瑛的女人現在的情況。

陳驍說,那不是問題的關鍵。

我說,這次野外訓練回去之後,我要親自去找段紅瑛。

陳驍問我,你要幹什麽?

我說,我要問問,段紅瑛懷的孩子是否真的做掉了。

陳驍說,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說,我有一個感覺,這個孩子並沒有做掉。耿尚勤多少年了下落不明,如果我們能夠把他的後代找到,對他對我們都是一個安慰。

陳驍說,那你就試試吧,我不反對。但是你要有思想準備,恐怕你什麽也情況得不到。

我說,你看看這漆黑的夜,這像海一樣的深山老林,我們一百多號特務連的士兵,灑進去就像細水流沙,可是我們知道,他們都會回來。白天有太陽,夜晚有星星,隻要有光亮,就會有希望。也許,耿尚勤當年就像我們現在一樣,在密西西那叢林裏,按照北鬥星指引的方向,艱難跋涉,曆經千辛萬苦,又回到了人間。

陳驍沒有說話,目光像是投得很遠。遠處什麽也沒有,隻有茫茫夜色。也許,他在想密西西那河兩岸的那片山嶽叢林,在想那一個多月的生離死別。

我說,我不能接受耿尚勤不明不白的結果。

陳驍說,你的種種猜想我也有,我想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是直到今天,這麽多年過去了,杳無音信,連我自己都懷疑了。你不是說時間可以醫治一切嗎,人生有許多不解之謎,最後都是靠時間破譯的。

我說對於人的情感是這樣,但是對於人的生死不是這樣的,我們不能依賴時間。依賴時間,最後時間也許隻會給我們一個答案。

陳驍問,什麽答案?

我說,不了了之。等我們大家都死了,就一了百了,什麽問題也沒有了。

陳驍沉默,沉默一會兒說,但是我勸你不要再去找段紅瑛,她是一個普通女人,她沒有必要承擔我們軍人遺留的苦難。她的日子夠艱難的了。

陳驍沒有意識到,他勸阻我的話恰好堅定了我的決心。因為從他的話裏,我隱約意識到在耿尚勤的問題上,他比我知道得多,他有什麽事情瞞著我,他甚至瞞著我做過什麽事情。

後來的事實果然證明我的判斷基本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