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已經看出來了,這個耿恒誌對於我們這些特務連老兵有著怎樣不同尋常的意義,這個年輕人形象特征酷似耿尚勤,而精神氣質卻與陳驍一脈相承。這麽多年來,冥冥中一直有一麵看不見的旗幟在引領著耿恒誌,學業優異,報考軍校,分配在特種兵大隊,而我堅信不疑,這麵旗幟就是陳驍。

你能猜得出來從特種兵大隊回到軍部宿舍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嗎?

我回到軍部宿舍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我的那個用炮彈箱子做成的箱子,我把我的細軟統統翻了出來,攤了一床,扔了一地,然後我在角落裏找到了一個紅綢子包袱,並把它打開。

我找到了那頂軍帽。我在寫字台上墊了一張用於繪製大幅作戰地圖的雪白的一百五十克膠版紙,然後把軍帽放在上麵,輕輕地抖動,翻過來覆過去地抖。

你知道我想做什麽嗎?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麽,後來我才明白,我在找一樣東西,我在找頭發,耿尚勤遺留的頭發。

可是,我沒有找到任何東西。裏裏外外都找遍了,還是沒有。我又一次想把這頂軍帽剪開,看看裏麵有沒有什麽內容,可是後來我再次打消了這個念頭。

什麽東西也沒有找到,讓我感到失望,也很生氣,我攥著帽簷使勁地拍打,還是一無所獲。

我扔掉軍帽,躺在亂七八糟的**,回顧我在獵豹基地所見所聞,曆曆在目,恍如隔世。

這一切難道都是巧合嗎?那也太不可思議了,巧合太多了就成了神話了。如果說我原先還對耿恒誌是耿慶豐之子半信半疑的話,那麽,當耿恒誌出現在特種兵大隊之後,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他是耿慶豐的兒子了。他是誰呢?這個答案就在陳驍的心裏。

現在我似乎明白了許多事情。想當年,我和武曉慶去湖北船兒衝的時候,耿尚勤的母親就無意中流露,有人暗中資助那個孩子,而且還是兩個。我當時就懷疑,這兩個人,一個是段紅瑛,一個是陳驍。如果是這兩個人同時資助這個孩子上學,你還能相信這是希望工程嗎,你還能相信那個孩子是耿慶豐所生嗎?那就活見鬼了。

陳驍說過,當年從黑三角緝毒剿匪前線回來之後,他曾經去找過段紅瑛,他說沒有找到是撒謊,我能理解他撒謊的良苦用心,他是為了保護那個孩子。我有理由相信,他找到了段紅瑛,正是因為他把一切都大包大攬了,所以後來每當我提出要去找段紅瑛的時候,他都拐彎抹角地阻攔。我甚至有理由相信,就是他替段紅瑛出謀劃策,把那個孩子巧妙地送到湖北船兒衝,送到耿尚勤父母的手中。有些情況連耿尚勤的父母和哥嫂都蒙在鼓裏,而陳驍卻是自始至終了如指掌。

耿恒誌就是耿尚勤的孩子,這個指認像電流一樣擊中了我,使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我推測,陳驍和段紅瑛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帶著兩個不同的目的,資助了這個孩子。陳驍跟蹤了這個孩子成長學習的全過程,並且不露痕跡地校正著他的方向。終於,這個孩子長大了,讀了高中,考了大學,一定又是陳驍暗中點撥,把他引到了軍校,直到二十世紀最後一個秋天,他來到了我們新組建的特種兵大隊。

你一定看出來了,這個叫耿恒誌的年輕人勝利了,他不僅順利地通過了我們特種兵大隊特殊人才的考核,而且出乎意料地得到了我們集團軍勞國梁軍長的賞識,他的起點比他的前輩要高得多。

我高興啊,我替耿恒誌高興,也替陳驍高興,更替耿尚勤高興。我堅信不疑,耿恒誌就是耿尚勤的孩子,而陳驍無疑就是耿恒誌的教父。耿恒誌在應對考核中的表現,既有耿尚勤的遺傳基因在起作用,更能看見陳驍的痕跡,那不卑不亢的態度,那從容不迫的神情,那胸有成竹的自信,簡直就是陳驍的翻版。天知道,這些年來陳驍是通過怎樣的方式,一點一滴地灌輸著養育著這個孩子!

我知道我現在還不能暴露他的身世,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身世。如果我們不能給耿尚勤恢複榮譽,也許我們永遠都不能把耿恒誌的身世大白於天下。

然而,一種強烈的力量驅動我,我要證實他的身世。靠什麽呢?頭發,我要找到耿尚勤的頭發,哪怕是一根。我知道現在的醫學技術有了神速的發展,一根頭發就可以做親子鑒定。至於為什麽要這樣做,這樣做有什麽後果,我不管。我要親自證實耿恒誌是耿尚勤的親生兒子,然後,我要做我該做的事情。

可是,我徒勞了一個上午,也沒有從耿尚勤遺留的軍帽裏找到一根頭發。

那天,在亂糟糟的**心亂如麻地躺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我放棄了,從**一骨碌爬起來,把零碎的衣物塞進箱子,然後給陳驍掛了個電話,我打算把我的判斷和盤托出,我將要求陳驍無條件地告訴我全部事實的真相。

電話很快就掛通了,陳驍在那邊說,喂,喂,牟卜嗎,牟副處長嗎,你怎麽啦?

奇跡就在這時候發生了。

我沒有理睬陳驍,我的目光在這一刻定格在我的寫字台上,定格在寫字台上一百五十克的膠版紙上——在那頂被我揉得皺皺巴巴的軍帽下麵,在軍帽的外圈棉布和內層皮革之間,露出了一截不到兩毫米長的頭發茬。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我不顧陳驍在電話那頭一連聲地喊叫,二話沒說就掛上了話筒,然後,然後……我小心翼翼地從抽屜裏找出了小鑷子,小心翼翼地找出了小剪子,小心翼翼地剪了一塊白紙,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根頭發茬子。

啊,足足有兩公分長。這正是二十年前我們出征黑三角的時候,我們的闞大門師長給我們規定的頭發長度。

我把這根頭發小心翼翼地放在白紙上。

我拿起了放大鏡。天啦,這是誰在幫助我?我隻能理解是耿尚勤。耿尚勤在我最需要他的頭發的時候顯靈了,送來了他的頭發!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光線模糊處。

你知道這根來之不易的頭發的價值嗎?

這是真正的千鈞一發!

終於有了一根耿尚勤的頭發,我反而冷靜了,反而不急於用它去鑒定耿恒誌的身世了。冥冥中,我預感這根頭發可能還有更重要的作用,至於是什麽時候起什麽作用,這個時候我還不是太清楚。